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牛老丈的一番敘述,衆將心頭的迷霧終於撥開,同時暗自咂舌此計的險秒之處。
原來,這牛老丈是袞州左近的老石匠,他的兒子子承父業當了石匠,本來一家子靠着手藝吃飯倒也生活的平靜安穩,不料賊兵南下變亂襲來,一夜之間,家中變故陡生。
袞州城破之時,兒子在城中做活計沒能逃出,被賊兵拉了壯丁。老丈帶着小孫子及時逃走,媳婦也跟兒子在城中,如今不知生死;官軍大軍南下抵達之時,爺孫兩人已經在山上躲了二十多天,賊兵縮進城裡據守,老石匠纔敢偷偷回家取些衣物。
因爲天氣逐漸寒冷,老石匠心疼孫兒,便冒險在家中躲了幾日,沒料到被宋楠和張勇閒逛的馬隊發現,經過宋楠一番寬慰和解釋,老石匠纔打消了顧慮,告訴了泗水河沿着城牆處的一處秘密。
但凡城池臨湖或者臨河之處都會引湖水或河水入城,這幾乎已經成了城市建設的慣例;活水入城不但可以開闢城中湖泊園林滿足富人們的居住之所,城中的河流也能滿足日常用水之需,像涿州這般得天獨厚的水資源,即便是傻子也會想到去利用他。
但涿州畢竟是堅城,既然城防堅固,在引水之時也不能破壞整個城防的格局,所以官府便花了大力氣召集了涿州的石匠們在東城門城牆底部開鑿了一條通往泗水的暗河。這樣,河水從城牆下方入城,引入城中,既不破壞城防整體格局,又能引河水而用,正是兩全其美之策。
老石匠年輕的時候便是開鑿城下暗渠的石匠之一,這條暗渠正是宋楠最期望的進城的通道,一旦兵馬能從暗道潛入河中,所起的作用將是決定性的,內外夾擊,袞州城必將輕鬆告破。
衆將如癡如醉,有個暗道能進城,攻城還叫一回事麼?這可比光着膀子硬上好多了。大都督定是要這老丈指出暗渠所在之處了。
衆人連聲催促老丈,要他指點出暗渠所在之處,老丈一開口便當頭澆了衆人一瓢涼水。
“軍爺們,老漢雖參與鑿通暗渠,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老漢確實不知確切的地點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恐怕要沿着河看一看才能記起來。另外,那暗渠在泗水河底,便是找到了,各位軍爺又如何能進去呢?暗渠兩面還有過濾枝葉雜物的鐵柵欄,從河中潛入城中距離超過四十丈,誰可憋氣如此之久?老漢可是把話說在頭裡,若是幫不上忙,軍爺們可別怪罪老漢。”
衆人默然看向宋楠,宋楠卻不以爲意道:“不妨事,老丈只記起暗渠所在之處便是,如何進城那是我們的事。我答應你,一旦進城之後,必替你找到兒子和兒媳,幫小虎兒找到他的爹孃,讓你們一家團聚。而且攻下袞州之後老丈你便是有功之臣,我會奏請皇上給你們獎賞田地和銀兩,讓你們過好日子。”
老丈搖頭道:“田地和銀兩便不必了,老漢我只想一家子團聚安分的過日子,罷了,咱們去東門外瞧瞧去。”
宋楠微笑道:“有勞了,不過現在可不成,咱們無法靠近,城頭可是賊兵射箭的,這樣吧,晚上咱們再去,今日十九,後半夜有月亮,應該能看的清。”
老石匠點頭道:“也罷,這把老骨頭便交給你們了。”
宋楠道:“老丈放心,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絕不會有事。”
老石匠帶着孫兒退下之後,宋楠微笑看着衆將道:“如何,若探明暗渠所在,誰敢帶隊入城?彭中,你敢麼?”
