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結案

王言卿明白陸珩想做什麼了。他猜測出真正的手稿在簡筠手裡, 但以簡筠表現出來的條理性,稿件必然藏在很隱秘的場所,錦衣衛貿然找未必能找到。

所以陸珩退了一步, 假裝不曾發現簡筠的異樣,並大張旗鼓搜索書房, 實則他派人盯着韓家,一旦簡筠動手焚燒材料, 他就派人將東西搶走。

這樣一來, 陸珩不費吹灰之力, 便可得到秘密文稿。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簡筠的殺人計劃幾乎可以稱爲完美, 之所以是“幾乎”, 是因爲她遇到了陸珩。

王言卿再一次感受到和陸珩鬥心眼真的是一件很費勁的事情。她十分好奇,問:“可是,哥哥,你怎麼敢確定真正的手稿在簡筠手中?”

陸珩手指緩慢摩挲王言卿的腰線, 意味深長笑道:“卿卿, 不勞而獲可不是個好習慣。你向我提問,總該出些報酬吧?”

只要單獨相處他就蠢蠢欲動, 哪怕在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衙門,也不能讓他收斂起腦子裡那些齷齪想法。王言卿對昨日書房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她可不想在這裡重演一遍。王言卿毫不留情推開陸珩的手,冷着臉站起身:“不說就不說,我自己想。”

她聲音高冷, 脖頸高傲, 看似強硬,其實離開的腳步頗有些落荒而逃。陸珩一眼就看穿王言卿的心思, 其實他只是想逗逗她,並沒想真的在南鎮撫司裡做什麼,沒想到她防他比防狼更甚。

陸珩幽幽嘆氣,看來上次在書房一次推進太過,把兔子嚇到了。下次再想騙到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陸珩默然算起婚期,他從來沒覺得,五個月是這樣漫長。

陸珩替自己唏噓了一會,起身,不緊不慢往內殿走去。他轉過屏風,果然,王言卿正站在牀前,左右爲難。

聽到腳步聲,王言卿倏地轉身,一臉防備地瞪着他。陸珩不慌不忙,好整以暇道:“卿卿,夜深了,怎麼不睡覺?”

所以說跑那麼快有什麼用呢,住在狼窩裡,躲到哪裡不是自投羅網?

這本是衙署宮殿,即便有就寢的地方,條件也不能和陸府比。內殿沒有其他臥具,僅有的一張牀還十分狹窄,只容一人入睡。

王言卿咬着脣,許久說不出話來,憋得臉都紅了。陸珩含笑將她抱起,輕鬆走向牀鋪:“卿卿,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陸珩俯身將她放在牀上,這個姿勢十分危險,王言卿霎間警惕,下意識往後躲。然而更危險的是,陸珩竟然沒有離開,維持着俯身的動作,伸手撫上王言卿的臉。

他指尖若有若無流連在王言卿臉頰,王言卿毫無因由生出種直覺,他在猶豫。

短短几步路,他的決心動搖了。

王言卿頓時警鈴大作,趕緊蜷起腿,欲要從另一邊下牀:“哥哥,這裡只有一張牀,我睡恐怕不妥。”

陸珩居高臨下,身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擡手按住王言卿肩膀,細微地嘆了一聲。

他心想這裡是南鎮撫司,裡外都是他的人手,王言卿躲在哪裡有什麼區別呢?這種事情,只取決於他的良心。

陸珩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朝一日,他的人品竟然可以如此光輝。

陸珩止住她的動作,說:“你一個姑娘家,我還能讓你睡在外面?安心睡吧,我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

王言卿猶豫,本能告訴她,男人說這種話都是放屁:“可是……”

陸珩說:“你我同牀共枕是遲早的事,你不如趁現在熟悉一下。”

王言卿依然擰着眉尖,手指緊攥被褥,十分爲難。陸珩心道兔子陷阱掉多了,果然越來越不好騙,他只好說道:“我記得庫房裡還有一張臥榻,我一會讓他們搬出來。”

王言卿長鬆一口氣,柳眉終於舒展:“那就好。哥哥,爲什麼臥榻不放在寢殿裡呢?”

