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門盞口將軍炮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被一字排開安裝在南岸崖頂。爲了弄這些鐵疙瘩上崖,數百人手累的筋疲力盡,用粗繩子長纜從崖頂緩慢往上拉不說,爲了防止半路上和山石的磕碰,還需在山道上派人手把握方向,調校位置,像對待寶貝一般的對待這些鐵疙瘩。
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三門盞口將軍炮的炮管還是被崖壁磕碰變形,張寧心疼的跳腳,哀叫不已。
下午未時,一筐筐的炮彈被背上山崖,張寧親自動手,校準方向和角度,點火發射了第一炮,火繩嗤嗤的冒煙,衆官員雖躲得遠遠的捂住耳朵,但巨大的聲浪還是刺入耳鼓,宛如晴天打了個霹靂一般,炮口噴出一股黑煙,鐵疙瘩一般的炮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劃破滔滔黃河上空,直奔對岸崖頂而去。
對岸忙碌修築工事和箭塔的叛軍也被這一聲霹靂之聲驚得四下尋找發生之處,下一刻,一座正在修築的箭塔石基在身旁炸開了,頓時石屑橫飛,泥浪翻滾,灰塵和煙霧過後,一羣愕然呆立的叛軍士兵猛然發現身旁的箭塔石基已經被轟塌半邊,七八名正在壘砌基座的民夫和士兵血肉模糊的四分五裂,血肉間青煙嫋嫋兀自冒着熱氣。
“轟轟轟”。
沒等叛軍們弄明白情形,對岸崖頂發出連番轟響之聲,身邊崖頂各處頓時四面開花,煙塵四起,衆士兵突然明白過來,是對岸在用火器轟擊這裡,眼見四周人仰馬翻斷肢殘臂飛上半空,叛軍們魂飛魄散,發一聲喊四下奔逃。
稍精明一些的龜縮在大石頭後面躲避,太過慌張的便慌不擇路的往下崖的幾條石階小道上逃。上千人爭奪下崖的小道,驚慌推擠之中,數十人長聲慘呼着摔落十餘丈高的崖頂,情狀不忍卒睹。
對岸崖頂慌張奔逃的情形落在楊一清江彬許泰等人眼中,衆人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略帶殘忍的看着對岸的慘狀,江彬大叫道:“張寧,給老子猛轟,炸死這幫王八蛋。”
張寧撓頭道:“江大人,炮彈精貴啊,每盞炮只配備二十發炮彈,打一發便少一發啊,對面的人都逃的不見了,還有轟擊的必要麼?”
楊一清道:“暫停轟擊,此物真乃神器,只要迫的他們不敢繼續修建箭塔工事咱們便達到了目的,這玩意要用到刀刃上。本官忽然覺得,強渡渡口若是以盞口將軍的掩護,豈非事半功倍?你們想,若以此物壓制對岸,我們的人馬再趁機渡河,應該勝算頗大。”
張永呵呵笑道:“好辦法,只要他們敢繼續修築箭塔工事便轟上幾炮迫的他們放棄,咱們調動舟船人馬做好準備,強渡之事亂壓着對面猛轟,等他們反應過來,咱們的人恐怕已經到了對岸了。”
“我正是這麼想的,不妨試一試,來人,傳我之命,各軍做好強渡準備。”
衆將領轟然應諾,各自回營集結兵馬,延綏鎮榆林衛三千人馬首先抵達碼頭,登上上百隻簡陋的木船和羊皮筏子入水朝對岸劃去,對岸的叛軍顯然是發現了官軍的意圖,崖頂上下又冒出了不少頭顱來,彎弓搭箭對着下方的河面,意圖阻止強渡。
百餘隻渡船和羊筏在湍急的河水中奮力朝對岸前行,行過三分之二的河面之後,已經逐漸接近對岸羽箭的射擊範圍,張寧一聲令下,衆炮齊發,對着對面山崖上的守軍便是一頓狂轟亂炸。
或許是知道只要一退卻便會被官兵突破渡口,又或許是爲督戰隊的大刀所迫,叛軍們雖然膽戰心驚,但卻並沒有撤退,任憑炮彈落入崖頂人羣之中,掀起血肉之雨,仍舊冒着隨時被轟炸成肉渣的危險朝着河面射擊。
密集的箭雨讓河面上強渡的官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雖然隊形很散,但仍舊傷亡重大,很多人並未中箭,而是座下的羊皮筏子被射穿漏氣,整艘筏子都沉入水中,上面的數十名官兵就此被滔滔洪流卷着衝向下方。
江彬怒吼道:“張寧,給老子猛轟,轟死這幫不要命的龜孫子。”
張寧大聲下令,操作火炮的士兵忙的毫無空暇,一發又一發的炮彈落在對岸崖頂上密集弓箭手的頭頂,每一發炮彈都要造成數十人的傷亡。可對岸的叛軍依舊堅守着位置,似乎視之爲無物。
膠着之際,便聽到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在身邊響起,一片驚呼之聲中,一門盞口將軍炮終於不堪連續發射炸了膛,將十餘名操作的士兵炸的粉身碎骨,波及左近的數十人受了傷。
“怎麼回事?”江彬怒喝道。
張寧高聲下令停止發射,飛奔到楊一清等人面前焦急稟報道:“各位大人,不能再發射了,膛口熱的發紅,盞口將軍經不住這麼連續的使用,再發射的話,就全部毀了。”
楊一清無奈之極,只得下令吹起撤兵的號角,河面上的船隻趕緊掉頭回來,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十幾艘羊皮筏子沉沒,船上被箭支射殺以及落水被沖走之人起碼有五百多人。
江彬氣的大罵不已,衆將也面色難看,沒想到叛軍如此悍勇,竟然死活不退,這倒是出人意料。
“諸位大人不必沮喪,據我看來,叛軍的傷亡比我們的起碼大數倍,我估計他們起碼死傷兩三千人。剛纔炸膛的威力你們也看到了,方圓數丈之內夷爲平地,按照對面的聚集的兵馬隊形,一炮下去起碼死傷四五十,怎麼算也是他們吃虧。”許泰道。
“可是咱們也渡不了河啊。”靈州指揮使黃正嘆道。
“何須渡河?咱們的目的不就是要給足壓力,迫的寧夏鎮中的兵馬盡數出動麼?照這樣再來個幾回,叛軍如何能經得起這麼大的傷亡?我們的兵馬可以補充,他寧夏鎮總共就那麼多人,他們耗得起麼?”
