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城三十里外便是一片蕭索荒涼的景象,難以想象,大明朝的都城繁華如斯,卻很少惠及周邊,不像後世那般,但凡繁華都市左近,城鎮村落的百姓也都還過的不錯。
地偏西北,土地也不甚肥沃,冬春兩季的風沙很大,大地上都爲一片灰濛濛的塵土覆蓋;所幸的是,這裡連綿不斷的小山包不少,高雖不高,若以後世度量方法來描述,海拔不會超過一百米。但即便這樣,也很有作用,村落便依着山勢而聚集,一來擋風遮沙,而來也可依靠茂密的山林打柴狩獵貼補家用。
午後未時,方大同出了阜成門,騎行了一個時辰之後,日薄時分,方大同到達城西三十里外的山壑縱橫之地,看看左近無人,方大同下了馬兒躲進一處溝壑內,將馬匹拴好,又解開包裹換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裝束,將繡春刀掖在懷中縮着頭不行往不遠處的密林小山行去。
方大同很清楚,宋楠不是那麼好要挾的,雖然自己已經很清楚的說明了留有後手,一旦自己死了,宋楠馬上便會身敗名裂跟着完蛋,但難保宋楠不會腦子犯渾鋌而走險,所以他得時時的防備。
上午宋楠離開後,方大同悄悄的跟在身後窺伺,眼見他進宮去了太子府中,心頭才稍微安穩了些,這廝並未食言,也並沒有什麼異動,這說明宋楠起碼目前並沒有對自己有什麼想法;而且在回到衙門之後,方大同調閱了正月裡的案件卷宗,正南坊上元夜確實有一起縱火殺人案件未破,正南坊衙門正在全力緝查此事,方大同更是放心了不少。
但方大同絕不肯掉以輕心,所以他出城之前故意騎着馬饒了個大圈子,之後纔出的城,便是要觀察是否有人在後面綴着當小尾巴,目前看來,一切都很正常。
方大同很謹慎,他選擇的路都是荒草叢生的小路,縮在衣領中的雙眼警惕的四面張望,並不時的蹲下身子側耳傾聽。而之所以這樣,倒不是害怕別的,只是爲了不被村民發覺而打草驚蛇罷了。
暮靄中,山邊的村落已經冒出了嫋嫋的炊煙,方大同辨別了一下方向,卻有些發懵,根據宋楠的描述,那縱火殺人犯李某便是藏匿在三十里莊後方的山坡上,但問題是前面山邊一東一西兩座村莊,哪一個纔是三十里莊呢?
正焦急之時,方大同看見前面山坡邊有個人影揹着一捆柴禾正往山下村落走去,方大同趕緊迅速趕上去,來到那人身後一個虎撲,連人帶柴禾一起撲到,那人張口欲呼,方大同已經乾淨利落的捂住了他的嘴巴,控制了他的手腳,同時寒氣森森的刀尖也對準了那人的眉心。
那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臉上黝黑,衣服破爛,髮髻也亂蓬蓬的,只是個尋常的農家少年罷了,看見刀尖逼着眉心,少年嚇得差點尿了褲子,睜大眼睛驚恐的看着面前的刀和人。
“我放開你的嘴巴,你一定不會喊叫對麼?”方大同低聲喝道。
少年大眼睛中滿是驚恐,用力點點頭;方大同緩緩將手移開,刀尖卻絲毫未移,只要這少年一喊叫,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刀紮下去。
“告訴我,這裡是三十里莊麼?”
少年低低的道:“是……”
“是東邊的那個莊子還是西邊的那個莊子?”
“都……是。”
“嗯?”方大同眉頭皺起,眼神也兇惡起來。
“這位大叔,我……說的是……實話,這兩座莊子都叫三十里莊,東邊的叫三十里東莊,西邊的叫三十里西莊……”
方大同鬱悶不已,暗罵宋楠的暗椿沒說清楚,這兩座村落都是三十里莊,背後都依着一座小山,自己如何去尋找?兩座山坡雖都不高,但全部搜尋下來也夠自己受的。
方大同想了想問道:“我來問你,最近這山上可有什麼陌生人來到麼?”
少年點點頭顫聲道:“有。”
方大同一喜道:“在何處?是什麼人?”
少年指着方大同道:“可不就是大叔你麼?”