陸珩笑了笑,認真道:“可能是下面人疏忽了吧。”

也有可能,是剛剛被他收起來了。

·

執勤的錦衣衛很奇怪,指揮使換衣服時明明命人將正殿裡的臥榻都搬走,爲什麼過了一會又要求搬回來?他們不敢探究長官的私事,放下東西后,趕緊垂着眼離開。

錦衣衛所裡通宵不睡是常態,今夜也是如此,他們時刻警惕着韓家的動靜,打算稍有不對就衝進去控場。然而一直等到天明,韓家竟然安靜如初,毫無異動。

前線盯梢的錦衣衛免不得疑惑,莫非,大人的判斷有誤?錦衣衛將消息傳回南鎮撫司,天空尚是漆黑一片,陸珩已經穿戴整齊,冷靜凜然站在南鎮撫司廊廡檐下。他聽完屬下的話,眉梢微動,興味盎然地笑了笑:“她倒比我預料中更聰明。不過,靠這點心眼就想糊弄我,恐怕還不夠。”

“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已經知道她把東西藏在哪裡了。”天光未亮,陸珩的聲音響在秋風中,帶着凜凜寒意,“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必埋伏了,立刻行動,控制韓家和簡氏。”

“是。”

簡筠其實早早就醒了,但是她不敢動,一直等到巷子裡傳來聲響,漸漸有早起的人出來燒火做飯後,她才攏着衣服起身。她推門出去,開始一天的家務。

爲了避免煙熏火燎,竈臺和住房都是分開建的。韓家的格局也是如此,南牆砌了兩個竈臺,用板子和茅草搭成一個簡易的廚房,建在西南角。簡筠如往常一般走向廚房,她彎腰,正要從柴火堆裡拿東西點火,脖頸上猝不及防壓上一陣冰冷、沉重的涼意。

簡筠攥了攥指節,勉力撐着冷靜,對身後人說道:“大人,民婦昨夜什麼都招了,您何必還盯着我一個寡婦人家?”

“是嗎?”明明門沒有響,後面卻傳來男子清閒冷淡的聲音,“比如你纔是竹林君子?”

簡筠身體都繃緊了,惶然道:“大人,您在說什麼,民婦聽不懂。”

陸珩沒興趣和她兜圈子了,直接下令道:“去搜柴火堆和竈臺。”

簡筠和常汀蘭那種一詐就急吼吼跳出來的蠢貨不同,她有腦子,也沉得住氣。黑夜裡燒火太顯眼了,怎麼樣可以不動聲色地毀掉證據呢?當然是燒火,做飯。

錦衣衛提着刀撥弄柴火堆,簡筠絕望地閉眼,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這位年輕俊美的錦衣衛大人,是位頂尖的聰明人。

一個寫書人家裡,有廢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錦衣衛很快從燒火紙堆中翻出來寫滿字的文稿。錦衣衛將紙張清理好,恭敬地遞給陸珩,陸珩拿過來掃了兩眼,馬上確定這纔是初稿。

陸珩淡淡道:“就是這個,把所有可疑的紙張全部收起來。”

簡筠交握着手站在一邊,一直一言不發。陸珩接過屬下遞來的帕子,擦拭指尖上的塵土,冷冷淡淡問:“簡氏,你謀殺親夫,嫁禍他人,通姦偷情,你可知罪?”

簡筠聽到前面幾項很冷靜,直到聽到陸珩說她通姦,她諷刺地冷笑一聲,漠然道:“大人既然已經給我定罪,何必還問我?”

“謀殺親夫,私通外男,任何一條都足以判你絞刑。”陸珩說,“你仗着死人不會說話,就說那是韓文彥的筆跡。依我看,文稿上分明是你的筆跡。你這條命值不值錢,取決於你。”

簡筠垂着頭,陸珩開出來的條件很誘人,但是,錦衣衛是什麼地方,惡鬼進去都要脫層皮。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憑什麼值得錦衣衛大人高看一眼?

