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真兇

陸珩辨認出那枚珍珠是從鞋上掉下來的,知道對象就簡單多了,陸珩很快找到訂做這種鞋的店,王言卿對照樣品,發現鞋頭綴着的珍珠和樑芙撿到的一模一樣。

王言卿放下東西,輕輕對陸珩點頭。陸珩心想查案時帶一個女子還是很有必要的,至少查這類女人證物方便多了。陸珩看向店鋪掌櫃,問:“這種鞋,都有誰買過?”

掌櫃搓着手,爲難道:“官人,我們店小本生意,多給官員富商的內眷訂做衣物。鞋襪乃女子私密之物,不方便透露給外人。”

掌櫃以爲擺出他們店的人脈關係後,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客人就該知難而退了。然而,那位皮相出衆到近乎稱得上漂亮的男子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波瀾不驚地拿出一枚鐵令牌。

掌櫃朝令牌上瞄了一眼,隱約掃到一個“錦”字,就不敢再往下看了。掌櫃腦門不斷滲出冷汗,賠笑道:“原來是錦衣衛大人。大人稍等,小的這就去取賬本。”

陸珩亮出身份後,所有人都變得很好說話。掌櫃很快拿來賬冊,王言卿一頁一頁翻,突然指着一個地方對陸珩說:“二哥,你看這裡,上個月初樑文氏在這裡訂做了一雙鞋。”

樑文氏買的正是剛纔那款新品,鞋頭綴着珍珠,應當是爲樑衛守孝特意訂做的。陸珩粗略算了算,看珠子的磨損程度,時間也合得上。掌櫃還守在旁邊,聞言忙道:“這是小店新推出的樣品,娘子若是喜歡,小人這就讓夥計給娘子包上幾雙。”

王言卿現在做尋常打扮,但她在陸府裡衣食住行樣樣精緻,哪用得着這裡的鞋。她正要回絕,卻見陸珩擡頭,一雙眼睛喜怒不辨地看着掌櫃:“你叫她什麼?”

掌櫃嚇得都結巴了:“這位夫人竟不是大人的娘子嗎?”

王言卿尷尬,忙道:“店家,你誤會了,這是我哥哥。”

掌櫃這時候才注意到王言卿還梳着未婚女子髮髻,不由臉色訕訕。他見這兩人姿態親密,在人前毫不避諱地觸碰交談,便以爲這是一對夫妻。至於女子叫男子二哥……女子多得是喊情郎哥哥,掌櫃還以爲這是人家的夫妻情趣呢。

誰知道,竟然是“親哥哥”而非“情哥哥”。掌櫃的一邊賠笑,一邊在心裡嘀咕,這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又總是身體貼着身體而站,誰能想到他們是兄妹啊。

王言卿解釋後自己也覺得尷尬,默默往前挪了一步。陸珩意味不明瞥了王言卿一眼,也沒說話,對掌櫃道:“賬冊我們收走了,用完了我讓人給你們送過來。”

“不敢不敢。”掌櫃哪還敢讓錦衣衛上門,趕緊說,“這本賬冊小店用不着,不敢勞煩大人們跑一趟,大人需要,隨便拿去就是了。”

掌櫃千恩萬謝送陸珩和王言卿出門,看到這兩人走遠後,渾身都要虛脫了。夥計躲在櫃檯後面,小心翼翼問:“掌櫃的,樑太太那雙鞋有什麼問題嗎,爲什麼錦衣衛都來了?”

掌櫃怒瞪夥計一眼,呵斥道:“錦衣衛大人的事,是你能問的嗎?還不快去幹活!”

王言卿和陸珩走出店鋪,她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對陸珩說:“所以,樑榕門口那枚珠子是樑文氏留下的。十六那天她不知爲何去樑榕屋裡,走動時不慎落下鞋尖的珍珠。當時天黑,樑文氏沒注意到,結果第二天被樑芙發現。樑芙展示給樑彬後,樑彬轉告樑文氏,樑文氏以爲樑芙發現了她的秘密,遂起了殺心。樑芙是女眷,全天待在屋裡不出門,樑文氏找不到機會下手,便偷了馮六的衣服,讓樑彬穿上衣服假扮馮六,還掐着時間帶人去捉姦,讓樑彬在衆人面前逃走,以此誣陷馮六和樑芙通姦,借官府的刀殺人。難怪她特意宣揚樑芙瘋了,不讓人和樑芙說話,還從外面請了驅邪符。驅邪是假,封口是真,她怕樑芙將她的事告訴外人,所以提前一步誣賴樑芙瘋了。”

