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似乎並非對自己不利,但宋楠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不過接下來宋府衆人在香山上燒香賞景之時,卻再沒受到窺伺和跟隨,那些安化王的衛士們彷彿人家蒸發一般,再沒出現在左近。
家中沒人知道安化王是誰,王勇認爲既是王爺在香山之上,身邊的侍衛嚴密保護,跟隨窺伺可疑人等也是合理的。不說別的,錦衣衛親衛營保護宋楠的時候也是這麼幹的,手下人都是遍佈宋楠所在的範圍內,嚴密跟蹤監視一些認爲可疑之人。
但宋楠心頭疑惑難解,那假書生侍衛話意中可不止是爲了保護安化王,他說安化王在香山之中是何什麼人見面,又要求自己不要將安化王在京城的消息說出去,而且重點強調不能讓錦衣衛得知,這又是什麼道理?
帶着滿腹疑竇,傍晚回府之後,宋楠決定去拜訪英國公府,這些事情老公爺定會明白的一清二楚。
張懋和張侖聞宋楠來訪,爺孫兩人均出後堂相迎,張懋捋着鬍子道:“老夫正待讓侖兒叫你來相見,有件事要告知你知曉。”
宋楠笑道:“那我可是跟老爺子心有靈犀了,我也正好有件事請教。”
張懋啐道:“哦?那先解決你的事。”
主賓入座之後,宋楠將今日在香山上所遇的這件怪事說了一遍,出乎宋楠的意外,張懋和張侖爺孫兩表情都甚是驚愕,張侖道:“你沒弄錯吧,安化王怎會來到京城?”
宋楠道:“我也沒見到什麼安化王本人,只聽那兩名衛士所說,我瞧着不似撒謊,那兩名衛士口音和長相都不是漢人,自承是尕甘都司達斯麻萬戶府的人。”
張懋捻着長鬍子思索道:“久聞安化王身邊的侍衛都是達斯麻萬戶府的回鶻武士,你這麼一說倒還有幾分道理。”
張侖道:“可安化王若來京城,爺爺你怎會不知?”
宋楠聽着話裡有話,忙問道:“老爺子,有什麼講究不成?”
張懋起身緩緩踱步道:“你有所不知,我大明朝藩王不少,太祖立國之後,其子嗣封藩各地,宗室王候不知凡幾;但大明宗室禁令中規定了,藩王離開分封之地進京是需要朝廷允許的,這麼規定的目的自然無需老夫多解釋,大家心裡很明白。”
宋楠恍然大悟,原來是有這個規定,這一點也不難理解,皇家藩王都是有皇家血統的,也即是說,所有的皇室男丁其實都有坐上皇位的資格,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資格,但無論如何這是潛在的一種可能,身爲皇上自然不能不防着這一點。
“若皇上允許藩王進京,那是要當着羣臣的面宣佈的,進京的藩王也需的正式在早朝上朝見,可是這幾日早朝老夫一朝未落,可沒見皇上提及此事也沒見安化王上殿叩見,這倒奇了。”張懋皺眉道。
“這安化王什麼來頭?”宋楠問道。
“來頭嘛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安化王這一支乃是我大明慶靖王的一脈,慶靖王朱栴乃太祖第十六子,十三歲即被封王;當今安化王朱寘鐇弘治五年被封爲安化郡王,封地便在甘肅慶陽。人倒是見過幾面,先皇壽誕之時也曾來京道賀,當今皇上即位之時他也曾來京道賀過,也許你們還見過面呢。”
宋楠翻翻白眼,正德即位的時候自己還只是個正南坊錦衣衛千戶而已,負責的也只是外圍的警戒治安,倒是見到了浩浩蕩蕩的進京藩王的車駕,但熙熙攘攘的都是一羣面目高傲的王爺,又怎知誰是這位安化王爺。
“老爺子的意思是說,安化王私自來京這是逾矩之行?”
“若安化王果真來到京城,卻又未經朝廷允許,這確實是逾矩之行,這倒是奇了。”
宋楠見張懋也困惑不已,也懶得去管這安化王來京幹什麼,於是道:“算了算了,人家王爺的事情咱們也管不着,他又非領軍來造反,且不管他;老爺子說有事要跟我說,那是何事?”