與虎謀皮往往都屍骨無存,她總之都要死,什麼都不說至少能死的痛快,若是和錦衣衛做交易,最後非但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罪及同族。

簡筠很明白自己的位置,絲毫不爲所動,說道:“大人擡舉了,民婦跟在表哥身邊,僥倖識得幾個字,但並不會寫字。”

還不承認,陸珩沒什麼溫度地笑了一聲,冷冷說:“拿筆過來。”

錦衣衛很快取來筆墨、清水,陸珩示意放到簡筠跟前,說:“一個人的字跡輕易不會變,你說不是你,那就寫幾個字出來證明。”

簡筠沒有猶豫,右手握起筆桿,有條不紊蘸墨。她研墨潤筆的動作看起來一氣呵成,但落筆之後,筆尖下的字卻歪歪扭扭,像一個初握毛筆的新手,寫得完全不成章法。

陸珩瞧見她絲毫不晃的手腕,不緊不慢說:“換左手。”

簡筠的指尖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她沒有下筆,但陸珩知道威懾已經到位,無須再下馬威了。陸珩負着手,悠然在院子中踱步,說:“我想要做成的事情,從來沒有落空過。你能做的選擇,無非是主動交待,和被大刑伺候後再交待。也不必奢望尋死,詔獄裡想死的人多了,我不讓你們死,便是閻王也不敢收。你的兩個選擇對我而言沒有區別,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禁得住錦衣衛的刑具。”

簡筠睫毛顫動,聽懂了陸珩的威脅。她若是咬住牙不說,刑具就會上到季渙身上。她自己不怕死,但她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季渙受折磨。

簡筠終於退無可退,肩膀陡然耷拉下來:“民婦願聽大人差遣。”

·

南鎮撫司可謂臭名昭著,鐵打的人進了這裡也休想再睡一個安穩覺。但王言卿這一覺卻睡得很安心,可能是因爲,身周充滿了他的氣息吧。

她睡足了覺醒來,意外發現天色還早,大殿中空蕩蕩的。王言卿擁着被褥坐起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陸珩呢?

王言卿昨日和衣而睡,起牀很方便。她重新綰好頭髮,看着寂靜的大殿,拿不準要怎麼辦。

她對南鎮撫司知之甚少,該去哪裡找他?如果待在這裡,這畢竟是衙署,一會有人進來找陸珩怎麼辦?

王言卿猶豫間,門被推開了。陸珩從外面進來,看到她已經醒來,示意屬下止步。他合了門,走到王言卿身邊,問:“沒睡好嗎,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王言卿覺得她昨夜能在南鎮撫司睡着就夠心大了,如果再睡懶覺,恐怕就不是人類的心理素質了。王言卿問:“哥哥,你剛剛出去了?”

陸珩不想給她增加負擔,便含糊道:“隨便出去走走。”

看陸珩衣服上的露水,他顯然已出去很久,王言卿不由嘆息:“你每天到底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

昨夜明明陸珩比她睡得晚,但今早醒來,陸珩已經不見蹤影,他莫非都不需要睡覺的嗎?王言卿實在不懂,這麼高的工作強度,他缺眠少覺,怎麼還能如此神采奕奕,生龍活虎?

陸珩笑着上前,輕輕按住她的太陽穴:“昨夜睡得好嗎?”

王言卿點頭,但神態還是有些萎靡。陸珩說:“昨天我不方便離開,辛苦你了。你想在這裡用早膳,還是回去?”

王言卿想都不想,直接道:“回去。”

陸珩已將證人證物帶回南鎮撫司,他同時掌握了與武定侯府聯絡的季渙和寫書的簡筠,想要問些什麼再容易不過。最重要的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無非整理文稿、審問套話,都是些水磨工夫,沒什麼要緊的。陸珩無事一身輕,頗有閒心地陪着王言卿回家,等在陸府用過早膳後,他再回南鎮撫司當差。

路上陸珩爲了陪王言卿,沒有騎馬,而是改成坐車。陸珩握着王言卿冰冷的手,問:“回家還要走一段路,你要先睡會嗎?”

王言卿搖頭,時值入秋,晨光清寒,王言卿被冷風一激,已經完全清醒了。王言卿問:“哥哥,你的事情辦完了?”

陸珩含笑點頭,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樣,顯然一切非常順利。王言卿預感到他應當又如願了,王言卿心裡着實歎服,願望每個人都有,但陸珩卻能一點點將願望變成計劃,並且圓滿完成。這份策劃力和行動力,王言卿歎爲觀止。

王言卿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確定寫書的人是簡筠了嗎?”

