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微笑不語,只看着張侖不說話。
張侖挑眉道:“怎麼?莫非你以爲我動不了你?”
宋楠笑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區區一名百戶,小公爺貴爲勳戚,執掌團營,又領五城兵馬司,無論從身份地位還是權力上來講,若想對我不利,都是舉手之勞;但是,我覺得小公爺這次來尋我,似乎並不是爲了來興師問罪的。”
張侖略現驚訝之色道:“哦?你倒說說看,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宋楠拱手道:“小公爺要於我不利其實根本無需親自前來,憑着小公爺的面子,只需打個招呼,錦衣衛衙門便會對我進行處罰,又何須屈尊降貴來正南坊跟我理論?豈不墮了小公爺的身份?”
張侖微微一笑道:“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不過,也許我就是願意親自來替妹妹出氣,好像也沒什麼不妥的。”
宋楠道:“小公爺要是這麼說我自然無法辯駁,那隻能怪我自己倒黴,不該得罪了媗郡主,若因此丟了官,宋楠也無話可說。”
張侖負手走到路邊的一顆大槐樹下,仰頭看着濃密的樹冠,淡淡道:“宋楠,蔚州人氏,秀才從軍,從軍即爲總旗,後以一百兵士阻截韃子七百騎兵大獲全勝,因此大功調往京城正南坊錦衣衛衙門任百戶,你年紀輕輕,本事倒是不小。”
宋楠道:“小公爺繆贊,純屬運氣罷了。”
張侖轉頭湊在宋楠耳邊道:“有人說你在蔚州原本就是錦衣衛安置在城中的暗探,你猜我信不信?”
宋楠微笑道:“在下不便多言,小公爺,您今日大概不是來探查在下的底細的吧。小公爺是明眼人,有些事無需在下多嘴小公爺也只會明白。”
張侖哈哈大笑道:“好,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本人這次來找你,確實不是爲了舍妹與你之間的過節,我那妹子什麼都好,就是從小被我們寵壞了,喜歡在街市上閒逛。街頭上的那幫混混投其所好,奉她爲老大,藉着她的名義幹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我也很是頭疼;但誰叫我就這一個妹子呢?我這當哥哥的自然是要儘量讓她開心纔是。原本我命人打過坊間那幫傢伙的招呼,要他們不準藉機幹些傷天害理之事,可沒想到仇五那狗東西暗地裡居然幹了些殺人放火的勾當,你這一回除了仇五,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事情。”
宋楠道:“郡主也是受了矇蔽,我瞧着郡主也只是覺得好玩,並無縱容仇五作惡之意。”
張侖拍拍宋楠的肩膀道:“你明白就好,仇五的案子我也知道一些,你沒有將舍妹捲進去,也算是顧全了我國公府的聲望。其實我這個妹子挺可憐的,家父家母離世的早,打小便沒有父母的疼愛,我這個當兄長的也公務繁忙,爺爺身居要職,更是沒什麼空閒來陪她,所以她的性子有些古怪暴躁也是情有可原。我見她喜歡在坊間遊蕩尋些開心,也不忍掃她的興,所以便沒有過多的干涉,想反,還特意將正南坊所轄的人手安排少一些,免得多起衝突,你說,我這個當哥哥的是不是太過溺愛她了?”
宋楠心道:“你這何止是溺愛,爲了自家妹妹的開心,特意將人手安排的少一點,讓她在正南坊作威作福,簡直是拿老百姓不當回事。”
“長兄如父,小公爺這麼做也是能夠理解的,只是被仇五等人鑽了空子罷了。”宋楠微笑道。
張侖微微一笑道:“你很識趣,也有些膽量,正南坊錦衣衛千戶所幾年裡也就出了你這麼一個敢跟舍妹對着幹的,你知道麼?舍妹在府中可是氣的痛苦流涕,連我都受到池魚之殃,這半邊肩膀還疼着呢。”
宋楠拱手道:“連累了小公爺實在是抱歉。”
張侖擺擺手,指着路邊一間茶肆道:“這事也不怪你,我有正經的事要跟你說,咱們去茶肆邊喝茶邊聊。”
兩人步入茶肆,尋了一處僻靜的位置坐下,張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交給夥計道:“拿這茶葉去泡兩杯來,要八分開的水,茶資我們照付。”
夥計趕緊去張羅,張侖看着宋楠笑道:“打小喝紫筍喝慣了,我可不是擺譜,其他的茶喝着沒味。”
宋楠一笑,心道:這還不叫擺譜什麼叫擺譜。
茶水沏上,一排齊刷刷的紫色小嫩芽兒尖頭朝上密密麻麻的立在茶盅裡,像是一隻只奮力破土的小嫩筍兒,一股清香沁入脾肺,聞上去頓覺暑氣消了大半。
張侖美滋滋的吸了一口,搖頭嘆道:“味道差遠了,水不好,茶盅也不好,青瓷杯山泉水才能泡出好味道來。”
宋楠微笑不語,等待張侖說正題。
張侖又喝了兩口茶,這才道:“宋百戶,本人今日來尋你,便是因爲正東坊街市清理之事,巡城御史方大人數日前經過正東坊,看到了你的那些傑作,大爲讚賞;他還以爲是我下令五城兵馬司做的那些事兒,於是便上奏了此事;皇上命人微服來查看了一番,專門在早朝上提及了此事,還說了幾句褒獎之言。當然了,這些功勞便記在了我的頭上,我也算是無功受祿了,在這裡倒要謝謝你平白給我送了一件功勞。”
宋楠笑道:“恭喜小公爺了,我整頓正東坊街坊也不是爲了褒獎,小公爺不用介懷。”
張侖擺手道:“這都是小事,問題是皇上既然褒獎了,接下來的事兒就多了,閣老們提議應該將正東坊的樣板推而廣之,將京城各大坊區的街道衚衕都要弄得如同正東坊一般,這便是給我出了難題了;本來我這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便是兼職,平日裡團營裡的事都忙不完,怎有空閒去幹這些事情,所以我得知是你的手筆之後,便打算來拜訪你,請你幫忙。”
宋楠皺眉道:“小公爺,這事倒是不好辦了。”
張侖道:“怎麼?有什麼難處麼?”