彭中搖頭道:“末將不去。”
侯大彪譏笑道:“剛纔牛皮吹得山響,現在變慫包了,嘴巴上兇算什麼本事。”
彭中漲紅了臉道:“誰慫包誰是你孫子,我只是……只是……”
王勇啐道:“只是什麼?慫包蛋。”
彭中怒道:“我屬秤砣的,入了水便往下沉,如何能潛水進城?叫我去也成,大不了淹死便是了。”
衆人鬨然大笑,原來這廝是個秤砣怕水,難怪跟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笑個屁,你們個個都是浪裡白條麼?四十丈的水渠,誰能潛入?你們誰敢吹這個牛皮。”
衆將笑容頓失,撓頭一想,這事兒還真是難辦,會水的人不少,但能閉氣潛過數十丈的暗渠想想都可怕,一旦到了中間憋不住,上面是城牆岩石,前無出路,後無迴路,那還不活活淹死在暗渠裡;這事不能想,越想越害怕。
宋楠呵呵一笑道:“你們誰都不用去,我親自進城去。”
“楠哥兒,還有俺呢。”李大牛挺胸道。
宋楠點頭道:“自然少不了你,你的水性我可是佩服的。”
王勇忙道:“大人,你可不能去,水性再好的人也沒法潛入四十丈遠,大牛兄弟,立刻別跟着起鬨,你水性是不錯,那你告訴我若是你的話,一口氣能潛行多遠?”
李大牛想了想實話實說道:“七八丈吧,了不起十丈。”
王勇拍手道:“着啊,大人的水性難道比你還好?那是不成的,這事兒我堅決不同意。”
衆人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蔫了下來,看來忙活半天,這辦法還是行不通。但看着大都督一副並不受打擊的樣子,衆將心中疑竇重重,欲待問個詳細,大都督已經下令退帳了。
議論紛紛的衆將出了大帳各回營帳,消停了不到一會兒,便聽見營前喊聲震天,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於是紛紛趕到營前觀瞧。
但見數百士兵一字排開,手中人手一張寫滿字的紙,正卯足了盡朝城頭齊聲高喊:“城裡的人聽者!大明皇上有旨頒佈,廢除什伍連坐之法,凡從賊百姓一律赦免罪行,既往不咎。城中賊兵頭目,但無大惡者一律赦免,只懲首惡,不涉從者。凡擒獲誅殺頑固反賊頭目者,將一律論功行賞,授予官職。賊首率衆投誠者,可視爲招安投誠。即日起,但傷官兵百姓一人,將視爲反賊同黨,絕不姑息……”
陸完選的都是大嗓門的士兵,百餘人一起叫喊,聲勢震天,城頭上的守軍開始還慢慢的聽着,後來竟然交頭接耳起來。頭目們心中慌張,連連大罵,不許士兵們聽這些蠱惑之語,但卻又如何能阻止聲浪的傳播。下令射箭,卻又因對方站在城下弓箭不及之處毫不奏效。
一名賊兵士兵因爲看向頭目的目光不太對勁,立刻便被頭目揮刀砍死推下城頭,引起城頭一片騷亂。
喊話的聲音聲聲入耳,在賊兵們心中掀起滔天巨瀾,雖然這些人多少倍脅迫着殺了人或者傷了人,又因連坐之法無法回頭,但畢竟只是老百姓,心中深悔其行,聽着城下官兵的喊話,心中不免異動,只是攝於賊兵頭目的淫威,又無人敢出來領頭,纔不敢真的行動起來,但不知不覺心中已經埋下了種子。
不久之後,官兵在城下架起了大炮,城上賊兵以爲官兵的攻城即將開始的時候,轟轟轟天崩地裂的十幾聲響過,官兵的大炮卻都放了沖天炮,無一炮射中城頭。
賊兵和城中百姓們正詫異間,猛見天空中炮彈炸響,緊接着紛紛揚揚落下成千上萬張紙片來,落在大街小巷之中,落在被逼着參與守城的人羣中。
有人撿起來看上面的字,上面寫着:城破之時,凡協助官兵殺敵者既往不咎,凡協賊者殺無赦。落款是大明剿賊大都督、錦衣衛都指揮使、勇冠侯宋楠。
無論賊兵如何凶神惡煞的呵斥毆打,這些紙張上的消息都迅速的在城裡迅速的擴散,一些人表示懷疑,倒不是懷疑紙上的承諾,而是懷疑官兵是否能攻破城池;一旦官兵攻破城池,便是沒有這些紙上的話,百姓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投向官兵一方。
他們已經受夠了這些兇惡的賊兵了,他們比官兵比朝廷兇殘了一百倍,原來還有人爲這些造反的賊兵叫好,當自己的城池和家園被賊兵攻佔之後,他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無知和可笑,這不是一般替天行道的救星,而是一羣無惡不作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