陸珩點頭:“樑芙通姦一案的原委應當就是這樣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樑文氏鞋上的東西落到樑榕門口,只能證明她來過樑榕房間,不能證明是她殺了樑榕。樑彬假扮樑榕出門,穿馮六的衣服構陷姐姐通姦,他和這個兇案也脫不了關係。僅樑榕一案,樑文氏和樑彬一個是主犯,一個是幫兇,罪名和量刑都不相同,該怎麼確定這兩人中誰是真正的兇手呢?”

王言卿皺眉,覺得棘手。樑文氏和樑彬的表情都不對勁,嫌疑程度不相上下,僅靠證詞無法判斷誰是主犯。而且,他們現在所有的推理都是猜測,要想定案,還需要證據。

王言卿想了一會,問:“樑芙說十六晚上她去找樑榕時,曾聽到屋內有悶悶的聲音,隨後樑榕讓她回去。會不會那時,兇手也在房間裡,所謂樑榕的回話是兇手假裝的?”

陸珩馬上就明白王言卿在想什麼,說:“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女子壓低聲音,也能短暫僞裝男人說話。僅靠着一點,無法確定真兇。”

王言卿低低嘆了一聲,小臉又沉重起來。陸珩看王言卿耷拉的眉眼、微微嘟起的嘴,忍不住輕輕笑了,擡手捏了捏王言卿的臉:“急什麼,此案最重要的證據還沒找到呢。”

“嗯?”王言卿疑惑,顧不上搭理陸珩不規矩的手,問,“還有什麼證據?”

掌中肌膚如玉,觸感極好,陸珩過完了手癮,纔不緊不慢道:“屍體。一個命案中,屍體永遠是最重要的證物,沒看到屍體前,任何推斷都是空中樓閣。”

王言卿若有所思地點頭,擡眸,圓潤黑亮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二哥,我們現在要去找樑榕的屍體嗎?”

她這樣擡頭的樣子,像極了一隻乖巧禮貌的貓,這回陸珩不止手癢,心都癢了。他指腹蹭了蹭王言卿臉頰,心不在焉說:“我可不捨得讓卿卿去找屍體。錦衣衛別的不濟,人倒是不缺,讓他們去找就行了。”

王言卿顰着眉,仔細想案子:“可是,保定府外那麼大,該去哪裡找呢?”

王言卿注意力轉移,陸珩有點不高興,故意說:“卿卿要是對我笑一笑,我就告訴你。”

王言卿擡眼,淡淡掃了陸珩一眼,轉身走了。陸珩趕緊將人拉住,放低了姿態哄道:“好了,我和卿卿開玩笑的。卿卿的要求,二哥哪捨得拒絕。十七那天,樑文氏帶着兒子回孃家,樑文氏那麼寶貝兒子、貪慕享受的人,怎麼會一個奴僕都不帶,讓兒子趕車呢?他們多半是去拋屍了,查他們出城後的行蹤,就能知道樑榕的屍身在哪兒。”

到了這一步,事情基本已經水落石出,剩下的唯有找證據而已。陸珩已經沒心思敷衍樑家人了,他懶得回樑家,直接去了衛所,出示自己的身份令牌。保定府錦衣衛衛所瞄到上面的陸字,表情都裂了,沒一會,保定府大小官員就聚在陸珩跟前,問:“指揮使,下官不知您親臨保定府,多有怠慢。不知,指揮使來保定有何貴幹?”

先前陸珩調查馮六時,也動用過錦衣衛的關係,但那時他用的是假身份,如今這塊纔是他自己的身份令牌。他們日昳時分抵達保定,一下午跑了好幾個地方,不知不覺,天都黑了。陸珩掃了眼日頭,說:“起風了,先安排一個乾淨的客房,不用泡茶,送熱水過來。”

保定府官員一聽,連忙應是,趕緊跑下去給指揮使安排休息的地方。他們散開時,全老老實實垂着眼睛,偶爾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往指揮使身後掃了一眼,立刻被同袍拉走。

傍晚的風越來越大,寒氣像刀子一樣刺骨。陸珩轉身,拉了拉王言卿的兜帽,問:“卿卿,還冷嗎?”

