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旗校在對面的鋪子裡叫了飯菜,宋楠草草吃了點東西,便閉目在公房中養神,天色擦黑之時,孫玄一身便服帶着四名隨從來到北鎮撫司衙門。
萬志和王勇等和那四名隨從看似熟絡的很,不消說那四個人也曾經是北鎮撫司的十三太保中的人物。
宋楠也和手下換了便服,藉着黑夜的掩護前往西城安富坊,行了近半個時辰之後,抵達安富坊東首吏部尚書馬文升的府邸之外。
孫玄上前敲門遞了門貼,門人進去通報,半晌之後出來回話道:“老爺睡下了,孫大人明日再來。”
孫玄還待解釋,宋楠一揮手,萬志和王勇衝上前去硬生生頂開門縫,兩名門人大驚叫道:“幹什麼?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是尚書府邸。”
宋楠笑道:“得罪了,稍後親自向馬尚書賠罪便是。”轉頭對愣着不動的孫玄道:“還愣着作甚,進去啊。”
孫玄嗔目咂嘴道:“這……這還怎麼求人家。”
宋楠嗤笑道:“見不着人豈不更沒法求。”
孫玄無奈,跟着宋楠闖進大門,兩名旗校留在門口守着,防止馬家僕役出門告官;馬文升的府邸並不大,前中後三個庭院,住着馬家上下二十餘口人,前面的鴰噪聲很快便傳到後院,幾名僕役家丁拿着傢伙便涌進前院,站在前廳臺階上怒目而視。
宋楠拱手高聲道:“尚書大人,錦衣衛南北鎮撫司鎮撫使孫玄宋楠前來拜見,只因事情緊急,冒犯之處還請原宥。”
廳中傳來咳嗽聲,昏暗的燈籠照耀下,一名小廝攙扶着一位老態龍鍾的老者出現在廳門前,那老者面帶怒容,既咳嗽又氣喘,擡手指着階下的十幾人怒道:“好大膽子,錦衣衛果然是橫行無忌,連老夫的府邸也跟硬闖,老夫是否犯了重罪?若不給個交代,明日老夫必將此事上奏皇上。”
孫玄忙施禮道:“尚書大人息怒,實則迫不得已。”
馬文升怒道:“少來這一套,我馬文升與你們錦衣衛油水不泛,也從不交往,你們來我府邸作甚?滾出去!”
孫玄皺眉看着宋楠,宋楠微笑道:“馬大人,消消氣,我們硬闖是不對,待說完了事情,馬大人明日愛上奏也好,請皇上懲罰我等也好,這都好說,但請先聽我們說明來意。”
馬文升冷聲道:“老夫不聽你們的囉嗦,你們錦衣衛對我吏部不善,如今醜聞滿朝皆知,還來說什麼?”
宋楠收了笑容道:“馬大人,今日我等前來可是公事,您可不要犯糊塗。”
馬文升一怔,呵呵而笑道:“好大的口氣,我識得你,你一個小小北鎮撫司鎮撫竟對我朝廷二品大員如此說話,敢問你是仗着誰的勢?老夫一大把年紀了,狂妄如斯之人還真是很少見。”
宋楠冷笑道:“沒見過你便見識見識,我仗着的是皇上的勢,皇上責成我北鎮撫司查勘吏部考選舞弊一案,你是吏部尚書,我不來找你問話找誰?”
馬文升怒道:“白日衙門裡纔是公務時間,此刻卻是公務之外,深更半夜來到老夫家中作甚?”
宋楠道:“你有公務和餘暇時間之分,我錦衣衛可沒有這一說,再者我等黑夜前來是給你老面子,白日大張旗鼓,怕是你馬尚書的面子無處擱。”
馬文升怒極反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你錦衣衛衙門誣陷我吏部官員,如今倒是給我們面子了。”
宋楠喝道:“也沒那麼好笑,馬大人,下官有充分證據證明你馬大人不勝任吏部尚書之職,你若不願我等私下裡提醒,那咱們便明日大殿上皇上面前辨一辯。”
包括馬文升和孫玄在內的衆人都驚呆了,宋楠竟然將矛頭直指馬文升,直言馬文升不勝任吏部尚書的職位,不勝任也是瀆職的一種,這便是直指馬文升瀆職了。
馬文升氣的渾身發抖,指着宋楠的鼻子罵道:“無知狂妄的小兒,莫以爲你有內廷撐腰便可胡作非爲,皇上遲早會明白你這等佞臣的居心。”
宋楠冷笑連聲,直到如今自己還是被歸爲劉瑾的黨羽,這幫文人的眼珠子可算是瞎的很了,文人的固執和先入爲主可算是見識到了。
“馬大人,我宋楠是什麼樣的人且不談,你身爲吏部尚書,卻對吏部中的暗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據稱馬大人已經八十高齡了,這麼大的歲數也該回家養老了,幹什麼偏戀棧不去,弄得吏部衙門烏煙瘴氣,爲人所利用卻不自知?馬大人,明日早朝上您還是自己請辭吧。”
“住口!”馬文升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小子嘴巴太賤了,身爲三朝元老,馬文升自認歲數越大德望越隆,可在這小子口中,自己卻成了尸位素餐的昏聵之人了,人雖老,但脾氣卻暴烈的很,馬文升怒吼着舉着柺杖上前便要抽打宋楠。
宋楠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馬大人這是要做小人了。”
馬文升怒不可遏,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今日你若不將話說清楚,還老夫清白名聲,老夫便跟你搏命,管你後面靠山是誰,明日早朝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宋楠哈哈大笑道:“果然老而彌堅脾氣火爆,不過我還不到二十歲,可不想和你你死我活,你活夠了,我可沒活夠。馬大人,理不辯不明,今日不給你證據你是絕不肯低頭的,咱們不妨進廳敘話,我也好展示證據,讓你老心服口服。”
馬文升怒道:“好,倒要瞧瞧你抓到了老夫什麼把柄。”說罷一跺腳轉身往廳裡走,小廝緊隨攙扶,卻被馬文升振臂推出老遠,人雖老,骨頭硬,氣力也大的驚人。
宋楠朝孫玄擠擠眼,孫玄暗自嘆息道:“爲了能跟馬文升坐下詳談,你用的這個辦法可不太好,馬文升怕是恨死咱們了,這後面的話還怎麼進行下去?”
