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偲果真要被他們帶走了,來接她的竟然是宮裡的謨公公。
“謨公公,老嫗青,老嫗青這就到了。嘿嘿!您先歇着,歇口氣兒!”
被段弼點頭哈腰招呼周全的謨公公,當是老嫗青的親弟弟了。
謨樾見那謨公公環顧四周後,從衣袖裡,提出一條白帕子來,像驅趕蚊蠅般,在自己面前繞了幾圈兒,然後,捂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這瞞獄幾時有了這股怪味兒,這怕是又有多少時日沒有清洗過了。”見段弼想張口,他甩了段弼一帕子,又說:“咳,可別跟灑家說你們可是清洗過了的,即便清洗過了,是不是又偷着懶兒,就近用了那死水潭裡的水,倒是省了事兒,可還不如不清洗了去。說了你們多少回,當真就聽不進去,不願去那碧草湖裡去用那活水兒,這閻羅爺那兒可就缺了你們這些‘懶人精’去收拾,等着在這兒省着勁兒,給他推磨去。以灑家看,你們也就只敢欺泯這老嫗青,欺泯她老了,顧及不到這些了。可當知,這也是你們聊以生計的地兒。唉!可知,我那老姐姐,便又捨不得你們,都到了這般年歲,皇上也換了茬兒,這朝代都換了,人心還不換,守着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瞞獄,受了這份罪,若依着灑家,便當回到鄉土,門前院後的,可不就落個自在。可……哎呦,這說着話兒,灑家那親姐姐,可就到嘍。”
謨樾被䔯巾和賢芝攙扶着,也在恭迎謨公公的隊伍之列,見那老嫗青被桓夫攙扶着,慢慢朝這邊走來時,手裡還捧着黃燦燦的杏兒。
順着老嫗青的方向,謨樾擡眼望去,這瞞獄原來有這麼老,老的圍着瞞獄的石頭牆上,都長滿了青苔;這瞞獄原來也有這麼大,大到幾顆老杏樹下,還修了一個水壩,這水壩,難道就是謨公公口中的那個“死水潭”?可這“死水潭”的邊上,居然有幾畝良田,黃米沉甸甸的穗兒,壓彎了秧兒的小腰。謨樾嗅到這黃米秧兒夾雜在清風裡清香,果真還有一股怪味兒夾雜在其中,難怪謨公公會叫喚這裡有“怪味兒”,她仔細地嗅了嗅,好像是羊糞的味兒,對呀,是羊的味兒。
瞞宮真的有牲畜啊!
謨樾心中一亮,這也難怪,這站滿了一院子的人,那朝廷已然給他們都治了罪,哪裡還會有管他們死活,這供給只怕更是少得可憐。
但她沒想到,接下來謨公公說的話,更讓她意想不到,他們這裡,竟然還有一個採石場,就在瞞獄的後山上。
“灑家今日來,傳達當朝皇上的口諭。”
謨公公此話一出口,連老嫗青也捧着杏子,跪了下來。
跪在地上的人,彷彿皇上就在他們眼前般,無論自己殘缺的肢體,能否下跪,都盡了自己最大的限度,跪趴在了地上。
謨公公清了清嗓子,又大聲說道:“當朝皇上口諭:能爲皇宮裡鋪了這層路基的,當是大晟國最虔誠的子民。”
“皇上萬歲,萬萬歲。”
這些跪姿各異的人們,被當今的皇上,稱爲了“子民”,也就是說,皇上將他們與天下的平民同等看待了,這該是多麼令人激動的事啊。
他們齊聲高呼,激動不已。
而謨公公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般,說完這些,便舉手後託了長袖,露出兩隻白淨的手來,閒適地坐在段弼端來的椅子上,吃着坐在身旁,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杏兒的老嫗青。