陸珩輕輕“嗯”了一聲,還在想怎麼提條件,王言卿突然抱住他的脖頸,在他脣角吻了一下。她的動作又輕又快,以致於她都撤開了,陸珩還沒反應過來。

陸珩愣怔中,王言卿低聲問:“這樣夠了嗎?”

陸珩停工的腦子終於恢復過來,立即打蛇隨棍上:“我從不輕易收徒,這點學費怎麼夠?”

陸珩抱住王言卿的腰,好一通“收費”,終於意猶未盡停止。王言卿氣喘吁吁,狼狽整理自己被拉亂的衣襟,氣惱道:“你到底說不說?”

“我說。”陸珩這個人最識時務,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服軟的時候馬上就跪,他說道,“其實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你查看書架時,我無意拿起筆,忽然發現墨臺放在左側。看書桌的磨損程度,這是一個經常使用的地方,筆墨紙硯一定放在最舒服的位置。尤其編書需要寫大量字,每次寫字後伸到左側去蘸墨,難道不拗手嗎?”

王言卿跟着回想,經陸珩這麼一說,好像韓家的墨臺確實放在紙張左邊。王言卿覺得更不可思議了:“你怎麼知道她是左撇子?”

陸珩剛剛收“拜師禮”時,順手解下了她腰帶上的荷包。陸珩把玩着荷包,突然說:“卿卿,接住。”

王言卿下意識接住飛過來的錦囊,她握住東西時,臉上似有所悟。陸珩見她明白過來了,就說:“剛進屋的時候,她用左手拭淚。我當時沒當回事,後來發現墨放在紙左邊,我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所以我用紙團試了一下,果然,她是用左手接住的。”

王言卿這才恍然,昨天她就在奇怪,陸珩怎麼會把證物扔給嫌疑人看,原來,他詢問筆跡是假,辨別慣用手纔是真。王言卿真的佩服了,他剛進門時主要在觀察環境,卻連背景人物用哪隻手擦淚都能注意到。和陸珩這種人打交道,該多麼可怕。

甚至王言卿想起更多,她昨日下午和簡筠問話時,每次說到寫書,簡筠用的都是“我們”。王言卿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有抓住這個念頭,現在回過頭看,這分明是一個潛意識用語。

筠,竹均,竹林君子,原來從一開始,真相就掩藏在名字中。

陸珩看到王言卿的表情,心中頗爲嘚瑟,沒忍住又多了一嘴:“其實我覺得,季渙也是左撇子。”

王言卿眼睛瞪得更大了:“啊?”

陸珩這回卻不肯解釋了,說:“什麼事都要老師幫你講,不利於你進步。就當是作業,你自己回去想。”

王言卿眉梢動了下,細微抿脣,道:“不是表哥嗎,怎麼又成了老師?”

陸珩是有多喜歡演戲?

“沒關係,我身兼兩職。”陸珩抱緊王言卿,他想起簡筠交待的話,饒是他見慣了陰私,都不由嘖然,“他們這兩對夫妻,倒格外精彩。”

王言卿沒想到這個案子竟然還有猛料可以挖掘,趕緊問:“怎麼了?”

從陸珩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王言卿聽到了這個故事的完整版本。

簡筠自小喪父,母親無法維生,只好帶着她投奔兄弟。簡筠在舅舅家長大,韓家只有一個兒子,自小被舅父、舅母給予厚望,很小就請了西席來讀書。簡筠和表哥年紀差不多大,耳濡目染中,她也學會了讀書寫字。

但是隨着年齡增長,韓文彥不肯用功,反而是簡筠展露出對文學強烈的興趣。她們母女都需仰仗舅母的臉色,簡筠便時常幫表哥代筆,最開始是抄書,後來變成代寫夫子留下來的作業、策論,最後,連韓文彥外出應酬的詩文,都出自簡筠之手。

韓文彥有了捷徑越發不肯努力,逐漸泯然衆人,簡筠卻鍛煉出一手好文采。因爲簡筠之筆署着韓文彥的名字,所以她和韓文彥的筆跡很像,這些年來除了韓家人,沒人發現這件事情。有一次青州開詩會,韓文彥帶了半闕詩文回來,簡筠有感而發,和了下半闕。

