出京的時候就不是怎樣的風光,辦這個欽差,路上又遇到了這樣那樣的事情,看到王通身體虛弱,形容枯槁的模樣,衆人都是悶悶。
王通以往回京,宮中都會派出使者相迎,這次卻是這樣的無聲無息,京師中人的眼睛都是雪亮,自然都是察覺到了。
錦衣衛幾個司建立起來之後,制度愈發的完備,運轉良好,京師其他王通掌管的事情也是如此,需要稟報的倒是不多。
在北城的定北侯府還在建造,而且臨近冬日,算計着明年初夏能住進去已經是不錯,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
韓霞、張紅英和宋嬋嬋三名妻妾看到王通後,卻都是哭了出來,生龍活虎的出去,卻是這般狼狽樣子的回來,怎麼能不讓人心酸。
王通安慰幾句也就沒有多說,他本來擔心家中的妻妾對翟秀兒和盧若梅兩個女人或許有敵意,少不得要費些口舌麻煩,卻沒想到雙方見禮之後也沒什麼衝突。
或許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明白,王通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身邊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嫉妒和憤怒都是無用,不如接受。
回來之後,依舊是翟秀兒貼身伺候,這個府中卻有人有想法,甚至連馬三標的母親馬婆子聽到這個事情之後都要過來說幾句,後來知道這翟秀兒僅僅是伺候一日三餐,不在屋中歇息,這才作罷。
到了京師的第二天,楊思塵頭天接風之後,這一日直接就來談公務了,都知道王通身體不好,需要休養,政務之類的先不要來打攪,不過這等事太大,實在是顧不得了。
“大人在半路上就應該知道消息,鄭貴妃所產的皇子朱常洵現在是京師各方的糾結所在,陛下到如今還沒有立儲,而皇長子的母親是妃子,新出這位皇子的母親卻是貴妃,誰爲儲君現在還沒有定論。”
楊思塵說了一半,看看王通的神色,儘管虛弱,但還是能聚精會神的聽,又是繼續說道:
“長子繼承,這是祖宗的規矩,可看陛下這個意思,卻分明想要封這個新出的皇子爲儲君,這等事必然要在朝野之間引起軒然大波,大人上表道賀這是應當,可接下來,大人要怎麼做,如何選,還望儘快決斷,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陛下如何選,我們做臣子的就跟着做就是。”
聽到王通的淡淡回答,楊思塵一愣,隨即搖頭說道:
“陛下如何做,咱們做臣子的自然要支持,可文官士子們誰會答應,本來學生還以爲會有一兩個鑽營之徒,可這些日子各處送上來的呈報,官場士林都是衆口一詞,甚至連勳貴那邊也是一個意思,若陛下不立長子爲儲,那一定會據理力爭,大人即便是不選立場,就算爲陛下考慮,也要做些準備纔是。”
“陛下的家事,我們做臣子的不要多問,陛下下了旨意,我們照做就是!”
王通回答的也是乾脆,楊思塵又是發愣,在那裡琢磨了一會,好像也沒考慮出什麼結論,只是嘆了口氣,抱拳告辭。
回京一天之後,就有太醫院的醫生上門,又是一番診治,宮中賜下了若干的珍貴藥材,以往宮中賜下什麼東西,宦官們在其中上下其手不少,往往給出來的都是些次貨,不過王通這邊不同。
宮中張誠、鄒義、趙金亮等實權太監都是盯着,誰也不敢懈怠,送到府上的都是一等一的精品貨色。
按照王通自己的判斷,自己身體裡的毒應該是拔乾淨了,如今的虛弱就是因爲每天吃的很少,但這個,正是他自己需要的效果。
十一月初六,也就是王通回京的第三天,宮中下旨,選王通覲見,少不得準備車馬將王通送到皇宮中去,過了大明門進入皇宮範圍之後,幾名小宦官擡着轎子過來相迎,這也算恩寵之極了,不過沒有多少人能看見。
朝會已經散去,在奉天門偏殿那邊,萬曆皇帝正在那邊,門前等候的趙金亮看到王通這樣的虛弱,臉上立刻有了惶急的模樣,王通只是笑着摸摸他的頭頂,開口說道:
“不要急,我沒事!”