他吃的正歡,老嫗青還從桓夫的手裡接過一把新鮮的杏仁兒,說:“這可是今兒個,你要帶走的那丫頭,昨兒個一口口嗑了一宿,磕出來的。不多,解個饞吧。”謨公公吃了幾個杏仁,還是抓了一顆杏兒咬了一口,說:“這個,怎會如此酸,可還有甜一些的。不然,就扔了吧。”
老嫗青卻笑笑,往自己的癟嘴裡塞了一個,說:“你是愛吃杏兒的,姐打小兒就知道。怎就嫌不甜了。如此潤口的,弟還覺着酸呢,這可是姐專爲你留着的。瞧瞧那老杏樹,硬是苦撐着,撐到了今天,也都沒幾個了。”
謨公公不等老嫗青說完,卻嘔吐了起來,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加慘白。
“哎呀,怎會成了這樣,兄弟。姐,可是隻念着兒時,你便爲了這口杏兒,從樹上摔下,還摔傷了腿兒,怎會今日裡吃了這熟透了的,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老嫗青見謨公公又連吐了幾口後,又慌不跌地進了瞞獄裡他極爲嫌棄的茅廁,雖這茅廁,比不上他在宮裡的溷藩,可瞞獄所有的人,此刻都看着他流連忘返地來回折騰了好幾趟。
謨樾看着謨公公吃了杏子,成了這個樣子,也覺奇怪,這杏子中毒,或過敏的,當是沒有成熟的果子,或是過量食用的,纔會中毒,可這老嫗青適才也說了,這果兒都“苦撐了”這些時日,當是熟透了的。何況,老嫗青這手裡捧着的,也不會過量啊。
她想走到近前細看,卻被賢芝拉着,不讓她靠前,生怕又遭了是非,再惹罪受。
“謨樾——謨樾,咱還是靠後些。啊。”
謨樾跟賢芝搖搖頭,將賢芝抓着的手,使勁抽出來。
而此時,老嫗青大口喘着氣,喊着:“這可如何是好哇,獄醫,獄醫在何處?”
謨樾愣了一下,停止了掙脫。她奇怪,這瞞獄裡,竟然有獄醫?
可當看見被喊出來的獄醫,竟是那個身材矮小的女人時,她愣住了。
就是這個女人將阿臻姨喊走的,綰偲至今還不知阿臻姨被這獄醫喊走後,她就再也沒有娘了。
只見獄醫說道:“老嫗青,謨公公這是受了風寒。吃點湯藥便會好了。”
她居然有湯藥?
謨樾看着她從一個罐子裡,舀了一碗湯藥,興許是早就備着的,又或許是“通用”的,倒在段弼端着的碗裡,還有些殘渣。
“不喝。不喝。灑家這就回宮……”
可不待他把話兒說完,又夾着腿,忙不迭地往茅廁跑去。
賢芝這個時候看着那獄醫給謨公公倒了湯藥,也放鬆了警惕,緊握着謨樾的手,也漸漸鬆了下來。
謨樾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謨公公嘔吐的潰物,發現裡面有還沒消化的黃米,她立刻明白了,這謨公公是將那杏子,特別是杏仁與黃米同食了,這相生克的東西吃了,當然會引起了腸胃不適。這在宮裡悶着的謨公公,本當屬寒虛體質,更易得那急性胃腸炎。
她蹲下,扯了扯那獄醫的袖子,比劃着,讓她不要給謨公公喝這種湯藥,會令謨公公拖延了治病的時間,而且不會起到好的療效,他還會更加頻繁地嘔吐腹瀉。
獄醫看了她一眼,一臉的不屑,這才喝了啞藥,並不會打手語的臭小子,在自己面前比劃的是些什麼啊?她直接搖了搖頭。
老嫗青卻覺得謨樾如此着急的比劃着,一定有急於表達的事兒,便吩咐道:“去,去拿些筆墨竹簡來。”
謨樾朝老嫗青點了點頭。
謨樾在段弼端着的竹簡上,寫道:陳皮、厚朴、生薑、甘草……
可當她擡起頭,看見的卻是老嫗青異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