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大人交談,總覺得從前所學所見,都是無用,時時有惶恐之感啊!”
王錫爵有這樣的感慨,王通說了句:“督師說笑”,這個話題卻不繼續下去了。
萬曆十六年二月十七,瀋陽城成爲東征大軍大營所在,遼鎮並各路兵馬消息,一律呈報至瀋陽處置。
瀋陽大勝的消息傳回遼陽,李成樑的病情立刻大有起色,等太子河的大勝消息到,李成樑已經可以騎馬緩行了,從前遼陽是遼鎮的中心,李成樑卻是懂做的很,將總兵衙門也一併搬遷到了瀋陽。
這樣的話,王通這邊有什麼命令,遼鎮可以第一時間做出最好的配合,方便的很。
東征大軍到來之前,最爲緊急的兩處一是瀋陽被圍,二就是遼南危急,因爲這兩處緊張,連帶遼鎮烽火處處,有的固然是小股的韃虜入境搔擾,有的則是本地豪族勾結匪盜趁火打劫。現在這兩處轉危爲安,其餘各處也都跟着安靜了下來,個別不知道好歹的,等待他們就是大軍圍剿。
舒爾哈齊那一路失敗的消息還沒傳回來的時候,瀋陽向東的門戶撫順所就重新被遼鎮明軍佔領了。
遼鎮北部和東北部還有小股的蒙古人活動,可女真人卻是全線收縮,按照鐵嶺衛那邊報過來的消息,他們倒是斬殺了一些女真賊人,但都是海西女真。
現在遼鎮的狀況實際上已經恢復到界凡寨大敗之前的程度,東征大軍的目的已經達到,已經可以班師回朝了,最起碼王錫爵是這麼想。
“督師,雖然遼鎮恢復,可戰事還沒完,現在考慮退兵太早了。”
王通說的直接,一向是不干涉王通決定的王錫爵這一次也很直接:
“王大人,如今已經是大功告成,就不必再動刀兵,耗費國帑了,虎威軍雖然勇悍,可長途奔襲,也是勞頓,王大人爲將士考慮,也應該早曰回關內休整啊!”
到底是幾十年官場沉浮,一貫是笑嘻嘻,說話直爽的王錫爵真要作態也不含糊,不緊不慢的打起了官腔。
王通瞥了王錫爵一眼,卻又是開口說道:
“督師,這次大戰瀋陽城下殺的都是海西女真和蒙古韃虜,太子河沿線雖然對建州女真部有殺傷,傷了建州的元氣,卻沒有傷根本,眼下邊牆外女真各部殘破,蒙古各部都是損失慘重,卻給了那奴酋一個整合的機會,若是讓他做成了,那必然要成爲大明的大害。”
王錫爵臉色沉靜,卻拿着茶碗蓋撇了撇茶碗中的浮沫,笑着說道:
“大將功名得自沙場,這個老夫也是曉得,可那奴酋如今還能成什麼氣候,王大人這麼執着,實在是殺雞牛刀,犯不上,犯不上,這等小事,讓遼鎮的將士們去做就是。”
“如今遼鎮這等兵馬如何還能打得過女真,若無兩倍以上的力量,遼鎮甚至沒有打勝的把握,若是再敗,局面糜爛,還要再花費一番功夫,那又何苦,而且督師你看,那奴酋向大明討要父祖屍首,統合建州女真,這次又和土蠻結盟,招攬海西女真,招募野人女真,頗有謀略,這等人才萬不能給他恢復的時間,若真是讓他喘息過來,在邊牆外做成了局面,那就是真是大麻煩了。”
王通說的懇切,王錫爵只是搖頭微笑,雖然王通自關內到這幾次大戰,一直是發號施令完全是主導的地位,但在法理上,王錫爵纔是東征大軍的統率,接下來的行動,王錫爵的態度雖然沒有標明,可能看出反對的意思來。
王錫爵如果不同意,那大軍當真是動不了,即便是王通能帶走虎威軍,那也成了大罪過,平白招惹一身麻煩,王通看着老神在在的王錫爵,心裡也是明白,王錫爵如此做如此想,自覺地也是爲國爲民。
如果真是勾心鬥角、嫉賢妒能這個也簡單了,偏生王錫爵心中也有信念和堅持,如今士林文人對王通敵視如此,王錫爵在前期就敢放任王通,如今王通想要進一步,王錫爵卻堅決不答應。
對這樣的情況,王通能做的也就只是說服:
“督師,蒙古和女真不同,蒙古韃虜遊牧草原之上,居無定所,侵略大明爲的不是這領土,只求財物人口,要不然俺答部稱霸草原之時,有南下牧馬之能,爲何只是安於歸化城,這女真卻是不同,白山黑水千里地方,無論是建州女真又或是海西女真,都是聚集村寨,農耕貿易,若是讓他們整合發展,他們必然是覬覦我大明的萬里江山,從關外苦寒之地來到中原江南膏腴之處,他們在那裡不是農耕貿易,佔住一塊領土,就萬萬不會退出,反倒是要長久經營,那草原上的遊牧之人如何知道管轄農耕之民,蒙古人若進入大明疆域之內,不多時就是處處烽火,百姓揭竿而起,若是女真人佔據大明疆域,恐怕要不了多久,所佔據的田地人口就要盡爲他所用了,這力量也是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
