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萬 網 | | | |
出了王守仁的宅第,宋楠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跟隨的孫玄知道宋楠心中的不痛快,南昌府的錦衣衛千戶所極有可能爲寧王所收買,這件事他南鎮撫司難辭其咎,孫玄心裡也直打鼓。
“大人……”孫玄戰戰兢兢的在宋楠的身後開口道。
宋楠快步疾走,舉起手掌制止住孫玄的話頭,低聲道:“此事回衙門再說,你立刻去知會相關人等去總衙參與會議,這件事在衙門會議上再提。”
孫玄不敢多言,出了巷口後立刻上了馬疾馳通知衆錦衣衛官員去總衙開會。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頭頭腦腦的官員悉數趕到總衙大堂,大堂上宋楠面色如水高踞案後,堂上的氣氛明顯有些不對勁;宋楠近來已經很少在錦衣衛總衙大堂坐堂議事,漸漸有放手錦衣衛事務之勢,但今日的情形顯然非同尋常,國公爺的臉色很不好看。
衆人陸續坐定之後,宋楠咳嗽一聲緩緩開口道:“諸位兄弟,今日大年初二,本來一年忙到頭,該給諸位好生和家人團聚,好好休息一番纔是,將諸位叫來與會,我其實也不太願意;但我今日發現了一件事,讓我坐立難安,自宋某接手錦衣衛衙門七年時間,我錦衣衛衙門的風氣和外界的風評皆有改觀,當然離不了諸位的努力,然我恐怕諸位的心裡都太過放鬆,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宋楠所指何事,通知來開會,但並無人知道這次會議的內容,聽宋楠這麼一說,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宋楠朗目一掃,堂上衆人的嗡嗡聲頓時歸於寂靜,宋楠向孫玄瞟了一眼,淡淡道:“孫鎮撫,你說說吧。”
孫玄額上見汗,答應一聲上前來團團行禮,慢慢將今日發現的南昌錦衣衛千戶所不作爲之事說了出來,末了道:“國公爺斷定南昌錦衣衛千戶所必已爲寧王收買,我也覺得是如此,否則爲何寧王在南昌的諸多消息,南昌錦衣衛千戶所送來的密報中均爲提及,粉飾的太平無事。南昌錦衣衛千戶所乃是我南鎮撫司所轄京外千戶衙門,此事老朽難辭其咎,今日當着衆兄弟的面,卑職請宋大人給予處罰,卑職絕無半句怨言。”
堂上衆人一陣驚愕,侯大彪怒道:“難怪我派人調查寧王之事,知會南昌錦衣衛千戶所千戶胡知非派員協助給予方便,結果非但進行的不順利,反而好幾次查上了假線索誤入歧途浪費時間,忙活了一個多月,所得消息甚是有限,原來是這幫龜孫子胳膊肘往外拐了。”
王勇皺眉道:“照這麼說,咱們暗查寧王之事也非秘密了,若胡知非爲寧王所拉攏,這件事他必會告知寧王,然則咱們本以爲在暗處,但其實卻在寧王的目光之下行動,想一想真是有些可怕。”
宋楠冷哼一聲道:“正德元年咱們進行過一次大整飭,之後這七年時間我因設立了錦衣衛督察司,便將內部稽覈之事放下了,現在看來,有人辜負了我的信任。李大牛,你可知罪麼?”
李大牛臉色紫漲尷尬不已,這件事一提出來,他便知道跟自己有直接的關係,宋楠對自己可謂是信任有加,將錦衣衛內部官員的稽覈大權交予自己之手,督查司看似無實權,但卻是錦衣衛衙門中的獨一無二的凌駕於各部門之上的機構,如今出了這種事,自然事難辭其咎。
李大牛快步而出,跪在地上低聲道:“大人,卑職無能,辜負了大人的信任,請大人責罰。”
宋楠臉色平靜,但語氣卻冰冷道:“這裡邊也許會有什麼原因,但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能成爲理由,身在其位,便要踏踏實實想辦法將事情做好,諾大一個錦衣衛衙門,就是靠每個人各司其職才能順利運轉。沒說的,這件事首要之責便是督查司千戶李大牛,你這督查司千戶的職務還是卸了吧,去外衙千戶所去當個校尉去爲好,你服不服?”
