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士們略覺驚訝,沒想到這個宋楠如此潑皮,國公府前居然敢抽兵刃反抗,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自己有沒有勝算。
衆衛士看向王誠請他示下,王誠也有些猶豫,本擬按照原先小公爺的交待嚇唬嚇唬這宋楠,挫挫他的威風,卻不料此人油水不進,一副滾刀肉潑皮相。
王誠正爲難之際,大門照壁後躲藏偷聽的張侖緩步而出,他見嚇不倒宋楠,自然要出來打圓場;張侖負手走出府門,站在階上皺眉道:“宋楠,你這是作甚?”
宋楠擺着架勢道:“小公爺,貴府待客可真是稀奇,既邀我前來,又花樣百出,我雖官階低微,但也不是任人擺佈之人,一言不合便要拿我,這是何道理?”
張侖故作驚訝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王誠道:“按照規矩,進府門需卸下兵刃,這廝就是不肯。”
張侖擺手道:“原來是這事,人家是錦衣衛千戶,繡春刀不離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當然不肯;罷了,破一回例吧;宋楠,進來吧,我家老爺子可等着你呢。”
張侖轉身進門,宋楠還刀入鞘挺着胸邁步走入國公府中,繞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國公府前庭大院開闊大氣,磚石鋪成的丈許寬大道直通正廳,光是這個前院便足有方圓百步之闊;路旁花壇假山綠竹小亭星羅散佈,一彎人工小池中游魚尾尾來去自在,入了這庭院便好似將冬天丟在了門外,外邊隆冬季節萬物凋零,院子裡卻綠意盎然還有不知名的花卉盛開。
“宋千戶,後堂請。”張侖見宋楠滿臉羨慕的摸樣,臉色有些得意,心道:叫你見識見識我國公府的氣派,你個小小的千戶牛逼哄哄的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爲了不起,豈不知我國公府一個小指頭便比你的腰粗。
宋楠讚道:“小公爺,貴府可真是氣派,不過也難怪,英國公府綿延數代,祖蔭豐厚,威望高隆,自然該有這般氣派。”
張侖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宋楠特意提及祖蔭二字,不知是無意冒犯,還是有意提醒自己這一切都不是他張侖的本事,而是靠着祖上的恩寵得來的。
兩人行過正廳往後堂走,穿過兩座小庭院,過了一道迴廊,來到一處天井小院外,張侖站在花廊口恭謹的道:“爺爺,宋楠到了。”
宋楠四顧小院,卻沒發現何處有人,忽然間,就聽目光不及的葫蘆藤架之下,有個蒼老的聲音低沉的嗯了一聲。
宋楠這才留意到葉落之後的葫蘆藤糾結扭曲纏在一起擋住了視線,而架下一名老者露着灰衣一角背對廊下而坐,正好嵌入景色之中,像是變色龍一般根本分辨不出來。
張侖輕手輕腳走出花廊,帶着宋楠來到張懋面前,張懋面前小凳上擺着一盤圍棋,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圍棋,身邊的石桌上擺着茶盅茶壺等物。
“正南坊錦衣衛千戶宋楠拜見英國公!”宋楠拱手道。
張懋頭都沒有擡一下,瞪着棋盤苦思,恍若未聞。
宋楠無奈,站在那裡看着張侖,張侖也束手而立,雙目盯着張懋動也不動,一時間院落無聲,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裡,隱約有人聲從前面傳來,更襯托的此處寂靜無聊。
宋楠盯着棋盤看了半天,發現棋盤上黑白絞殺在一起,棋局撲朔迷離,看似黑棋要輸,一條大龍即將被侵吞,但白棋也似乎並無十足勝算,若下子圍剿,似乎有被反殺的可能。
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下成這樣,宋楠可真是有些覺得張懋有些無聊透頂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張懋食指中指夾起一顆白棋欲下在黑棋空處的一處,此處正是破眼之處,看似此子落下,黑棋將變成獨眼不可做活,但宋楠卻知道這是個假象,張懋舉臂欲拍下白子,宋楠忍不住道:“這一子落下,白棋便被反殺了。”
張侖嚇了一跳,瞪着宋楠責怪他多嘴。
張懋側目看了宋楠一眼,道:“哦?我破黑棋眼位,這不是贏了麼?”
宋楠大着膽子伸手捻起一顆黑字打入道:“這裡斷您便如何?”
張懋應了一手,宋楠又下一子,張懋再應,當宋楠下了第三子之後,張懋手中的白子再也落不下去了,皺眉道:“果真是白棋要輸了,本以爲白棋此舉有勝算,卻不料看似能勝卻是必敗。”
宋楠笑道:“也不盡然。”
張侖低聲道:“宋楠,不懂便別亂說話,你還有我爺爺棋道精深麼?”