他們由此和季渙結緣。季渙和韓文彥來往都通過書信,其實每次寫信的人都是簡筠,但季渙一無所知,只以爲他的知音是韓文彥。後來季渙搬去京城,簡筠也奉父母之命嫁給韓文彥。韓文彥不喜歡她和外男來往,所以,簡筠和季渙的書信漸漸斷了。

如此過了許多年,簡筠本來已經忘了那些少年意氣、揮斥方遒的歲月,也忘了她曾經交過一個知心朋友,不是韓文彥的朋友,而真正因爲她的才學思想交到的朋友。在他們搬來京城後,有一天,突然有一個人找上門,簡筠開門,聽到對方說他叫季渙,來找竹林君子。

那些精妙的詩文、策論都是韓文彥的,唯有竹林君子這個名字屬於簡筠。

韓文彥和季渙再次走動起來。和越長大越平庸的韓文彥不同,季渙後期的發展很好,如今算不上大富大貴,也能稱爲衣食無憂。敘舊中得知,季渙如今非但功名在身,嬌妻在畔,甚至得到了武定侯的賞識。

韓文彥在季渙的邀請下,搬到季家隔壁。季渙十分欣賞韓文彥的才華,堅信韓文彥之才絕對在他之上,所以主動將武定侯的任務分給韓文彥。韓文彥哪裡會寫這些呢,理所當然的,又是簡筠代筆。

《英烈傳》和尋常的通俗話本不同,這是開國皇帝的故事,裡面涉及大量王侯將相、陰謀戰爭,要想寫的讓武定侯滿意,殊爲不易。武定侯給季渙口述要求,又借給他一些兵書參考,季渙拿回來和韓文彥研究,兩人聯手,一點點構建出全部章回。

每次韓文彥都在季渙走後動筆,第二天給季渙完稿,但時間長了,季渙怎麼能發現不了簡筠纔是真正的作者。季渙遞上去的稿子中,武定侯竟然更喜歡簡筠的文筆,所以到最後,大半本書幾乎都出自簡筠之手,季渙拿回去做修飾、刪改,謄抄後遞給武定侯府。

就這樣,他們耗時近半年,寫完了《英烈傳》。

在這期間,因爲簡筠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寫書中,韓文彥無所事事,再加上覺得自己丟了作爲丈夫的顏面,和隔壁同樣無所事事的常汀蘭勾搭上牀了。簡筠很快就發現了,但她心裡意外的沒有任何波動。

因爲,她也愛上了別人。

靈魂的契合比身體的吸引更爲長久,雙方都沒有挑明,但季渙知道,當年和他以文會友的人並不是韓文彥,而是簡筠。可惜郎另娶妾已嫁,他們長久坐在書桌邊探討下一章該怎麼寫,享受和對方獨處的時間,卻沒人挑破窗戶紙。

直到一件事打亂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季渙有一天提早回來,韓文彥正在和常汀蘭偷情,韓文彥聽到聲音匆忙逃走。韓文彥知道這件事極可能瞞不住了,他不敢得罪季渙,如果沒有季渙,他在京城中根本無法維生,韓文彥倉皇中起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

他用蒙汗藥將簡筠迷倒,正好這時候季渙跑過來興師問罪。韓文彥痛哭流涕地向季渙道歉,說他對不起季兄,作爲補償,他願意將自己的妻子獻上,供季渙消氣。

這簡直是有辱斯文、不知廉恥,但季渙卻動心了。他早就對簡筠有意,便順勢答應下來。隨後韓文彥出去,季渙和昏迷中的簡筠春風一度,之後季渙回家,自然也沒心思發落常汀蘭了,裝模作樣呵斥了幾句了事。

簡筠醒來後,感覺身體不對勁,但韓文彥聲稱是他在簡筠睡着時行敦倫之禮,簡筠明知道不對,也無法辯駁。不同人做這種事的習慣不一樣,第二次莫名昏迷時,簡筠終於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雙方維持着這種詭異的默契,維持了一段平靜和睦的鄰居生活。但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擁有,就會想要獨佔。感情中三個人都無法共存,何況他們是四個人。