方大同怒罵道:“你想死麼?敢調侃老子。”
少年嚇得發抖道:“真的只有你這個陌生人啊,我天天在兩座山上打柴抓野兔,也沒見陌生人來到啊,兩座莊子裡的叔伯大爺們我可都是認識的。”
方大同皺眉思索,心道:難道宋楠的情報有誤?
卻聽那少年又道:“大叔是來尋人的?東莊西莊你要找誰,跟我說個名字我立刻便給您指出來。”
方大同不耐煩的道:“我要找的不是你們莊子裡的人,是躲在你們莊子後山的人。”
少年想了想忽然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山後的山窪裡有個茅屋,以前是沒人住的,最近幾日我從那兒經過,發現好像有人住過,周圍還有屎尿的痕跡,我進去看過,地上還有破碎的瓦罐和吃剩的飯食;我還當是哪位大叔爲了夜間打獐子宿在那裡的。”
方大同喜道:“哦?在何處?”
少年往山後一指道:“越了這座山,有一道山窪,在最北邊的崖壁下有個小草棚,那便是了。”
方大同大喜,伸手取了身邊攜帶的布條將少年手腳縛住,又抓了一團亂草將少年的嘴巴堵住,提起來往旁邊的林間草坷垃裡一丟,惡狠狠的道:“你要是騙我,回頭我便在宰了你。”
少年驚恐不已,不斷掙扎,可惜發不出聲音,也掙脫不開捆綁。
方大同拍拍身上的雜草,擡頭看看天色,天已經快黑了,須得趕緊行動,一貓腰鑽入林中迅速往山頭爬去;山不高,但林木茂盛,爲了避免麻煩,方大同不敢走林間的小道,怕碰見下山的閒雜人等,而是選擇從林間穿行,爬到山頂的時候,渾身汗水涔涔溼透內衣,臉上也被荊棘劃了不少傷痕,氣喘吁吁的方大同暗自咒罵,待會抓到那姓李的傢伙,要好生的打一頓出出氣。
就在他剛剛離去的山腳下,兩個人影迅速的摸近那少年倒臥的草叢,從草窩裡將少年拉起來,並將他口中的雜草抽出,身上的布條解開,少年呸呸吐着口中的草渣子,罵道:“這狗日的,塞的我嘴巴都快裂開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嗔道:“不準說髒話,叫你娘知道了定會打爛你屁股。”
少年嬉笑道:“陸姐姐,我的演技如何?那廝還以爲我嚇得要死呢。”
纖細的身影尚未答話,另一個粗壯的人影嘿嘿笑道:“不錯,有些本事,難怪少爺會選你來當指路的,你的考驗合格了,從今日起,便可進宅子裡做事了,當楠哥兒和俺的貼身小跟班。”
少年一蹦而起,喜道:“謝謝大牛哥,從蔚州跟着爹孃來這裡,又沒事做,書又不想讀,我都快憋死了;這回好了,終於能跟着少爺幹大事了。”
陸青璃嗔道:“幹什麼大事,小屁孩子,成天想着耍槍弄棒的。”
李大牛岔開話頭道:“那廝上山了,山窩裡少爺和葉姑娘在等着他,咱們也趕緊去幫忙。”
三人起身順着山路迅速往山頂而去,與此同時方大同已經下到了北面的山窪裡,他小心翼翼的踩着沿溼漉漉的山窪裡的草地,利用林木的掩護緩緩往北而行,行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口中所說的山崖橫在面前。
天色昏暗,林木和崖壁黑乎乎的遮擋了有限的光線,方大同睜大眼睛仔細觀察,在崖壁左下的大樹旁發現了那座低矮的茅草棚,那是個簡陋矮小的草棚,不過看起來倒也能容納兩三個人在內歇息,這是典型的夜間獵戶的棲身之所,草棚子裡黑乎乎的,無一絲光亮,也沒有人聲。
方大同躡手躡腳的靠近,猛然間聽到棚子裡發出一聲低微的咳嗽聲,方大同的心喜的快要炸開來,看來這姓李的果然藏在這裡,白日裡有人進山,他自然不敢躲在裡邊,晚上卻只能在此過夜了。
方大同緩緩抽出狹長鋒利的繡春刀,飛身躍到草棚門口低聲叫道:“裡邊何人,滾出來。”
草棚內悉悉索索一陣慌亂的響動,裡邊的人卻不現身,方大同再喝一聲道:“朋友,你京中的案子犯了,我來錦衣衛百戶方大同,特來此緝拿你,識相的立刻現身,免得麻煩,若不識相,我便要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