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眉頭皺起道:“宋大人爲何對戴銑之女感興趣?莫非是舊相識不成?”
正德也疑惑的看着宋楠,戴銑是罪臣,若是舊相識,莫非兩人之間有何瓜葛不成?
宋楠笑道:“倒不是舊相識,只是我曾無意間讀過一首小詞,便是戴銑之女所做,文辭清麗淡雅,頗有韻味;我雖是個落第秀才,文采上不甚了了,但我畢竟也讀了十年書,對詩文寫的好的人自然很是佩服;這一次戴銑獲罪,我聽說此女將被充入教坊司中爲妓,於是便……便……嘿嘿……”
正德哈哈大笑道:“便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是麼?朕明白你的心思,定是因此女有才,以前自然是沒機會接觸,這一回機會來了,所以便來求朕了是麼?”
宋楠笑道:“皇上面前,臣的心思已被一覽無餘。”
劉瑾忽然道:“不知這女子作的是哪一首小詞呢?”
宋楠腹中大罵,劉瑾這是在故意探聽自己是否是信口開河,於是昂首想了想道:“劉公公莫非也是讀書人?對詩文也頗感興趣?”
劉瑾道:“本來沒有,但聽宋大人這麼一說,咱家忽然有了點興趣,咱家倒想知道,這女子做的什麼好詞讓宋大人過目不忘。”
宋楠從蒲團上站起身來道:“此詞我記的很清楚,既然劉公公要聽,便背誦一遍也無妨。”
正德笑道:“不會是‘後宮佳麗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吧,哈哈,哈哈。”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是臣的胡編亂造,皇上倒是記得清楚。”
正德笑道:“宋楠,你太壞了,當初朕還不懂其意,如今可是比誰都懂了。”
宋楠不欲跟正德扯這些,笑了笑揮手叫停了歌舞的喧鬧,負手踱步吟道:“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宋楠吟罷,劉瑾不知所以,皺眉道:“咿咿呀呀的寫的什麼東西,咱家怎麼一句聽不懂?”
正德卻陷入癡迷,斥道:“你不懂不許胡言亂語,沒得壞了朕的心情。”
劉瑾紅了臉閉口不言,卻聽正德道:“好詞好詞,只是過於悲清,這果真是那戴銑之女所作?”
宋楠微笑道:“確實如此,叫做《詠寒柳》,詞雖悽清,但卻端麗,特別是出自女子之手,更是難得。”
正德笑道:“果然是才女,但朕聽說才女多醜女,若是個黑胖的女夜叉,你也要麼?”
宋楠笑道:“皇上,臣要此女可不是爲了私慾,跟她聊聊詩文也是一件快事。”
正德拍了大腿道:“好,便將此女賜予你爲奴便是,戴銑雖有罪過,此女亦入奴籍,賜予你爲奴,或好過放在教坊司,朕準了。”
宋楠大喜道:“多謝皇上恩准。”
正德轉頭問劉瑾道:“此女現在何處?教坊司麼?”
劉瑾低聲道:“昨日剛入豹房中,皇上您當真要賜給宋楠麼?”
正德道:“怎麼,不可麼?”
劉瑾看了宋楠一眼,附在正德耳邊低聲說道:“皇上,此女貌若天仙,年華正好,奴婢原本是將她充入豹房供皇上享用的。”
正德一愣道:“貌若天仙?跟豹房後宮內女子比起來如何?”
劉瑾咂嘴道:“三千粉黛無一可及。”
正德睜大眼睛道:“這麼誇張?”
劉瑾道:“否則奴婢何必將一名犯官之女充入豹房?正是因爲此女貌美。”
正德愕然,半晌道:“帶出來見見。”
劉瑾點頭稱是,轉身吩咐一名女官去將戴銑之女帶出來見駕,宋楠聽着劉瑾在正德耳邊嘀嘀咕咕的說話,心頭有一絲不祥之感,心中怒罵劉瑾已經和自己越行越遠,如此小事上都想辦法刁難,可見其內心對自己已經殊無善意。
暖舍外傳來女官的呵斥聲:“要見皇上了,哭喪着臉作甚?若是讓皇上不開心,仔細你的皮。”
衆人往門口看去,但見簾幕掀開,女官引着一名女子款款而至,那女子一襲素雅長裙,低垂着頭顱,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烏雲一般的髮髻盤繞在頭頂,髮髻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絹花。
“皇上,戴銑之女帶到。”女官笑盈盈的施禮,轉頭向那女子呵斥道:“還不給皇上行禮?”