“說的對啊,我們耗得起,他們可耗不起。”江彬轉憂爲喜叫道。
張寧憂心忡忡道:“耗費了一半炮彈了,幾門炮管也變了形,本來這盞口將軍炮發射幾十發之後便成了廢鐵,恐怕是要全部毀在這裡了。”
江彬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不會讓你變光桿一個的,宋大人年前在京城便說了,咱們神樞營要擴大炮營的規模,只要這次能平了叛軍,你還怕宋大人不給你弄銀子鑄新大炮?放心吧兄弟,你的盞口將軍在這裡大顯神威,這是大功一件。莫多想了,趕緊去修理檢查一番,趁着天黑之前再來一輪。叫你的人瞄的準些,莫放了空炮。”
張寧拱手應諾,趕回去挨個檢查剩下的大炮,這些鐵疙瘩燙的嚇人,冶煉工藝的限制讓這些傢伙們也只能威風一時,幾十發炮彈過後基本也就報廢了。由於太廢銀子,這些傢伙雖然威力巨大,但整個大明朝除了神機營之外,還沒有哪一支軍隊能上規模的。宋大人心有宏願,希望能在神樞營中建立炮營,對此張寧充滿了期待。眼下雖心疼這些傢伙們的命運,但也只能是無可奈何了。
天黑之前,官兵再次組織了一次強渡,這一回明確了思路,不求登岸成功,但求迫的叛軍上山崖阻擊,從而接受盞口將軍的審判。所有船隻上的士兵一律配備大盾防箭,羊皮筏上邊也用乾草紮了草垛覆蓋,避免被射穿上邊的木架,傷及下邊的氣囊。所有的船隻都遊離在箭支的射擊範圍的臨界點之處,逼得叛軍不得不放箭,但卻又不能密集攻擊。
冷卻後的盞口將軍再次發威,將上百顆炮彈傾泄到叛軍們的頭頂,專門找人多的地方轟炸。第二次強渡,官兵傷亡不足百人,而對岸的叛軍再次遭遇重創,死傷人數突破三千。
夜幕低垂,雙方偃旗息鼓,各自收兵回營。
北岸距離黃河岸邊四五里的叛軍大營中一片哀鴻,何錦帶着十幾名將領在昏暗的篝火之中來到營中的一片空地上,這裡兩千多受傷的士兵集中被安置在這裡,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全部是傷兵,一片哀嚎哭泣之聲。
傷兵們大多是四肢不全之人,官兵大炮沒有奪走他們的性命,卻將他們變成了廢人,他們臥在冰冷的地面上哭泣呻吟,他們都明白,失去了健全的身體,他們便失去了一切價值,不能打仗便無法領取兵餉,回家後也不能幹活,基本上便等同於死亡了。
何錦膽戰心驚的看着這一切,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恐懼,補充了兵力之後,他仍有一萬人馬駐守西崖渡口,可經過官兵這一天的消耗,死了兩千,傷了兩千,他的人馬便消耗掉了小半。
當第一發炮彈落在山崖上的時候,何錦便明白,爲了阻止官兵渡河將要遭受重大的損失,但他別無選擇,只能讓督軍隊逼着士兵們堅守崖頂往下放箭,否則官兵便會登岸。一旦登岸之後,源源不斷的官兵便會接踵而至,他沒辦法不依靠黃河的地勢守住這裡,而西崖一失,一切都完了,寧夏鎮便也成了官兵的囊中之物,這樣的結果他想也不敢想。
本來自信滿滿的守住西崖渡口的何錦,現在心中絲毫沒有底氣了,他的兵馬可再也抵不住幾輪了,明日若官兵如法炮製,自己將何去何從呢?
“丁副將,夜晚你要親自負責加強警戒,防止官兵夜間強渡。”何錦吁了口氣對身邊的丁廣道。
丁廣沉聲道:“卑職會親自安排,但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咱們總要想個應對之策才成,否則我們熬不過三日西崖必失。”
何錦道:“我會連夜回去稟報王爺請求增兵防守。”
丁廣低聲道:“大人,王爺恐怕會怪罪於你,前些日子損失五千人馬,今日損失四千多兵馬,折在我們手裡的就上萬了,王爺恐會大怒的。”
何錦仰天看着黑魆魆的天空道:“王爺就算砍了我的頭,我也要去見他,西崖守不住,大夥兒都要掉腦袋;我會將這兩千傷兵盡數帶走,讓王爺自己瞧瞧官兵火力的強勁,讓周昂他們也閉嘴。朝廷這是下了血本,有盞口將軍相助,這是神機營出京相助,這可不是我何錦所能抗衡的。”
丁廣點頭道:“是啊,難了。”
何錦輕聲道:“盡人事,看天意吧,你我別無選擇。”說罷手扶劍柄逃也似的離開了哀鴻遍地的傷兵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