動作都是虛浮無力,這般作態更是有事的模樣,趙金亮也不敢多說,低聲說道:
“王大哥,萬歲爺正在等候。”
進了殿門,萬曆皇帝正在那裡看着奏摺,張誠不時的小聲說什麼,一看到王通在趙金亮的攙扶下進來,仔細看了幾眼,萬曆皇帝從椅子上站起,搖頭說道:
“怎麼成了這等模樣,怎麼成了這等摸樣,南京那邊是混賬,江南各府也是混賬,欽差出行,一路上像是行走在戰區敵國,他們平日裡怎麼牧民,怎麼綏靖地方,要派人嚴查嚴辦,朕派你出本來是想要讓你散散心,怎麼卻成了這個模樣,朕朕”
萬曆皇帝欲言又止,明顯是王通的虛弱出乎他的意料,自那件事開始到現在,萬曆皇帝對王通所作的和導致的結果都已經顯現出來。
看萬曆皇帝的神情態度,宮中關於萬曆皇帝對這些事後悔的傳言有可能是真的,不過王通沒有任何的渠道去確認,事到如今,確認不確認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臣多謝陛下的關心,臣無事,臣恭賀陛下新添龍子!!”
王通推開趙金亮的攙扶,跪下謝恩,一邊中規中矩的說道,萬曆皇帝走到跟前,連聲說道:
“快坐下,你這個身體折騰不起。”
邊說邊親手把王通攙扶了起來,王通在那邊恭謹的謝恩,張誠在那邊整理桌上的文卷,卻看着這邊的情形,輕嘆了口氣,在那裡搖搖頭。
雙方坐下,萬曆皇帝又吩咐御膳房那邊送來滋補的湯藥,這纔開口說道:
“你的奏疏朕看到了,滿朝文武,算上那些沾親帶故的勳貴,只有你這份奏疏最合朕的心意,你說的沒錯,朕的家事朕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其他人多什麼嘴。”
說到這裡,萬曆皇帝的臉上卻有了笑容,開口說道:
“王通,你這次回來,留在京師辦差,你也該好好安頓,朕這邊兒子女兒的都是不少,你還一個沒有呢!”
閒話說了幾句,萬曆皇帝卻問起江南的情形,王通這說的很直接:
“陛下,南直隸江北各處府州,鳳陽是中都所在,控制的還好,其他各處,江北在鹽商手中,江南在豪門手中,地方官府不過是他們的家僕下人,受他們驅策,衙門之中都是他們的眼線,偏生這等人還有功名在身,不用繳納賦稅,不用擔負徭役,這樣的人家越來越大,一縣之內只有一家,一州不過兩三家,甚至如同松江,一府不過一家,他們不繳納賦稅,不擔負徭役,反倒是不斷吞併平民百姓的田地,讓朝廷收到的賦稅越來越少。”
畢竟身體弱,說了幾句,就有些喘不過來氣,喝了口水,王通才繼續說道:
“他們不斷的在朝廷身上吸血,卻從不做對朝廷有任何益處的事情,偏生這等人都是所謂書香門第,家中子弟多在各處爲官,藉着官位權勢讓私產不斷的膨脹,私產膨脹,又可以讓子弟當更大的官,得到更大的權勢,周而復始,早晚會成爲無法收拾的大害。”
萬曆皇帝仔細聽着,沉吟着說道:
“若你這般說,天下間士紳豈不都是這個樣子,朝廷若是對他們整頓下手,定然會有大亂!!”
“陛下,別處尚好,但江南卻已經是不可不收拾,臣在半途中聽說,徐家因爲和倭寇之間的糾紛導致滅門,若是屬實,自然是徐家咎由自取,可也說明這些江南豪門大族勾結江湖匪盜,暗地裡爲非作歹,若真有那心懷叵測的野心家,想要做什麼,又有盜匪等亡命之徒作爲協助,豈不是會釀成大禍。”
王通說的很直接,萬曆皇帝卻陷入了沉思之中,王通又在那裡說道:
“陛下,徐家如今破家,他家松江良田幾十萬畝,還請陛下儘快收入宮中,爲皇莊爲公田都可以,要不然還是被私人吞併,徐家去了,不知道誰家又起。”
聽到這裡,萬曆皇帝緩緩點頭,緩聲感慨說道:
“如今這麼全心全意爲朕辦差的,除了宮裡內廷的官,也就是王通你了。”
說起這個,萬曆皇帝回頭和張誠對視了一眼,搖頭道:
“就算是宮裡,有人的心思也未必全心全意了。”
王通愣了愣,卻看到萬曆皇帝和張誠都在那裡搖頭。
召對之後王通回到府中,感覺身體有些跟不上,畢竟面見天子,說的多,動腦筋多,對他這個虛弱的狀態是個損耗。
宋嬋嬋在京師地頭熟,她安排人請來了名醫孔友華,號稱是不在太醫院的太醫,孔友華給的診斷倒是和旁人不同,說王通這身體毒性仍在,但這毒是熱性,殘留不多,如果王通去往苦寒之地療養幾月,那就會痊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