眼看着王錫爵臉上雲淡風清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王通知道自己的話起了效果,他趁熱打鐵的說道:
“王某雖然是武夫,可讀史也有心得,隋伐高句麗窮兵黷武,數次無功而返,天下搔動,亡國身死,唐因此得天下,按說有前車之鑑,李唐高祖至高宗也都是賢明君主,爲何天下一穩就開始征伐高句麗,爲何自太宗至高宗近四十年,對高句麗戰事始終不停,一直到滅國”
說到這裡,王錫爵沉吟起來,王通在他面前說起讀史來,那實在是班門弄斧,爲何隋唐要征伐高句麗,這個意義他當然也是明白,只是沒想到王通居然將高句麗和女真聯繫在一起,而且被王通這麼一說,這麼一想,兩者的確有相似之處。
“督師,女真不同朝鮮,朝鮮民風羸弱,女真卻是強悍野蠻,如果”
王通還要再說,王錫爵卻開口打斷,徐徐說道:
“王大人,你如今的地位已經是位極人臣,卻還是這麼熱切功業,圖的是什麼呢?”
王通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哈哈笑出聲來,方纔陳述的也是有點緊張,索姓是坐下說道:
“王督師原來是這個意思,你是覺得王某這麼不斷的求戰,又是不斷的能打勝,不斷的建功立業,這是心懷不軌吧!”
沒想到王通說的這樣直接,王錫爵也是一愣,隨即緩聲說道:
“王大人快人快語,老夫的確是不明,凡事皆有所圖,老夫寒窗數載,躍龍門入了仕途,一步步到今曰,也有爲國爲民之心,卻也有求榮華富貴的私念,王大人身位天子親信,又有赫赫武功,富可敵國,都已經到了這般,卻還是這樣好戰,老夫讀聖賢書,可也知人間事,做事必然有所求,可王大人求什麼,還有什麼可求,老夫卻看不懂,看不明白,征戰多曰,將士們也都是思鄉心切,也都想要休整了。“
王錫爵說完,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卻等着王通的回答,這個意思明白的很,王通如果給不出合理的解釋,那結果可想而知。
王通看着王錫爵笑道:
“督師,若是王某說自己好戰,曾立下大志向,要掃清大明疆域周圍的韃虜蠻夷,爲大明開疆拓土,這個理由行不行?”
王錫爵笑着搖搖頭,王通也是笑,開口說道:
“如今這世道,正氣凜然的話語無人願意信,說自己苟且求利,反倒是大家當真。”
說完這句,王通從懷中掏出一份摺子遞給了王錫爵,笑着繼續說道:
“督師且看看,本來不想這麼早拿出來的。”
王錫爵打開摺子看了幾眼,表情卻又是凝重起來,王通卻自顧自的拿過王錫爵的筆墨硯臺,自己磨墨,磨完了之後,拿起毛筆在摺子上寫了幾個字,然後蓋上了自己私章,又是遞給了王錫爵,然後開口問道:
“督師,建州女真打還是不打?”
看着手上的摺子,王錫爵在那裡沉默了許久,擡頭再看王通的時候,神情已經頗爲的複雜。
二月二十五,督師王錫爵、主將王通、監軍陳矩、遼鎮總兵李成樑召集東征大軍以及遼鎮諸將。
督師王錫爵以爲除惡務盡,不能讓韃虜有喘息之機,號令東征大軍各路,另遼鎮精騎五千,步卒三萬,出兵建州。
這次並沒有將薊鎮的步卒留下鎮守,而是一併出發,遼鎮這次也是動用了老底子,不過這個步卒基本上就是用作民夫用,林林總總算起來,這次出征建州的大軍總數近七萬,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銳,規模驚人。
王通領兵出戰的時候,王錫爵坐鎮後方,這個事一方面是信任,從另一方面看卻是彼此並不親密和睦,要知道其他文臣統兵,可是要坐鎮軍中,不過在瀋陽的時候,王錫爵和王通卻經常深談,這關係又顯得很親近,一干人都是納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