張懋正欲說話,張侖道:“花廳酒席已經備好,宋楠難得來一回,爺爺,入席邊吃邊聊吧。”
張懋點頭道:“也好,入席再說。”
三人移步花廳落座,吃了數杯酒之後,張懋的臉色微紅,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宋楠,你這幾日告假不朝,戰事上的消息可曾留意?”
宋楠道:“雖不是我該管的事,但戰事我還是關注的,各地錦衣衛衙門的消息都在彙集,戰事似乎進展不利啊;西邊倒是沒什麼大動靜,賊兵進山之後短時間內不會出來,東面山東境內好像是如火如荼啊。”
張懋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山東賊勢已經難以遏制,山東劉六和楊虎兩路賊兵據聞數量已達四萬衆,徐延德無能爲力,形勢險惡之極啊。”
宋楠停杯不飲,嘆道:“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那什伍連坐之法便是禍根,這不是逼着百姓從賊麼?這才十來天時間,賊兵竟然已經翻了數倍了。”
張懋道:“這還不是最糟的消息,需知我國公府的消息比你也不慢多少,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我接到了東昌府守備將軍的飛鴿傳書,東昌府已告失守了。”
宋楠大驚,手中的酒杯無意識的落下,趕忙伸手抄起,酒杯中的酒淋淋漓漓弄的衣襟盡溼。
“這……怎麼可能?消息可靠麼?”
“這守備將軍原是侖兒奮武營的一名百戶,侖兒提拔他外放東昌府當了千戶守備將軍,他豈敢對我國公府撒謊。”張懋低聲道。
宋楠伸手一錘桌子,啞聲道:“這下真的糟糕了,東昌府一丟,南下門口洞開,賊兵將要席捲南下了;東昌府以南的袞州衛只有一衛人馬,賊兵又要如入無人之境了,接下來便要威脅到南京了。哎!蠢材蠢材徐延德這個蠢材,數萬人馬守東昌府堅城竟然守不住,簡直比豬還笨。”
張侖道:“賊兵比想象中的狡猾,他們故意做出主力往東攻擊濟南府的動作,徐延德認爲東昌府無虞,派出營州中屯衛前去援助濟南府,而賊兵又有七八百人僞裝成逃難百姓混入東昌府中;賊兵回軍攻打東昌府時,這數百人在城中放火作亂,趁亂開了南門,引了一路賊兵進城,就此奪下了東昌府。”
宋楠連嘆數聲,問道:“徐延德呢?死了沒?”
張侖道:“徐延德帶着兩千人突圍逃往濟南府,其餘人馬逃得逃,散的散,估計守衛東昌府的官兵起碼損失一半。”
宋楠搖頭不已,守衛東昌府的兵馬有三衛兩萬餘人,再加上東昌府自己的守軍,估摸着總有兩萬四五千人,一下子便損失掉了一萬多人,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張懋輕拍宋楠的肩膀安慰道:“淡定,淡定,這難道不是意料之中的結果麼?徐延德領軍還能有什麼建樹?敗退只是遲早之事。”
宋楠咬牙道:“這蠢貨居然還活着,真是禍害活千年,他該死在東昌府中才對。”
張懋道:“莫要情感用事,老夫告訴你此事,便是要同你商議下一步咱們該如何動作,不出意外的話,消息將於今晚到達京城,皇上若是明白其中的利害,應該會在得到消息之後連夜召開朝會商議對策;徐延德雖然逃了性命回來,但這一回他必定逃脫不了責罰,徐光祚也難辭其咎。晚間若召開朝會,老夫會彈劾徐光祚任人唯親,愚蠢無能,身爲剿賊總督,卻不去前線指揮作戰,釀成大禍,這一次老徐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楠道:“老爺子,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賊兵旦夕南下,江南即將塗炭,這可如何是好?”
張懋道:“這便是我急於告訴你此事的原因,因爲我打算推薦你率軍剿賊,若你能力挽狂瀾,未必不是你更進一步的機會。”
宋楠愕然道:“我?”
張懋點頭道:“對,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