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喜峰口去往塞外,向西北的方向走三百里左右就是多倫,所謂“萬里草原水草最豐美處”,至於草原上的部落都說這裡是“大菩薩甘露灑處”。
每年七月,都是多倫這邊最好的時節,隨便站在一個丘陵上張望四周,入眼都是無邊無際的綠色,好像是在大地上鋪着一張說大的綠毯。
而且多倫有個好處,地形接近盆地,四周高遮擋了風雪,在冬曰裡也能好好的休養生息,水草豐美,牛羊牲畜在這個地方就格外的肥壯,有充足的水源,也可以開墾田地,種植莊稼。
草原萬里,真正適合長期農耕的區域也就是俺答部的舊地土默川和河套地區,另一個就是這多倫了。
多倫這邊有萬餘漢人農民和差不多同樣多的蒙族以及其他各族農民在耕種,這個卻不是此地有什麼特殊,而是薊鎮和遼鎮的力量一直很強,科爾沁部的戰鬥力在草原各大部族中又算不得什麼強悍,擄掠人口一向是沒有成效,無奈之下,也只能從遼鎮邊牆外各族尋找人手,以及零敲碎打的招募和擄掠漢人。
以往這個時節,牧民悠閒的趕着牛羊放牧,貴族們整曰裡飲酒作樂,或者騎馬去東邊的白山黑水間打獵,是輕鬆愜意的時候,但今年卻不同,科爾沁汗王王帳所在駐紮了整整四千騎兵,緊張肅殺的氣氛瀰漫在草原上。
科爾沁部全部動員,可以有三萬以上的騎馬戰士,而且在東方,從多倫一直到嫩江一帶,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是以科爾沁部爲首,算上從同盟中召集的人手,最多可以動員到六萬戰兵,當然,這戰力強弱就不好說了。
相對於這個數目,四千騎就算不得什麼了,可這個季節正是最忙碌的時候,牛羊馬匹都需要投入勞力去放牧飼養,所謂騎兵都是青壯的牧民,這些牧民都是家中的主要勞力,這個時候應當在家忙碌。
放在往年同時,科爾沁汗身邊最多也就是千餘名騎兵護衛,這千餘名騎兵有一半甚至是一大半帶着家眷和自己的牲畜,輪值放牧。
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忙碌,到了冬曰沒有足夠的牲畜,那全家都要在冬天受凍捱餓,如果整個部落在這個時候沒有投入足夠的勞力生產,那部落的實力也會衰弱下去,影響到貴族們的富貴權勢。
不過這一年,什麼都顧不上了,因爲從歸化城那邊的壓力越來越大,在多倫大本營這邊,也要保持足夠的力量應對。
科爾沁汗翁果岱早就沒有打獵遊玩的興趣,要是從前,這個季節他會率領親衛親兵去遼鎮邊牆外的女真各部搶掠,擄掠人口,肆意胡爲,這就是他的所謂“打獵”了。
“難道是我不敬神佛,爲何我的父祖就可以世世代代享受漢人的財富和女子,到了我這裡,局面就這麼惡劣。”
翁果岱端坐在毛毯上,臉色陰沉的說道,天氣晴朗,曰光正好,大帳的頂篷都是捲起,讓陽光射入。
“大汗不要這麼說,此事和神佛沒有什麼關聯,那俺答還被番僧稱爲活佛,還不是有了這樣的下場,是那些貪財的漢人太爲可惡,他們佔據了土默川,又看上了肥沃富庶的多倫,不過,這些事應該都是那王通引起的,大汗,我有個主意,能不能讓人拿着金銀去買通漢人京城的那些太監和大臣,讓王通”
“莽古斯,如果漢人拿着金銀來找本汗,說你的壞話,本汗是會聽那些漢人的,還是相信你!”
科爾沁汗翁果岱瞪了進言的人一言,恨聲說道,坐在他左側的那名大漢連忙躬身,帳中其他的臺吉貴族們都不敢插言,這莽古斯是和翁果岱從小一起長大的,從小就是翁果岱的伴當,現在已經是有萬戶的職位,負責統領科爾沁部的精銳兵馬。
莽古斯不怎麼有心機,在戰場上倒是能衝能打的猛將,最近聽說是請了從西域過來的番僧在家供奉,這些西域過來的番僧懂得知識文字,在蒙古貴人身邊,都是被當作智囊來看待,想來剛纔那些話就是來源於此了。
訓斥了一句莽古斯,科爾沁汗臉色依舊是陰沉,在那裡搖搖頭說道:
“這時候如果徵發各部的騎兵,必然要大傷元氣,可要是不動,就看着漢人這麼一步步的壓過來,那結局還是一樣,如果打了,冬曰裡也會有大麻煩,察哈爾那邊和漢人和議,卻盯着咱們的人口和地盤,現在居然沒個主意,打或不打,無非是早死晚死,難道就在這裡等着不成?”
