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北京城東長安門外南薰坊東側有一座不起眼的院落,整座院落由數座四合院組成,與周圍的房舍並無交接。
密密的青藤爬滿院牆,古色古香的門樓和院門看上去有些破落之感,但大院門口兩隻威風凜凜的油光鋥亮的石獅子卻暴露了這座普通院落的不普通之處;六尺高的青石臺上,兩隻石獅張牙舞爪,威坐其上;衚衕中來往之人行色匆匆,連看都不敢多看這兩尊丈許高的石獅子把守的大門。
院落三進正北的一間寬大的房間內,一張紅木油亮的大案几擺在正中,案几後,一名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的官員正端坐在太師椅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手裡拿着一封密報細看。
“啪”那官員大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盅筆筒硯臺嘩嘩亂響。
“蠢材!這麼大的功勞居然沒咱們錦衣衛的半分功勞,這個蠢材在蔚州成天在做些什麼?”
案前侍立的幾名官員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都是一羣廢物,我錦衣衛如何揚眉吐氣?你們知道麼?範亨那個混蛋最近可是風光的很呢,他東廠最近破了數起大案,昨日在皇上面前老子被他羞辱的不輕,皇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皇上對咱們錦衣衛最近的無所作爲頗爲不滿,在這麼下去,諸位啊,咱們要被東廠騎在頭上撒尿了。”
看着下邊的幾名官員一聲不吭,那官員更加的生氣,指着一名白麪矮胖留着三縷美髯的官員問道:“蕭大人,你掌南鎮撫司年餘,連一件像樣的案子都沒偵緝出來,難道我大明朝的天下已經是清平樂世了麼?那些京內外的官員個個都奉公守法沒有過錯不成?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當這個南鎮撫司的頭兒的,手下的上千緹騎都他孃的是酒囊飯袋!”
矮胖的官員汗如雨下,垂首道:“卑職失職,牟大人切莫動怒,卑職也是沒有辦法,鑑於官場民間對我錦衣衛頗有民怨,卑職爲了不給大人增加太多的麻煩,有些風聞之事便沒有深究,卑職日後一定改變思路,不敢再怠慢。”
黑臉的官員嘆了口,怒氣稍息,擺手道:“說起來此事我也有責任,我牟斌自任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以來,本想銳意改變我錦衣衛衙門在他人眼中的惡名,要求你們查究案件須得證據確鑿,現在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有些人容不得咱們忍讓,他孃的越是忍讓,咱們便越沒地位,越沒活路。你們瞧着吧,範亨日後還指不定如何跋扈呢,老子日後見了他恐怕要下馬跪拜高呼廠公了,光是想一想,老子便要吐血。”
鎮撫官蕭琅抹了下額頭上的汗珠,低聲道:“大人,卑職覺得今日之事或許有辦法能讓咱們錦衣衛揚眉吐氣。”
牟斌啐道:“揚眉吐氣個鳥!那個方大同在蔚州大捷之中毫無建樹,連一丁點的功勞也沒撈上,過幾日蔚州衛的報捷奏摺便要送往兵部,有功人員中無一是我錦衣衛之人,如何揚眉吐氣?”
鎮撫官蕭琅忙道:“大人,方大同確實是個窩囊廢,不過好在他及時的將消息報了上來,蔚州衛現在正在清點戰利品,統計有功人員,他們的奏摺最少三日之後方纔會到達兵部,這三日內,咱們大可想想辦法,在其中分上一杯羹。”
牟斌一怔,疑惑的看着蕭琅道:“這麼說,你好像有了主意?”
蕭琅轉頭對着身後的幾名錦衣衛官員道:“你等先退下,我和牟大人說幾句話。”
幾名侍立的官員趕緊告辭退出,蕭琅待他們盡數出了屋子,這才小步上前湊在牟斌的耳邊道:“牟大人,卑職查的清清楚楚,這次的蔚州大捷起最關鍵作用的是蔚州衛新提拔的一名叫做宋楠的百戶,此人率百餘人硬生生拖住了韃子七百騎兵的隊伍,耗到援兵到來,纔有了這場大勝。”
牟斌皺眉道:“那又如何?人家是蔚州衛的百戶,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蕭琅道:“大人莫急,卑職查了這宋楠的底細,此人本是一名落第秀才,不知爲何搖身一變入了蔚州衛當了兵,那江彬好似跟他的關係不一般,得江彬一路提攜才當上這個百戶。”
牟斌訝異道:“秀才跑去從軍?倒也是件新鮮事。”
蕭琅道:“是啊,方大同曾經上報過此人的事情,他和方大同也很熟識;這宋楠雖不是咱們錦衣衛的人,但咱們可以將他變爲錦衣衛的人,這不就一了百了了麼?”
