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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
“朕打算徹查刑部徇私舞弊案,交給錦衣衛督辦,郭愛卿你覺得如何?”一進門,朱祁鎮就丟給郭怒一個大炸彈。
這可是郭怒始料未及的。
上午只是說查劉繼安的案子,這會兒怎麼上升到刑部的徇私舞弊案了。
“聖上,查案微臣沒有問題,但此案怎麼查,什麼人可查,什麼人不能查,還請聖上明示。”郭怒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但是可以迂迴,刑部那是六部之一。
不說想怎麼查就怎麼查的,真查出什麼來,那是容易出事兒的。
“這個,先生,你怎麼看?”朱祁鎮問站在下手的王振道。
“區區一個刑部提牢廳的司獄居然能夠敲詐勒索犯人,還隨意誣陷良民,屈打成招,這是他一個人能做到的嗎,這刑部內肯定有不少人蔘與其中,這樣才能欺下瞞上,主子,可不能放任下去了。”王振微微低頭道。
“郭愛卿,你聽到了,先生說的可有道理?”
“王翁說的微臣也贊同,但是就算要整頓刑部,也不可猛然下刀,可以徐徐圖之,避免朝局動盪。”郭怒道。
“郭愛卿說的似乎也很有道理!”朱祁鎮閉上眼睛思考了一下,睜開道。
“郭大人對錦衣衛可不是這樣的,那是大刀闊斧,雷霆萬鈞,難道刑部就不行嗎?”王振質問道。
“錦衣衛是軍人,刑部的官員都是文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文官就不一樣了,雖然身體羸弱,可骨子裡比武人更加桀驁難馴。”郭怒道,“這文人耍起賴來。可是不好對付。”
“郭大人莫不是怕了這些酸儒?”
“王翁不要對本官施激將之法,本官倒不是怕了他們,只是對付不同人用不同的策略罷了。”郭怒冷眼道。
“那就依郭愛卿的意思,劉繼安一案就由錦衣衛調查審理。”朱祁鎮決定道,“刑部的問題就暫緩吧。”
“微臣遵旨!”
“對了,孟愛卿在外面嗎?”
“聖上。孟大人就在門外候着呢!”司禮掌印太監金英俯身答道。
“讓他進來吧!”朱祁鎮吩咐一聲,“郭愛卿,王先生,你們先退下吧。”
“微臣、老臣遵旨!”郭怒和王振眼底都閃過一絲訝然,皇帝居然要單獨召見孟巖,這可是很不尋常呀。
“小臣……”
“孟愛卿身上有傷。就不必拘泥這麼多禮節了,來人,賜座!”朱祁鎮伸手虛擡一下道。
“小臣多謝聖上隆恩!”
“孟愛卿在刑部大牢的事情朕都知道了,真是對不住愛卿了,沒想到朕治下的刑部居然出現劉繼安這等昏聵的官員!”朱祁鎮走了下來安慰道。
“聖上日理萬機,心裡還記掛着小臣,小臣真是感動不已。”
“孟愛卿。刑部大牢的事,你跟朕說一說,是不是故意爲之?”朱祁鎮問道。
“是!”孟巖深呼吸一口氣,點頭承認道。
“真的是你故意了?”朱祁鎮很驚訝,他以爲孟巖不會承認的,這種事情,他承認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若是別人問起,小臣打死都不會承認是故意的,但是聖上您問的話,小臣打死也不敢欺瞞!”孟巖道。
“孟愛卿說了實話。朕很高興。”對於孟巖的態度,朱祁鎮非常歡喜,甚至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這一天來,自從得知刑部的事情,朱祁鎮就沒有笑過。而現在,他居然笑了,站在一邊伺候的太監金英不由的露出一絲驚詫之色。
“能告訴朕爲什麼嗎?”
“小臣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會把小臣怎麼樣。”孟巖答道,
“孟愛卿你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劉繼安會對你用刑,對吧?”
“這個小臣倒是料到了,但是沒料到的是,他們的膽子是這麼大,小臣當時也後悔了,可誰讓小臣逞英雄呢,只能捏着鼻子,死撐下去了!”
“孟愛卿,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一撐,讓朕知道了這些人平時是怎麼糊弄朕的,一個個都說自己如何的清廉如水,如何的斷案入神,如何的證據確鑿,哼,全都是一派胡言!”
“聖上,其實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刑部雖然有一些不肖的官員,但也還是有一些敢於承擔的官員的。”孟巖大膽道,“小臣這一次前往刑部大牢探監,也聽說了一些官員的操守還不是不錯的,因爲白素心的案子還被降職。”
“哦,是嗎,這個朕知道,本來朕是打算好好整頓一下刑部,但是考慮到有些事情不能操切,所以就暫時押下了?”
“對了,孟愛卿,朕有一事不明白,你怎麼就跑去刑部大牢了?”朱祁鎮問道。
“聖上,說起來會讓聖上嘲笑小臣,這一次小臣並非有意去刑部大牢,是跟一名女子……”
“呵呵,孟愛卿如此優秀,有女孩子喜歡,這是自然的,是什麼女子?”朱祁鎮呵呵一笑問道。
“她叫聞小雨,是松鶴樓的掌櫃。”
“可是那個給內廷進貢仙人醉的松鶴樓?”朱祁鎮訝然道。
“正是!”