張懋擺手道:“讓他說說看。”
宋楠探身將方纔落下的數子盡數取出,着白子落在一處,張懋愕然道:“正絞殺之際,你出此緩招作甚?豈不是讓黑子緩過氣來了麼?這是黑子優勢了。”
宋楠道:“國公爺不妨一試。”
張懋落子如風用黑子展開圍殺,落了五六手之後突然發現宋楠先前落得一字正好接應在前,無論如何不能落子塞氣,否則自絕後路,而白子也無法絞殺黑子,棋盤中再無他處可以爭奪,棋局至此而終,正是個雙活的局面,不禁撫掌大笑道:“雙活,不錯不錯,有些門道。”
宋楠拱手道:“瞎貓碰了死耗子,在下於紋枰之道所知甚少,讓國公爺見笑了。”
張侖道:“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張懋將一把棋子灑在棋盤之上,微笑道:“也不能這麼說,人說黑白之道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這是有道理的,年輕人的腦子夠用,我等老朽卻是不及了。”
張侖道:“爺爺,您可沒老。”
張懋道:“這棋局是定國公與我昨日所下,下到殘處,我們便都沒有繼續,本以爲我執黑必勝,回來覆盤發現卻有兇險,這才苦思不解;倒是教他給弄了個雙活,不錯,不錯。”
宋楠微笑不語,張懋伸手指着石凳道:“坐下說話。”
宋楠道:“不敢。”
張懋也不勉強,端了茶盅喝了一口道:“聽說你升了千戶了?”
宋楠道:“蒙皇恩浩蕩,上官提攜,確實提了千戶之職。”
張懋點頭道:“你升官倒是挺快的,一年沒到便從蔚州來到京城,由錦衣衛百戶升至千戶,看來不日便要登堂入室成爲國家棟梁了。”
宋楠道:“國公爺這是在羞臊在下了,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張懋道:“機緣巧合,嘿嘿,哪來的那麼多機緣巧合,不過你雖升爲錦衣衛千戶,在錦衣衛衙門內算是個人物,但放眼京內,可還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
宋楠道:“那是當然,哪能跟京中大員相比,更別提國公爺您這樣的大人物了。”
張懋嘿然笑道:“你還想老夫比?志不在小啊。”
宋楠忙道:“那可不敢,國公爺誤會在下之意了。”
張懋擺擺手,問道:“我瞧你似乎對升官挺熱心的,年紀輕輕的便當了千戶,本事當真不小。”
宋楠微笑道:“我若說不想升官那是假話,誰不想做大官報效朝廷光大門楣,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張懋點點頭,臉色忽然變得冷峻無比,冷聲道:“然則你便想方設法投機取巧,只爲上位,無所不用其極麼?”
宋楠愕然道:“國公爺此言何意?”
張懋花白的鬍子吹起,臉上怒容乍現,喝道:“還裝蒜,你想方設法接近我國公府的人不是明證麼?侖兒,媗兒你都想辦法結交,難不成你動機倒是純潔的麼?”
宋楠知道,這纔是今日的主菜,說來說去,張懋今日忽然突兀的見自己,便是要來跟自己算這筆帳的。
“國公爺既如此說,在下辯無可辯,也不想辯解。”
“你怕是辯解不出個名堂來吧,因爲你就是這麼想的,想借我國公府之力上位,靠打這些小算盤算計,你這官兒是做不大的;想跟我國公府攀親,你還沒那個資格。”張懋毫不留情的訓斥道。
宋楠挺胸道:“國公爺既然這麼說,在下也不能不爲自己做個辯解,當初遇到郡主的時候,在下壓根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因整頓街市與她發生了摩擦;若說我有獻媚之心,我又幹什麼要得罪她?”
張懋冷笑道:“這正是你的心計艱深之處,你便是算準了媗兒嬌生慣養自小無人忤逆,便故意爲之,讓她對你格外關注,你們這些勾當我如何不懂?老夫雖然垂暮,但也曾經年輕過,在風月之事上也甚是精通。”
宋楠笑道:“這我便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接下來你定是要說我故意得罪小郡主的另一個目的便是引得小公爺出面,然後巴結小公爺是麼?”
張懋道:“難道不是麼?整個過程都是你精心計劃好的,否則你幹什麼要平白讓侖兒參股你的生意?平白替侖兒養着五百地痞?不就是想藉此博得我國公府的青睞麼?”
宋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張侖喝道:“休得無禮,你可是在英國公面前,作此狂態,乃犯上之舉。”
宋楠笑聲不絕,捂着肚子道:“國公爺,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您把國公府看的太重要了,也太自戀了。”
張侖大罵道:“放肆,你是想死了。”
張懋喟然不動,擺手道:“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