宋楠道:“難處可太多了,不瞞您說,正東坊剛剛經過治理,纔有現在這樣的整潔樣貌,再過一個月,您再來瞧,管保又遍地垃圾回到老樣子,百姓們圖方便亂丟亂扔,咱們也不能成天盯着他們是不?”
張侖撓頭道:“倒也是,之前我也命人清掃過幾次,不過也就那幾天乾淨,之後便一切如舊了,麻煩的很。”
宋楠道:“是啊,一時半會兒百姓的覺悟還沒那麼高,急也無用。”
張侖咂嘴道:“這可糟了,我還以爲好辦的很,推而廣之便可,在謝大學士面前可是誇了海口,謝大學士還說一個月後坊間煥然一新之時他要奏請皇上出宮巡城呢,這下牛皮吹大了。”
張侖咂嘴撓頭,鬱悶不已。
宋楠想了想道:“小公爺,要是這樣的話,這件事可必須要完成了,否則小公爺豈不失了面子。”
張侖瞧着桌子道:“可不是麼,麻煩,謝大學士也不知跟皇上說了沒有,要是說了,皇上再應了,可就是個大笑話了。”
宋楠道:“小公爺莫着急,其實也並非無法可想。”
張侖一把拉住宋楠的手臂道:“怎麼做?說來聽聽。”
宋楠道:“須得滿足兩個條件,其一便是人手問題,坊間的清理自然可以僱人手數天內清理乾淨,難的是如何保持,否則過得幾天便死灰復燃,也是枉然;你五城兵馬司的人手不多,錦衣衛也不可能每天去維持街道清潔,須得有專門的人手來維護才成。”
張侖道:“說的是,哪來的人手呢?”
宋楠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辦法是有,不過是否合規矩便不得而知了。”
張侖道:“你說說看,合不合規矩聽了再說。”
宋楠道:“我是這麼想的,既然整頓街市,就要治安清潔一起抓,髒亂差三者都要根除,街市上的地痞閒人是亂的根源,這批人要清除掉才能考慮整治髒和差的問題,就像正東坊一樣,如果我沒將仇三那幫人給辦了,後面的事情便都辦不了,有他們在,街市怎麼整理也不會太平;但是這幫人在街面上有威懾力,百姓們也都怕他們,只要約束住了,爲我所用,正是一批極好可用的人手。”
張侖愕然道:“你是說,僱傭街頭上的這些地痞閒漢混混?這能成麼?”
宋楠道:“約束好了便成,這幫人遊手好閒到處滋事,咱們當然可以將他們抓起來,可是他們大多都犯的是些小罪,不久之後放歸街市又是禍害;還不如揪着他們的小尾巴,將他們組織起來,給予酬勞,定下規矩,每日組成小隊在街上協理巡查,一來這些人在咱們的掌控之中,犯了錯可以隨時抓捕處罰,二來,這些人也算是有了生計,身份也大不相同,自然少了不少的麻煩,一石二鳥何樂不爲呢?”
張侖拍手道:“好一個一石二鳥,治標又治本,好辦法。”
宋楠道:“我所擔心的便是合不合規矩,僱傭這些傢伙,總是要招人非議的,再者,這些人的酬勞也不是個小數目,這筆月俸從何而來是第二個問題;我估算了一下,每坊須得十到二十個人手方可,京城內城二十坊外城八坊計二十八坊,約莫需要五百多人才成,每月月俸總要在一兩五至二兩左右方可教他們安心,這麼算來每月要有近千兩銀子的支出,這筆錢從何而來,倒是個問題。”
張侖皺眉道:“一千兩銀子倒是不多,只是每月如此,一年一萬多兩,任誰也出不起;這樣吧,這件事我先去探探上邊的口風,看看合不合規矩,如果上面應了,那這筆銀子總要朝廷來撥款纔是。”
宋楠道:“只能小公爺出面了,這方面我可是一點忙幫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