“這女子朕有所耳聞,孟愛卿怎麼認識的?”朱祁鎮好奇的問道,聞小雨跟孫鏈牽扯不清的關係,整個京城都知道,他這個做皇帝的雖然整天在宮中,但這一類的消息並不算什麼機密,偶爾他也聽到宮裡的太監談論過一些。
“小臣不是要辦酒廠嘛,需要招募一批有經驗的釀酒工人,還有釀酒師,這松鶴樓的仙人醉不是內廷貢品嗎,小臣就直接登門了。這一來二去的,小臣就跟這聞小雨熟悉了起來,而且,小臣還跟聞小雨的父親,松鶴樓的釀酒大師聞獨醉先生達成了戰略合作協議……”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跟這聞小雨走的這麼近!”朱祁鎮點了點頭,兩家是合作伙伴,那關係親密也就可以解釋了。
“聖上,您還有別的事情嗎?”
“嗯,朕問你,白素心一案。你知道多少?”朱祁鎮思緒被孟巖這一問給拉了回來。
“這個小臣所知不多,也只是套聽途說來的。”孟巖一愣,他想不到皇帝會主動問出這個案子。
“把你瞭解的說給朕聽。”朱祁鎮命令道。
“小臣知道這個案子還是不久前聞小雨小臣偶爾提及的……”孟巖將自己瞭解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這麼說來,這件案子疑點頗多,白素心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朱祁鎮問道。
“小臣不敢妄下判斷,畢竟這個案子過去一年多。小臣也只是在刑部大牢裡見過白素心一面,看上確實一個不錯的女子,按理說她不應該做出這樣傷風敗俗,而且性質惡劣的事情來。”
“孟愛卿,知人知面不知心,壞人又不會把自己寫在臉上?”朱祁鎮道。
“聖上說的是,所以小臣只能說。看到白素心在牢中的樣子,很值得同情,至於她是冤枉的,還是罪有應得,那可不是小臣一句話能說的清楚的。”孟巖道。
“若是朕讓你重審此案,你打算怎麼做?”朱祁鎮突然問道。
“聖上,這可使不得,小臣從來沒有辦過案子,也沒審過案,這到了公堂之上。該怎麼說都不知道,您這不是讓小臣到人前鬧笑話嘛?”孟巖推辭道。
兵法雲:欲擒故縱。
皇帝這個年齡,正是叛逆的青春期,你越是不讓他幹,他越是要幹!
原本也許只是個玩笑。但是你這麼一拒絕,他心裡反到會認真思考一下,是不是可以這麼玩?
“可愛卿你腦子聰明,而且對朕忠心,敢說真話,其他人,朕有些不相信,朕若是把這件案子交給那些人,他們就會糊弄朕,你就不同了,你不會糊弄朕。”朱祁鎮道。
“小臣多謝聖上信任。”孟巖仰頭跪下道,“但是,小臣真的從來沒幹過這樣的事情,您讓小臣治病救人,小臣決不推辭,可這辦案,小臣真是不知道如何着手呀!”
“孟愛卿,你身爲錦衣衛,查案審案可是你的本職工作之一,總不能一輩子做一個小小的匠作司司庫百戶吧?”
“小臣覺得做個匠作司司庫百戶挺好的,自由,不受約束,事情也不多,還能有時間鑽研醫術,挺好的。”
“沒出息,要不是看在你年紀太輕,提拔太快,惹來朝中諸多非議,朕會讓你去做一個小小的司庫百戶,那是大材小用了!”朱祁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
“聖上,小臣就想過點兒太平日子,這擔驚受怕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哎,說起來,這是朝廷對不住你,朕對不住你,那麼小就讓你在敵國臥底,差點兒命喪敵手,還有人懷疑你是什麼韃靼人派回來奸細,真該讓他們聽一聽你剛纔說這些話,他們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呢?”朱祁鎮情緒似乎有些亢奮了!
“聖上,這些懷疑其實也不能算錯,畢竟我是暴露身份纔不得已返回,有些話,有些事,小臣自己都說不清楚,別人就更難理解了,但是,能回到故土,有安穩日子過,小臣知足了,就算不做這個官兒,也沒什麼。”孟巖感動道。
哎,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表演了,這話說的都把自己給感動了。
“不,朝中像孟愛卿這樣的忠貞之士太少了,朕豈能讓你受委屈。”朱祁鎮道,“不過,還的再委屈你一些時候,等你立下一些功勞,朕給你升官,別人也就沒有話可說了。”
“小臣叩謝聖上天恩!”孟巖跪在地上,眼圈泛紅,哽咽道。
“愛卿,你平身,起來說話!”
“謝聖上!”
“白素心的案子,朕打算重審,但是朕不是說重審就能重審的,必須找個由頭,愛卿可有良策?”朱祁鎮問道。
“聖上,白素心的案子,您可要慎重考慮,若是白素心真的是冤枉的,那您力主重審,給百姓伸冤,那定然爲百姓稱頌,可一旦白素心罪有應得,那可對您的聲譽有影響,小臣估計,這朝廷內外的王公大臣們也不會輕易同意的。”孟巖慎重的勸說道。
“那依你的意思?”
“重審不應該由聖上來提,得由苦主來提,這樣您也可以順水推舟下令重審了!”孟巖建議道。
“好辦法,孟愛卿,朕果然沒看錯你,朕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朱祁鎮拍案叫絕道,“可這苦主是誰呢?”
“據小臣瞭解,白家那對母子是不可能主動爲白素心鳴冤的,那就只有白素心的夫家了。”
“夫家,那死者不正是白素心的未婚夫嗎?”
“是,可如果就連白素心殺死的未婚夫的夫家也認爲白素心是冤枉的,那這件案子重審是不是更加順理成章?”
“可萬一這白素心真的是元兇首惡呢?”朱祁鎮道。
“這就是最難的地方,小臣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孟巖搖頭一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