那女子無聲下拜,身如弱柳一般搖搖欲墜。
正德道:“擡起頭來。”
那女子緩緩擡起頭來,眼光朝面前的三人一掃,隨即垂下眼簾;只這一瞥之間,宋楠便從那眼神中感到了無盡的恨意,心頭不禁一顫。
正德吸了口氣,心頭真的後悔了,這女子身材修長合度,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紅脣瓊鼻,雪膚冰肌,雖不施粉黛,面目平靜愁苦,卻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絕美的氣質,特別是眉間一點硃砂紅痣,更顯得絕美之外更加性感,正是那種一眼看到便想摟在懷中輕憐密愛的類型。
劉瑾的話不是假話,此女當真貌若天仙!後宮佳麗三千無一人能及,她往這豹房中一站,兩旁的舞姬和宮女頓時一個個成了面目可憎的庸脂俗粉。
正德目瞪口呆了半晌,咂嘴問道:“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垂着眼簾,輕聲道:“奴家戴素兒。”
“素兒,月容花貌,素雅如仙,倒也般配。”正德點頭道。
劉瑾忽道:“戴素兒,見皇上爲何不上妝容,身着素服?你頭上別的爲何是白花?想觸皇上的黴頭不成?誰給她換的衣服?”
女官慌忙上前跪倒道:“劉公公息怒,這女子倔強的很,昨日來了之後便不吃不喝,不願梳洗打扮,本來奴婢們準備了衣服和首飾,可是她死活不穿;奴婢們不想在沒見皇上之前便打罰她,所以才……”
劉瑾喝道:“不懂規矩的東西,扒了她的素服,換上大紅罩衣,化化妝,戴上首飾。”
女官忙答應,連聲招呼一旁當值的幾名宮女上前來幫忙,那女子後退幾步,躲避着女官們的抓拿,美目中憤怒的淚水已經開始凝結。
正德不以爲意,宋楠卻看不下去了,喝道:“都退下,御駕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劉瑾道:“宋大人,這可是內廷的規矩,此女已經犯了規矩了。”
宋楠皺眉道:“這女子不過是爲父戴孝罷了,戴銑雖爲罪臣,但父死女孝本是人倫之常,難道這也不合規矩麼?皇上您給評評理。”
正德笑道:“說的是,倒是個孝女,也算不得什麼,便不要換了。”
劉瑾恨恨瞪了宋楠一眼,俯身在正德耳邊輕聲道:“皇上,您是否真的要將此女賜予宋大人呢?這般容貌身段,很是難得呢。”
正德歪頭向宋楠道:“宋楠,朕和你打個商量……”
宋楠暗呼糟糕,眼珠子一轉忙打斷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定是要我命這女子當着皇上的面寫首詞,以證才女之名是麼?”
正德愕然道:“朕是想……”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風雅,臣明白的很,皇上金口玉言,將此女賜予臣爲奴,臣本以爲只是有才情,沒想到此女相貌倒也過得去,臣衷心感謝皇上隆恩,皇上當真心懷廣闊,對臣也是百般愛護,臣萬死不足以報答。”
正德漲紅了臉無話可說,心中後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一個活色生香的天仙般的美女便拱手送人了,金口一開,宋楠又還是一頂高高的帽子戴上,着實難以改口了。
正德一嘆,頹然道:“好吧,朕是想聽此女當場作首詞來聽聽。”
宋楠微微一笑,行到戴素兒面前道:“戴小姐,你聽好了;皇上已經將你賜予我宋楠爲奴婢,稍後你便要隨我出宮;不過皇上要你在此作首詞,你可要好生的作,若作的不好,我可沒面子。”
戴素兒看了宋楠一眼,眼中殊無半分尊敬畏懼之意,淡淡道:“遵命!”
宋楠退回來站在正德之側,正德心中滿是後悔,直勾勾的看着戴素兒;戴素兒垂首沉思片刻,眼中竟然滴下淚來,碎步行到備好的紙筆前,提筆刷刷寫下小詞一首,隨即退後站立。
宋楠上前吹乾墨跡,拿起紙來讀道:夢中本是傷心路。芙蓉淚,櫻桃語。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遮莫今宵風雨話,要他來,來得麼。
安排無限銷魂事。砑紅箋,青綾被。留他無計,去便隨他去。
算來還有許多時,人近也,愁回處。
PS:兩首詞是晚明才女柳如是的《詠寒柳》和《江城子.憶夢》,小弟才情有限,只能原文照搬拷貝。
再:柳如是是個奇女子,不僅有才情還有風骨,個人比較欣賞,看官有興趣可去搜其故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