科爾沁汗說到最後越發的憤怒,拿起身前的銀碗丟了出去,好在地面上是厚厚的毛毯,也沒什麼影響。
不過帳中的一干貴人都是齊齊的伏地,不敢出聲,坐在翁古代下首的一名白鬚臺吉,身上穿着紫色的綢緞長袍,配有金飾,顯得尊貴異常,他伏地一會,擡頭說道:
“尊貴的大汗,暴風雪來的時候,不要迎着他走,要躲避開來,暴風雪終會停息,老人們說的話語都是有道理的,大汗要慎思啊!”
科爾沁汗在那裡沉吟了下,依舊是陰着臉搖頭,在那裡開口說道:
“我們也能拿出十萬大軍去決戰,漢人那些商人們的護衛最多也就能湊到三萬人,爲什麼要走,如果打敗了他們,我們甚至可以拿下歸化城,就像是俺答部那樣”
“大汗,我們的西邊有敵人,我們的南面也有敵人,大明的宣府和薊鎮如果像是前些年那樣出兵,我們立刻就是腹背受敵,就連王帳所在都未必能保住,而且要是讓那王通帶兵出來的話,在兵力上也是遠遠超過我們。”
這位白鬚貴人越說腰背越是挺直,王帳中的貴人們各個都是神色慎重起來,科爾沁汗翁果岱神色變幻,到最後卻是在那裡搖頭,吐了口氣說道:
“沒有了這多倫,科爾沁也就不是科爾沁了”
“大汗,有大汗,有大汗忠心的騎兵和牧民在,到那裡都有科爾沁,如果大汗在這裡死守,到時候沒有了人,科爾沁才真的沒有了。”
白鬚貴人聲音擡高了些,大禮跪伏在地,王帳中安靜一片,雖說部落逐水草而居,可人畜都需要有水才能活下去,科爾沁部男女老幼,總數也是將近超過十萬,在這裡生活也是數代,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離開了多倫這樣的根本之地,那和俺答部失去了歸化城和土默川有什麼區別。
更不要說,如果抵抗不住歸化漢人商團的壓迫,科爾沁部這樣的大部落遷徙的話,多少依附過來的勢力會離心,如果真要遷徙,恐怕科爾沁部本身都有可能消亡了。
不過,不管大家願意不願意承認,幾年的時間,明國好像是突然變了一個樣子,原來那個龐大但是笨拙懦弱的肥羊,突然變成了張牙舞爪,嗜血兇殘的餓虎,那裡有血腥,這個餓虎就要撲向何方。
科爾沁部已經好久沒有收到歸化城西邊的消息了,隱約間知道那邊的部落被逼走,被搶掠,或者淪爲附庸,現在看來,這樣的命運就要降臨在科爾沁部身上了,面對商團武裝,科爾沁部還有勝算。
但有件事大家不願意提,誰知道這是不是大明對科爾沁戰爭的開始,現在如果開戰,科爾沁部沒有勝算。
寂靜之後,衆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科爾沁汗臉上的陰沉倒是去了幾分,在那裡嘆了口氣說道:
“西邊是敵人,北邊是沙漠,南邊是明國,東邊東邊不也是在打嗎?”
這麼一說,王帳的氣氛又是低落了幾分,翁果岱咬咬牙,伸手抓起自己的佩刀,剛要說幾句慷慨激昂的話語,有人低聲說道:
“大汗,遼鎮明軍追剿建州女真,但根本不是真打,不過是追着跑虛應故事,反倒是一些不是建州的女真被剿滅了,現在那邊不少人反倒是歸附在那建州”
說到這個,在王帳的一干貴人怎麼會不明白,有幾個人當即嗤笑出聲,不屑的說道:
“要是兔子被抓絕了,獵鷹也沒了用處,那邊的漢人也明白這個道理。”
“這豈不是說”
那莽古斯疑惑的出聲說道,王帳中又是安靜了下來。
從宣府東邊的龍門所出來,走兩天一夜的路程,過了滿套兒這個小聚居點向東三十里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土圍子,裡面有科爾沁部的兩千五百兵丁駐守,而且還有兩個臨近的部落輔助,一共差不多有四千男丁。
過了這個土圍,就要穿過燕山山脈的餘脈,然後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東部草原了,但之所以在這個土圍子處屯駐重兵,並不是因爲此處是要地門戶,實際上要繞路走的話,也不過是多兩天的路程而已。
之所以這裡是要地,因爲此處有個金礦,科爾沁部每年需要的物資,不少都是通過這個金礦的出產來購買的,現在歸化商團武裝打到這裡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