四個人分別生出了惡意,但互相沉默,誰都不肯率先動手。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常汀蘭——季渙和韓文彥做這種交易,肯定不會告訴第三人,連簡筠都是悄悄猜到,但秘而不宣。常汀蘭更是被蒙在鼓中,她只以爲丈夫原諒她了,沒追究她和人偷情的事。但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季渙一次做夢中,喊了簡筠的名字。

常汀蘭壓根沒料到季渙和韓文彥私底下做這種勾當,她自然而然認爲丈夫變心了,甚至流露出和離另娶的意向。偷情歸偷情,常汀蘭並沒有想過和離,她氣不過,從黑市買了砒'霜,想要毒死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

在黑暗森林中,只要有人發出第一聲攻擊,後面的事態就控制不住了。常汀蘭逼韓文彥毒死簡筠,韓文彥親眼見妻子和另一個男人親密接觸,本來就心有不痛快,聽到常汀蘭的話半推半就答應了。

但簡筠常年料理家務,她對韓文彥太瞭解了,韓文彥帶着毒藥一回來,簡筠幾乎立刻就察覺了。韓文彥借喝酒之名給簡筠下毒,簡筠識破,故意將酒撞翻。她意識到不能再等了,她能躲過一次,還能躲過所有?萬一韓文彥趁她睡着時掐死她呢?

於是,簡筠在做飯時,放入了她早就準備好的毒——白毒傘,一種和正常蘑菇很像,幾乎無法識別的劇毒之物。簡筠很早就想好了殺人計劃,她用食物毒死韓文彥,再嫁禍給常汀蘭,等這兩人死後,她和季渙就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

但季渙在這個過程中不能出事,簡筠偷偷提醒季渙,韓文彥給她下毒,常汀蘭很可能也有毒藥,讓季渙自己小心。因爲簡筠提醒,季渙這才如臨大敵,每日假裝出門,實則在巷口盯梢常汀蘭。

簡筠給韓文彥下毒後,每日十分仔細地照顧韓文彥。韓文彥想到這畢竟是自己的表妹,當初是他被豬油蒙了心,纔會將她換給季渙。韓文彥心軟,覺得享齊人之福未免不可,就約常汀蘭出來,威逼她毒死季渙。

韓文彥出門的時候簡筠就知道他去找誰了,簡筠並不在意,算算時間,韓文彥快要毒發身亡了,這種時候他和常汀蘭見面,簡直幫了簡筠大忙。簡筠特意將巷子裡話最多的孫嫂子叫過來,兩人待了一上午,給簡筠做了一份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誰知陰差陽錯,季渙守在巷子外,跟蹤常汀蘭,並且聽到了常汀蘭和韓文彥要殺掉他們的對話。季渙雙重情仇再加上人身威脅,他看到韓文彥昏迷在地上,心生惡念,鬼使神差將韓文彥拖到河邊,推了下去。

同一天,建安巷來了一對年輕美貌的表兄妹。簡筠無意探究這對兄妹真假,她感覺到這兩人應該是官府的人,所以故意透露韓文彥和常汀蘭的疑點。如果簡筠早知道這是錦衣衛的人,她絕對不會冒險。

可惜,世上從來沒有早知道,一切像推倒的木牌,一環扣一環,嫉妒和惡意終究發酵成所有人都無法收場的程度。

陸珩給王言卿講案件經過,王言卿從最開始的震驚,到尷尬,後來逐漸變成麻木。她總算知道陸珩剛纔提起這對鄰居夫妻時,神情爲什麼會那麼微妙。

王言卿表情木然,其實內心已經非常尷尬。而陸珩意猶未盡,還特意給王言卿展示了白毒傘的畫像:“看,就是這種蘑菇。我特意讓簡筠拿出來看了,很像正常吃的蘑菇,水煮、火燒都不會減弱毒性,做熟後幾乎無法辨認。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證能認出來,所以我決定,以後都不吃蘑菇了。”

王言卿沒忍住,輕刺道:“你究竟做了多少虧心事,這麼怕別人害你?”

陸珩笑笑,竟當真承認道:“承蒙誇獎,稍微還是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