思量間,宋楠已經舉步上了臺階,孫玄只好皺眉跟上,入了廳中,馬文升拄杖而立,既不看座也不叫人上茶,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
宋楠微笑道:“馬大人可是失了風度了。”
“我馬文升可從不和姦佞之徒講風度,囉嗦什麼?你的所謂證據在何處?還不展示出來給老夫瞧瞧麼。”
宋楠也不想跟他兜彎子,攤手入懷掏出一個牛皮卷宗來丟在桌上道:“馬大人自己瞧。”
馬文升哼了一聲,伸手取過卷宗看了看封口,上面蓋着自己熟悉的吏部衙門上下行文的火漆印,於是打開封口掏出一疊紙來,只看了數眼便扭頭譏諷道:“老夫愚魯,倒不知你拿了這官員考選履歷卷宗前來是爲何?這是孫玄從老夫手中取走之物,這便是你所謂的老夫不勝任的證據?”
孫玄滿心期待化爲冰涼,宋楠搞得什麼鬼名堂,這些卷宗本是移交北鎮撫司的物證,正是自己帶人從馬文升手中取得,如今上面的考評已經被崔秀等人矢口否認,這能說明什麼?
宋楠卻笑道:“馬大人,這還不夠麼?這卷宗上的圈畫和點評是你的筆跡麼?”
馬文升冷笑道:“是又如何?老夫根據履歷考評圈出人選,這是老夫的權責,有何不妥麼?”
宋楠笑道:“你可看仔細了,這很關鍵。”
馬文升細細的看了一遍道:“不錯,確是老夫圈點,你到底要幹什麼。”
宋楠道:“好,既然已經確認了,那事情便好辦了;我請問馬大人,這考評卷宗呈遞的程序是怎樣的?”
馬文升冷哼道:“補缺官員由吏部考選郎中圈定,再分別考察履歷上報,經吏部書吏統一撰寫之後交分管此事的吏部侍郎呈遞給老夫決定最後人選。”
宋楠道:“亦即是說,這封卷宗實際上只經過三人之手,書吏撰寫再到崔秀手中,然後再到你馬大人的案頭是麼?”
馬文升道:“便是如此,宋鎮撫問的這麼詳細,莫非有意來我吏部爲官不成?不過很可惜,我吏部可不要科舉落榜之人。”
宋楠反擊道:“那倒不是,本人羞於與一羣酸腐之人爲伍,再我看來,吏部衙門不過是一個老糊塗帶着一羣吃裡爬外的沒骨氣的東西罷了。”
馬文升又要發怒,宋楠擺手道:“馬大人,這份卷宗是假的,你看出來了麼?”
馬文升一愣,皺眉道:“假的?休得信口雌黃,老夫在上面批閱了的。”
宋楠冷笑道:“要不說你是老糊塗呢,你壓根就不知道呈報上來的卷宗是真是假,就胡亂的在上面批閱,你不是老糊塗是什麼?”
馬文升怒道:“一派胡言,我吏部公文怎麼有假冒?”
宋楠道:“崔秀和你吏部的趙書吏都已經否認了這份卷宗上面的字跡是他們所寫,經覈查,這卷宗上的筆跡卻非他們的筆跡,你連手下書吏的筆跡都認不出來,還不是糊塗?”
馬文升愕然道:“筆跡?這個……老夫豈會去注意他們的筆跡?”
宋楠搖頭嘆道:“糊塗之極,有人假冒了一份履歷卷宗呈報了上來,你卻懵懂無知,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這不是瀆職是什麼?馬大人,你承認老眼昏花了麼。”
馬文升驚愕半晌,挪步坐在椅子上搖頭道:“不可能,僞造公文是重罪,誰有這麼大的膽子?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你是在信口雌黃。”
宋楠冷笑道:“趙書吏和崔秀我北鎮撫司衙門也早已釋放,便是因爲經比對筆跡,此份卷宗上的筆跡均非二人所寫,有人說這是錦衣衛南鎮撫司衙門動的手腳,要反咬孫玄孫鎮撫一口,在我看來,這恰恰是你們吏部衙門中有人故意設了圈套讓孫大人往裡鑽。”
馬文升汗都下來了,且不論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如果這卷宗確實是假的,這背後必然有陰謀,而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在假的卷宗上做了批閱,光是這個烏龍便足以讓人彈劾自己‘老邁昏聵’不能勝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