王言卿搖頭:“我沒關係,先查案子要緊。”

陸珩替她拉斗篷時無意碰到王言卿的臉頰,冰涼一片。他去碰王言卿的手指,果然,冷的像冰一樣。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給她取暖,說:“不急,你先找個地方暖暖身子。”

陸珩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想,王言卿手指這麼冰,要麼天生體寒要麼身體弱,總之都要調理。看來,回去後他得給她找個郎中。

陸珩交代的事,衛所很快就辦好了。保定府官員頃刻收拾出一間溫暖寬敞的屋子,裡面一塵不染,擺設俱全,還放着雙陸、葉子牌等,保證讓指揮使住的舒心滿意。陸珩進去後粗粗掃了眼,他們大概以爲這件屋子是陸珩要用,所有擺設都偏男人,不見絲毫女子用具。陸珩皺眉,很不滿意,王言卿見狀,輕聲說:“二哥,這裡擺設簡單大方,我很喜歡。我可以在這裡坐一會嗎?”

陸珩心裡輕輕嘆了聲,對王言卿說:“我說過,你不必揣摩我的臉色。”

王言卿低頭,下巴抵在蓬鬆的毛領上,像截玉一樣清冷易碎:“哪有,是我喜歡。”

她看人表情已成了直覺,根本區分不出生活和辦案。陸珩最開始覺得她這項本事得天獨厚,現在想想,她經歷了什麼,纔會磨鍊出這樣的本領呢?

他倒寧願她沒有這項天賦了。

陸珩沒有再折騰,帶着王言卿坐好。衛所這種地方沒有女人,屋裡沒有備暖爐,陸珩就用自己的手給她取暖。

陸珩手掌比王言卿的大,單手就能覆住王言卿兩隻手,再加上他常年習武,身體強健,手心總是熱的,和王言卿冰一樣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王言卿手指蜷縮在陸珩掌心,稍微活動就能觸碰到他乾燥溫暖的手掌,她悄悄感受陸珩掌心略微粗糙的繭子,心中不知不覺生出貪戀。

衛所將出城記錄送來了,陸珩單手握着王言卿,另一隻手緩慢翻動記錄,看了片刻後,說:“去滿城搜山,查沿途村子,看有沒有人見過樑家的馬車。”

隔扇外的錦衣衛領命,腳步利索有力,沒一會就走空了。等門重新關好後,王言卿問:“二哥,你怎麼確定在滿城?”

“樑文氏孃家在清苑,她卻從北門出城。清苑在保定之南,最近不到年節,也不存在城門擁堵,她何必這樣繞路?北面滿城有荒山,最適合拋屍,她應當去滿城了。”

王言卿點頭,她猶豫了一會,小聲問:“二哥,你不用出去嗎?”

陸珩合上冊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趕我走?”

“不是。”王言卿咬脣,她臉色蒼白如雪,嘴脣淡的幾乎沒有顏色,乖乖巧巧道,“我怕因爲我,耽誤了二哥的正事。”

外面都在尋找樑榕的屍體,而陸珩卻在這裡陪着她,來往官差都能看到。這樣無論對陸珩的仕途還是名聲都不好,王言卿生怕因爲自己的緣故,拖累了陸珩。

“你這個小心翼翼的性子,什麼時候能好啊。”陸珩似乎嘆了一聲,愈發握緊王言卿纖長的手,說,“你的事,怎麼不是正事了?別的女子撒嬌、拿喬,稍有不如意就擺臉色,你倒好,總是替別人着想。你要不懂事一點,把自己擺到最中心的位置上。”

王言卿腦中飛快劃過一幅畫面,她彷彿聽到有人對她說“卿卿,你要懂事”,卻看不清面前人的臉龐。她皺着眉,不解道:“可是,二哥你不是一直讓我懂事嗎?”

陸珩短暫一怔,他盯着王言卿的眼睛,看了一會後淺淺笑了:“人總是會變的,我現在改主意了。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