李大牛顫聲道:“卑職遵命。”
衆人大驚,他們焉能不知宋楠和李大牛的關係,這兩人總角之交,又是從蔚州一起進入正南坊錦衣衛千戶所的,兩人之間的關係比在座任何一人都要深厚,宋楠也毫不掩飾對李大牛的照顧,否則李大牛一個普通人家出身,大字不識一斗,論拳腳功夫甚至連普通的親衛也比不上,他憑什麼成爲錦衣衛的核心人員?還單獨爲他新設了督查司,讓他去當千戶,手下領着上千的人手。宋楠居然拿李大牛開刀,這讓衆人有些瞠目結舌。
衆人這才意識道問題的嚴重性,李大牛尚且如此,那相關人等恐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了,但很快便有人意識到,宋楠這是表明一種態度,這時候須得有人出來打圓場,如果任由宋楠將李大牛官職一擼到底,其實對大家都是一件不利的事情。
萬志在宮中歷練許久,早已看通了許多事情,他起身拱手道:“大人,卑職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楠道:“說。”
“卑職雖一直在宮中擔任錦衣衛大漢將軍之職,總衙和南北鎮撫司衆兄弟爲了我錦衣衛衙門忙的焦頭爛額,卑職卻置身事外,每每想起來,總是汗顏的很。”
宋楠皺眉道:“各司其職,那也沒什麼,你的職責便是隨侍護衛皇上,你做的挺不錯。”
萬志道:“多謝大人誇獎,但卑職總感覺過意不去,卑職私底下也常和兄弟們走動,大牛兄弟卑職也和他喝過幾回酒。據卑職所知,大牛兄弟自從擔任督查司千戶之職可謂是兢兢業業毫不放鬆。近年來,我錦衣衛衙門發展迅速,各地新增百戶千戶衙門數以百計,我衙門的規模已經遍佈各地州府,甚至偏僻之地。大人對我錦衣衛內部官員乃至緹騎校尉都要求嚴格把關,防止有有心人伺機混入,而大牛兄弟負責甄選入衙人手,數年來奔波於各地進行調查考覈,他的夫人臨盆之時,李千戶都沒有時間回來照應陪伴,可見其盡心盡力。”
這件事宋楠是知道的,小萍兒年前生了個大胖小子,那時,李大牛正在福建公幹,硬是將公務處理完畢,回來時兒子都生下來七八天了。
“是啊是啊,李千戶辦事勤勉,這一點衙門上下人等皆知,大人自可去調查。”侯大彪王勇鄭達黃輝等也都附和道。
“內部稽覈之事看似簡單,但其實難度之大難以想象,每年李千戶都要對各衙門官員進行考評稽覈,我錦衣衛大小衙門近三百,所涉官員不下七八千人,無論如何甄選,這當中良莠不齊,稻稗相摻,總是難免有出錯的地方。況且人都是會變的,南昌錦衣衛千戶所胡知非本來也是個勤勉廉潔之人,在南昌府寧王府所轄之地,被寧王引誘腐化也是有可能的,這筆賬若是一股腦算到李千戶頭上,那便是不公平了。”萬志懇切的道。
站在一旁的李大牛的眼中已經有了淚痕,這幾年來他的努力無人想象,一個普通人家出來的少年,要想在錦衣衛衙門中立足,且要達到不讓人說是靠和宋楠的關係立足的地步,所付出的努力豈是艱辛二字能夠形容;但即便如此,這回還是有了疏忽,李大牛不知道爲何楠哥兒要這麼重的處罰自己,但他卻一點都不怨恨,只暗罵自己不給楠哥兒長臉。
孫玄沉聲道:“責任不是李千戶一人之責,我南鎮撫司難辭其咎,卑職請辭南鎮撫司鎮撫之職,作爲對卑職瀆職不力的懲罰,至於李千戶之責,則是處罰甚重了。”
衆人再次瞠目,孫玄自請辭南鎮撫司之職,本來穩定的錦衣衛衙門的格局不啻於發生了一場地震,王勇侯大彪等人均出聲道:“何苦如此?孫鎮撫不要添亂嘛。”
