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請辭官!!”
朝會上一片寂靜,從萬曆皇帝到殿中伺候的小宦官,每個人都聽清楚了王通中氣十足說的這句話。
萬曆皇帝看到王通出列,下意識的泛起笑容,隨即笑容僵在了臉上,在萬曆皇帝右側的張誠和田義都是擡頭,愕然的盯着王通,張誠甚至張嘴準備喝問,但多年內廷中樞的涵養讓他沒有出聲。
而朝堂上那些跪下的文官,也顧不得君前失儀,都是擡起頭,瞪大了眼睛,盯着跪在那裡的王通。
奉天門偏殿上朝會,參與這個朝會的官員可以當場上呈奏疏,王通的雙手捧着奏疏,端正無比的跪在那裡。
按照規矩,臣下說完,在萬曆皇帝身側的趙金亮就要下去將奏摺收上交給皇帝,大佬們震驚,趙金亮也是愕然,不過他反應的還是快些,先反應了過來,跑下去就要收奏摺,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厲聲喝道:
“慌什麼!朕還什麼都沒有聽見!”
是萬曆皇帝在呵斥,語氣中充滿了怒意,趙金亮慌忙跪下,再也不敢動彈,趙金亮在內宮中的地位也是不同尋常,雖然是萬曆皇帝的隨侍,但萬曆皇帝也不會對他說什麼重話,可剛纔這句,卻是充滿了怒意。
看着趙金亮伏地不敢動作,萬曆皇帝冷冷的掃視了殿上一干人,內閣一干人和六部尚書一干人都是在盯着王通,在萬曆皇帝眼中,這些文臣們眼中都是充滿了興奮,王通要辭官,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消失,自然興奮之極。
“王通,朕沒有聽清你說的話,你再說一次!”
萬曆皇帝冷漠的說道,王通跪在地上的姿勢沒有變化,聲調也沒有變化,沉聲開口說道:
“陛下,臣請辭官!!”
再問一次的結果也是一樣,再問一次的舉動顯得頗爲幼稚和荒唐,萬曆皇帝臉猛地漲紅,語氣中充滿了怒氣,又是問道:
“王通,爲什麼要辭官,朕待你難道有什麼虧欠!?”
“陛下,京師風波已經平定,臣若在京師,陛下如何對百官臣子。“
王通的語調平靜,沒有任何的波折,他的平靜讓萬曆皇帝更加的憤怒,再也沒有什麼壓抑,直接咆哮了出來:
“朕是天子,朕想要如何就是如何,你是朕的忠心臣子,你在朕這邊,爲朕忠心耿耿,朕爲什麼不能對百官臣子!!?朕覺得能對,你爲何覺得不能,你是天子!?朕是天子!?”
最後這句話說出,偏殿中的諸人無奈的對視了一眼,宦官們都是屈膝跪了下去,大臣們重新低下了頭。
王通磕了個頭,繼續說道:
“陛下息怒,臣今曰爲定北侯、錦衣衛都指揮使,權重一方,又有傳聞,說陛下將使臣都督京營,陛下,如此一來,錦衣衛各司加上京營兵馬,京畿要地五分之三以上的兵力在一人手中,臣如何自處?”
萬曆皇帝愣了愣,卻沒有立刻出聲否認,下面的大臣們卻交換了一下眼神,讓王通都督京營的消息他們也是聽到,今曰看萬曆皇帝這個反應,那就是確定了,王通繼續說道:
“大明天下,陛下最大,若臣比君大,那則是社稷動盪的禍事,臣下當有臣下的本份,臣自知有功,陛下當封賞,但臣已有如此高位,已經無可賞賜,讓陛下爲難遲疑,已經是臣下的罪過,臣不願如此,臣請辭官。”
“王通?你的意思是朕刻薄寡恩,你擔心朕今後猜忌?”
“臣不敢,陛下,臣自知此舉欺君大逆,但臣今曰惹陛下動怒,卻是爲了全今後君臣情分,臣爲武人,不知文飾言辭,但言語皆是赤誠,還請陛下三思。”
萬曆皇帝中間插話,聲音森冷,已經沒有了什麼情緒,王通回答的依舊從容,說完“三思”那句話之後,王通直起身拱手,鄭重其事的又是拜下,直起身時,和萬曆皇帝對視了一眼,王通神情坦蕩,眼神堅定。
看到王通這個表情,這個表情上,沒有預料中的怨氣,甚至也沒有預料中的笑意,只是鄭重其事,坦坦蕩蕩,萬曆皇帝頓時明白,王通真是在辭官,而不是在發泄什麼去年被敲打,被放逐的怨恨。
萬曆皇帝長吐了一口氣,卻是沉默了下來,殿堂內又是安靜一片,但這次安靜的太久了些,萬曆皇帝久久沒有出聲,太監和大臣們都是悄悄擡頭。
萬曆皇帝還是站在那裡,看一眼王通,然後又掃視殿中的內廷外朝的大佬,神色變幻,張開口又閉上,遲疑了好久,才低聲問道:
“王通,你是擔心朕的猜忌嗎?”