牟斌眉頭鎖緊,低聲問道:“如何變成錦衣衛的人?兵部豈會答應?”
蕭琅道:“大人,您別忘了,這人突然從軍,從軍之後便爲總旗,短短數月升爲百戶,全是那江彬提拔,在這之前,軍中壓根沒有宋楠這個人,兵部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據卑職所知,江彬此人打仗不錯,但性子粗劣,前任蔚州衛指揮使王旦跟他之間素有芥蒂,但不知爲何突然告病調走他處;卑職想,這其中必然有原因。如今蔚州衛是江彬主事,咱們何不從他入手,來個移花接木,將這個宋楠劃歸蔚州衛錦衣衛所屬,那這個宋楠所有的功勞不就是咱們錦衣衛衙門的功勞了麼?”
牟斌一拍大腿道:“好辦法,老蕭,可真有你的。不過……這件事好像不易辦呢。那江彬豈會拱手將功勞送給他人,宋楠的功勞便是他的功勞,他會那麼聽話麼?”
蕭琅道:“大人擔心的是,所以卑職打算親自去一趟蔚州,找這個江彬談談話,想那江彬從軍近二十年,百戶世襲,二十年才混到個僉事的職位,原因是什麼?不就是這傢伙上面無人提拔,又脾氣臭硬麼?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夠不着上邊的大人物;試想如果他有牟大人這樣的靠山,你猜他會不會上杆子往上爬呢?”
牟斌點頭笑道:“說的很是,老蕭,和真有你的;這樣,你若去了,要恩威並施,其一這個宋楠莫名其妙成爲蔚州衛百戶之事必有貓膩,方大同身在蔚州,不可能不知情,你要好生的問問他,他若想繼續在錦衣衛混下去,便必須查明原因。我估計十有八九有違規之處,以此可以要挾江彬。其二,我可以寫封親筆信讓你帶去,跟那江彬好好的聊一聊,他若不是個愣頭青,便會明白此事對他有利無害。”
蕭琅大喜道:“有了大人的親筆信,這件事便是手到擒來了,卑職即刻準備動身,我給這宋楠做一套腰牌衣衫武器帶去,再給他安排和錦衣衛的身份,嗯……就說他是蔚州錦衣衛衙門的試百戶身份,大人看如何?”
牟斌拍拍蕭琅的肩膀道:“你考慮的很細緻,照你的想法去幹,時間緊迫,可不能讓這江彬將報捷的摺子發出來。”
蕭琅點頭稱是,拱手告辭急匆匆出門去了。
……
蔚州城中,一場大捷之後士氣振奮,民聲如沸。
江彬加緊清點此戰的戰果,準備上報兵部;戰績無需誇大,光是平白直敘便是一場大捷,但江彬知道,還是需要加以渲染一些,否則上面那些老古董很可能淡而化之不給自己升官,指揮僉事的位置雖然剛剛捂熱,但他一點也不留戀,因爲他渴望着更高的位置。
二十年了,總算是時來運轉,宋楠就像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救星一樣,將自己從泥潭之中拯救出來,又將自己一步步送上高位,江彬對宋楠的感激之情無言可述;不過在功勞上,宋楠雖爲首功,自己也不能只當配角,奏報上要寫:在自己的精心安排之下,韃子被誘入圍牢,加之宋楠執行得力,作戰勇猛,成功拖住韃子騎兵,自己率大軍按照計劃掩殺而至,大敗韃子云雲。
本來上報的摺子兩三日便可發出,但因爲蔚州州衙和其他部門的一些傢伙都要來分一杯羹,連續數日,各衙門官員都來江彬這裡力陳此戰他們出力之處,很明顯是希望江彬在奏報上替他們寫上一筆,如此扯皮數日之後,方纔將奏報寫成,各方都有顧及,皆大歡喜。
江彬直到今日方纔對爲官之道有所體會,以前自己意氣用事居多,難怪被人孤立,正是要像現在這樣,有了功勞,給大家都添上一筆,這才叫左右逢源大家開心;只要首功不落他人,自己吃肉,何妨給他人一碗湯喝。
四月二十八,摺子終於完成之後,江彬便立即挑選了快馬精卒準備次日一早將摺子送往兵部。
當天晚上二更時分,十幾騎風塵僕僕由蔚州東門入城,直奔東城的錦衣衛百戶所衙門。
蕭琅一行經過兩天一夜的快馬加鞭終於趕到了蔚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