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3)
聽到外面傳來的唱禮,宴會廳裡面,每個人的神色,都有點詫異。顯然,到來的這兩個人,有點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按理說,今天這樣的場合,他倆的確不應該出現的。但是,他倆偏偏出現了。其中的意味,就不得不令人細細的琢磨了。
鄧如柏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隨即,他變得有點憤怒起來。烏大頭來了不奇怪,怎麼連遊擊將軍魯一德都來了?今天的慶功宴,只是衛所軍內部系統的,他根本就沒有通知戰兵過來。魯一德不期而至,這是要過來故意踩場子嗎?
他可沒有天真到,認爲魯一德是給自己祝賀來的。寧夏鎮的衛所軍和戰兵,還沒有和諧到這樣的地步。如果衛所軍出了什麼醜聞,或許戰兵魯一德會真的高興。但是,衛所軍殺了幾十個韃子,魯一德肯定不會高興的。不但魯一德不會高興,其他的戰兵高官,同樣也不會高興。說不定,巡撫大人和總兵官,也不會太過高興。
“彭峰,你代替我,去迎接一下魯將軍。”鄧如柏淡然的說道,
“遵命。”彭峰急忙迴應着,轉身出去了。鄧如柏要他去迎接魯一德,顯然是不準備給好臉色魯一德看了。簡單的說來,就是要他去做惡人。這個惡人,彭峰其實不想做,但是,他不能不做,除非是他不想在衛所繫統裡面混了。
魯一德乃是平虜遊擊將軍,是正三品的武官,從品級上來說,和衛指揮使鄧如柏是平級的。他親自到來,作爲主人的鄧如柏,就算不親自出迎,至少應該派一個從三品的指揮同知出迎。最不濟,也要派個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出迎啊!最後,卻只派了一個正五品的千戶,這是明擺着落魯一德的面子啊!
彭峰來到外面,果然看到是魯一德和烏大頭來了。那個魯一德,乃是武舉出身,腰大膀圓,一身肥膘,渾身毛茸茸的,恍若是大猩猩轉世。別看魯一德外形粗魯,就以爲他是呆子一個,實則不然。他是武狀元出身,家裡也有一些背景,中舉以後,直接到了寧夏鎮當千總。很快,就升遷到了遊擊將軍。
明朝的武舉,也是科舉的一個類別,有系統的考覈程序。但是,中舉以後,待遇和文官比起來,那真是天同地。明朝後期重文輕武,那可不是說着玩的。文官一旦中舉,肯定是魚躍龍門,前程大好。武官就不行了。如果沒有門路的話,直接發配到邊關去當大頭兵。能當上一個把總,就算是不錯了。
魯一德能被分配到寧夏鎮直接當千總,又能夠迅速成爲總兵官李國臻的心腹,一路晉升到遊擊將軍,說明此人絕對是有後臺的。衛所軍平時受到他的遏制,情況的確有點不妙。在寧夏城,鄧如柏和他相遇,肯定是要主動退讓的。
“哦,老鄧你居然不在門口?是不是腿腳不靈便了啊?是不是坐在躺椅上了啊?老鄧,我告訴你,你這個病的,得趕緊治,要不然,弄箇中風什麼的,最後一命嗚呼,又或者是半身不遂,那就不好玩了。老鄧,我說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魯一德看到迎接自己的,乃是千戶彭峰,根本就不屑一顧的,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就是一聲冷笑,大放厥詞,故意說給裡面的鄧如柏聽到。言辭之惡毒,也算是罕見了。可想而知,在衛所軍的面前,戰兵放肆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彭千戶,多禮了,請帶路吧。”
烏大頭皮笑肉不笑的,直接上前,將彭峰推開,擺出一個要強闖的姿勢。彭峰也就是做個樣子,哪裡敢和戰兵當面對撞?自然是順勢讓開了。結果,魯一德就輕鬆的進來了。
這個平虜遊擊將軍,本來就是個大嗓門,今天又是故意來找碴的,自然不會客氣。他進來以後,睜着一雙銅眼看看四周,冷冷的說道:“原來這地方就是千戶宅啊,我還以爲是土地廟呢!哎,我說老鄧,你們這地方忒也寒酸一點了吧?還不如城隍廟呢!咦?老鄧,你們還有錢開宴席啊!不是說都沒有錢吃飯了嗎?”