“臣不敢!”
“王通,你是不是怕,害怕去年你大功歸來,卻被朕在賜婚上悶了一下,然後又打發你去江南,你覺得朕容不下有這樣大功的你,與其等到朕給你難堪,不如自己先行請辭,也好免了那時的麻煩。”
“天心聖意,臣不敢妄自揣度,臣辭官的理由方纔已經說明,臣就是要全臣子的本份,不敢讓陛下爲難,所以才請辭本官。”
王通又是直起身,朗聲回覆,萬曆皇帝擡手指着王通,想要說什麼,頓了頓還是沒有開口,真正沉默了下來。
這次沉默的時間比較久,太監和大臣們年紀最小的也在四十五歲上下,上朝叩拜都是彎腰就起,並不那麼辛苦,即便是這樣,大家的膝蓋裡也有棉墊內襯,年紀大了保持這個姿勢,實在是吃不消。
沉默的時間太久,很多人就無法保持這麼僵硬的動作,都是紛紛擡頭或者是做些動作,大多是彼此交換神情眼色,現在這個局面無人能料到,大家都在防備的是,一個權傾朝野,甚至超過當年錢寧和江彬的大權殲,而且這個人文官們根本沒有辦法限制住,他有財權,有兵權,又有內廷大佬的相助,甚至有鄭貴妃的支持,他可以肆無忌憚。
更加可怕的是,王通年紀很輕,也就是說,他現在這個地位不是終點,僅僅是剛開始而已,接下來還不知道會如何,而大家則會因爲老病一茬茬的換下。
想了很多,也計算了很多,沒有人能想到,這樣的王通居然這般的知道進退,居然在朝會上公然辭官。
如果說萬曆皇帝私下召對,王通說出這個,那或許是故意做姿態,但在這麼正式的場合說出,有內外中樞之人旁證,如果定下來,有什麼反覆可就難了。
新任兵部尚書畢鏘跪在那裡遲疑了下,咬牙直起身拜了拜,朗聲說道:
“陛下,臣有一言,王大人此舉雖然突兀,卻是急流勇退之舉,他這一退,令陛下可以安排從容,也讓天下人可以安心,更是讓陛下和王大人的君臣情分可以兩全,今後定成佳話。”
萬曆皇帝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剛要說話,內閣次輔王錫爵也是出聲,開口說道:
“陛下酬功,封賞王大人,這本是應有之義,可田宅爵位可賞,兵權卻不可輕與,王大人自己將,若是錦衣衛京營都在一人之手,再加上王大人與虎威軍又有關聯,京畿之地武力大半在一人之手,即便是王大人忠義,就怕有殲邪小人覺得有機可乘,要在其中挑撥鑽營,陛下,唐時禁軍之禍,難道不是教訓嗎?”
“你們這倒是老成謀國啊!”
萬曆皇帝漠然了許久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笑意,不過卻是冷笑,兵部尚書畢鏘不敢再說,王錫爵卻磕頭下去,也是朗聲說道:
“陛下,臣等在此位,就要做謀國之思!”
“請陛下慎思!”
王錫爵那邊說完,內閣首輔申時行也是沉聲說道,跪拜扣下,內閣六部諸臣都是跟着叩拜下,齊聲說道。
萬曆皇帝嘴角抽動了下,想要說什麼卻又是停住,他突然發現,這是一個好機會,王通如今的情況和去年一樣,甚至比去年還要麻煩了,去年的時候,王通不過是立下了前無古人的邊功,那時候不過是擔心王通跋扈不可制,纔想着敲打,如果不敲打,定北侯和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也足夠酬答。
可現在,王通沒有計較當年的敲打和安排,依舊是冒着大險潛回京師,調集兵馬徹底壓服了文臣,這次如果有一點的錯,王通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都會成爲衆矢之的,可王通依舊是站在了萬曆皇帝這邊。
這樣的功勳,這樣的表態,就必須要封賞了,但王通目前牢牢掌控着錦衣衛和順天府,又和虎威軍有嚴密的關係,讓他掌握京營,是因爲找不出更放心的人,但讓王通掌握了,臣下的力量太大,又讓人有種種的擔心。
實際上,現在的王通,即便是不讓他掌握京營,他的權勢和力量已經足夠讓人擔心,如果趁這個機會,不管他是真想辭官還是有什麼別的打算,順水推舟的卸掉他的權位,那就可以放心了……
什麼三方平衡,什麼功勞,萬曆皇帝一時間都有些顧不得了,能解決這個……不過,沒有王通的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