宋楠面色冷峻,但他心裡卻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今日自己借題發揮其實是有着另外的一層目的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職位自己已經坐了七年,現在自己已經貴爲國公,又是團營副總督,還坐在這個位置上,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是坐在金交椅上吃剩飯一樣的不合時宜,他早就在考慮將錦衣衛指揮使的職位給交出去;但這個繼任之人必須是鐵了心跟着自己,就算自己不再任上,錦衣衛衙門依舊是自己的掌中之物。
人選自然是要從錦衣衛的內部產生,不外乎是從孫玄侯大彪萬志王勇幾人中產生出來,宋楠擔心的是,這幾人中孫玄資格最老,而自己並不想讓孫玄坐上這個位置,又擔心選擇了其他人選孫玄會心中不快。但如果孫玄自己退出競爭,那便不同了,自己也好了了這樁心事。現在看到孫玄自請辭去南鎮撫司鎮撫之職,宋楠知道,孫玄是再無對未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有所期待了,自己要做的便是寬恕他。
“孫鎮撫,此事休得再提,你任上的功績有目共睹,這一次是因爲干係到大事,所以我纔對李大牛加以重罰,你犯不着往自己身上攬責。”
“大人,卑職不能讓李千戶一人受責,卑職雖非善男信女,但也知仁義之理,李千戶去當校尉,卑職心中會永遠不安,請大人准許卑職辭去職務,歸家告老。”
宋楠哈的一笑道:“這麼快就告老了?孫鎮撫還沒老吧,前年才續的弦,娶了嬌滴滴的一房嬌妻,聽說已經有喜了,孫鎮撫是老當益壯呢。再說了,咱們的事情正在緊要關頭,你便撂挑子了?”
孫玄何嘗想告老,好容易熬到今天,如今在朝廷上下多少也有些面子和名氣,他怎捨得。再說,跟宋楠這麼久,他豈不知宋楠的脾氣,他這麼做也是討宋楠的歡心罷了。
“既然大人寬恕卑職,卑職感恩戴德,但李千戶的責罰還請收回。”孫玄順杆子爬了上來。
“請大人收回成命。”王勇萬志侯大彪等人紛紛求情。
宋楠嘆了口氣道:“罷了,難得你們都是義氣之人,無一人落井下石,這一點我很欣慰。這樣吧,李大牛看來是不適合在督查司任職了,你們看看手底下是否有職位可以調任?”
王勇道:“莫如調入親衛營中任千戶?”
宋楠搖頭道:“趙大鵬和我已有默契,我對他也很滿意,換人是不必了。萬志,你那裡有缺麼?”
萬志沉吟道:“我手下缺個僉事官,莫如來我大漢將軍營中任指揮僉事如何?”
宋楠側首道:“這個,可以麼?”
萬志道:“卑職覺得可以。”
孫玄腦中電光一閃,忽然明白了宋楠了用意,宋楠這哪裡是貶斥李大牛,分明是要將李大牛安插在更爲核心的部門,什麼部門最核心?自然是錦衣衛中能天天隨侍聖駕周圍的錦衣衛大漢將軍營了。顯然,李大牛便是不久之後另一個大漢將軍統領的人選了。
孫玄震驚之餘,五體投地,他不得不承認,跟宋楠相比,自己這些自認爲了不起的人都是渣渣,一切都在這位年輕的國公爺的掌控之下。
思量中,耳邊傳來宋楠語氣嚴厲的話語:“李大牛,你可聽見了?去大漢將軍營中任僉事,那可是在宮中和皇上身邊當值,須得十二分的當心,若在出差錯,那可沒有人能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