徐興夏輕輕的搖搖頭,故意裝作沒有看到。這個魯一德,當真是個地圖炮啊,一上來,就將衛所的上上下下,都全部得罪了。可想而知,此人平時是如何的猖獗。不過,戰兵系統和衛所軍系統向來交惡,仇隙很深,出現這樣的事情,倒不奇怪。否則,以上百萬的明軍,也不會拿不足十萬的後金韃子沒辦法了。
說到底,咱中國人內鬥的功夫,要比外斗的功夫強得太多。太多的資源和力量,都被內鬥消耗掉了。宅內的情況如此,宅外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魯一德帶來的騎兵,還有鄧如柏帶來的騎兵,只怕現在在外面,應該也是虎視眈眈,互相對峙吧。
說起來,也真是悲哀。好端端的兩支騎兵隊伍,韃子到來的時候,都跑得比兔子還快。但是自己人相爭,自相殘殺,卻又顯得格外的兇狠,寸步不讓的。一個弄不好,就是血濺五步的結果。這樣的情況,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解決。
別人都殺上門來了,作爲主人的鄧如柏,臉色自然很不好看,都有些青灰色了。魯一德這樣落衛所的面子,他要是不挽回一點,只怕以後都別想混了。既然大家都撕破臉了,他也沒有什麼客氣的。只聽到他冷笑一聲,毫不掩飾的向魯一德說道:“魯將軍是沒有吃晚飯,想要到我們這裡蹭一點嗎?也罷,來人,給魯將軍準備幾個饅頭。要白麪做的,不要窩窩頭。”
這樣的迴應,也算是針鋒相對了。衛所的其他高層,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鄧如柏這番話,也算是挽回了一點面子。寧夏鎮管轄下的戰兵和衛所軍,儘管水火難容,爭鬥不斷,但是,真要說大打出手,還是不太可能的。上頭還有總兵官和巡撫呢。既然不可能真的大打出手,那只有在言語上盡情的奚落對方了。
魯一德哈哈一笑,大聲的說道:“老鄧你真是,太小氣了,幾個白麪饅頭就當做是寶貝似的。老鄧,你這是沒見過世面啊!不過,老鄧啊,老實說,你們做的饅頭,我們戰兵還真是吃不慣。等我拿回去以後,餵我的狗吃了。到時候,我讓我的狗謝謝你啊!我知道,你能聽懂它說的謝謝的。”
鄧如柏臉色發青,冷冷的說道:“只怕你的狗,是跟你學的謝謝吧。不過,你最好還是改一改你的口音,免得下次你跟別人說謝謝的時候,別人還以爲是你的狗在說話呢!”
正在低頭吃花生的冬子,忽然噗嗤一聲,就要笑出來。他畢竟有十歲了,知道的事情不少,鄧如柏和魯一德的對罵,他已經能聽懂一些。聽到鄧如柏說魯一德自己是狗,他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幸好,徐興夏反應很快,輕輕的踩了踩弟弟的腳,冬子才憋住了笑。
他是憋住了,其他的好多賓客,卻是沒有憋住。有好些人就當場笑了出來。鄧如柏打仗不行,罵嘴仗的功夫,卻是相當的不賴。魯一德本來想諷刺鄧如柏一番,最後卻被鄧如柏諷刺了回來。正要反脣相譏,卻被周圍的人一笑,思維立刻被打斷,到嘴的話也縮了回來。這一下中斷,在外人看來,卻是他魯一德落敗了。
片刻之後,魯一德才將思維接過來,想要繼續說話,卻發現自己已經處於下風了,繼續剛纔的話題,已經毫無意義。他睜着銅眼看看四周,剛好看到徐興夏等人的四張桌子,都是一羣衣衫襤褸的人物。他當即陰沉沉的說道:“老鄧你今天請客,還真是有點意思啊,怎麼還有一羣乞丐在這裡呢?”
張全復等人的臉色,頓時一變。這個魯一德,簡直是太可惡了,只要被他逮到任何可以諷刺打壓衛所軍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的。這樣的王八蛋,也不知道是怎麼混到遊擊將軍的。他到來寧夏鎮以後,也沒有看到他有個屁的戰功。
徐興夏緩緩的站起來,向魯一德不冷不熱的說道:“魯將軍不也是來討飯的嗎?如果不嫌棄的話,還請魯將軍坐下來說話。魯將軍是南方人,可能不習慣北方的麪食。不過沒關係,要是白麪饅頭吃不飽,還可以請鄧大人賞賜你一點米飯。”
此言一出,全部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徐興夏的身上。鄧如柏也是微微一愣,沒想到徐興夏會在這個時候插嘴,而且一開口就是比他還惡毒的話。他有點不明白,徐興夏爲什麼要直接冒犯魯一德。須知道,這樣做,對徐興夏是沒有好處的。
的確,冒犯魯一德,對徐興夏沒有任何好處,這一點,他很清楚。但是,他受不了魯一德的侮辱。要是魯一德只是侮辱他一個人,或許他還能略微忍耐一下,然而,魯一德將他的全家,都侮辱了,他當然不能忍了。徐家再窮,那也不是乞丐!
乞丐,在明朝,絕對是最侮辱人的詞語之一,就等於後世罵人是娼妓一樣。被人罵爲乞丐,這一輩子都難以翻身。特別是對於冬子和妞妞兩個孩子來說,乞丐這兩個字,絕對不能和他們扯上關係。徐興夏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家人,受到這樣的侮辱。哪怕,出言侮辱的這個人,至少高出他十個品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