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之內,朱厚熜君臣三人商議着這次進京的規格,總覺得內閣不可能真的無視未來天子的要求。而且這個要求,也算不上過分,不管怎麼說,內閣也要給這個面子。等看到回覆的內容,三人的臉色,就全都變的十分難看。
這名送回復的官員,也是一臉的苦相,承擔這種差事的,也就是基層的小官,連見天子的資格都沒有。還是虧了這份迴文,他纔有資格遠遠的看一眼未來皇帝,不過這種機會,他一點也不想要。
想想回文上的內容,他就知道皇帝是什麼情緒,若是在這種情緒下記住自己的名字,前途想來是不怎麼好。還是楊承祖揮手道“你先下去休息,等用你的時候再叫你。”
殘席撤下去,房間裡就剩了三個人,朱厚熜鐵青着臉道:“如今你們怎麼看?楊新都這是擺明了車馬,用內閣和禮部來壓朕了。”
袁宗皋搖頭道:“陛下,臣以爲,萬事都有輕重緩急。一日不曾即位,一日就有變數。一切以即位爲主,只要繼了大位,一切都有可議。”
他心裡自有盤算,大明朝的藩王不少,別人不說,衛輝的那位汝王,就是親藩。雖然不符合兄終弟及的規矩,可是楊廷和他們只要想要,總是能找出足夠多的符合條件的藩王。
若是距離大寶之位一步之遙時發生了變故,未來的日子怕是也不會好過了。作爲王府長史,他必須爲自己侍奉的主君效力,保證世子登基成功,是當下第一要務,其他的事,都可以談。
爲官多年的他,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爲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學會妥協二字。世界上不存在什麼事是不能談的,大家各自退一步,就一切都好了。何況現在自己一方處於弱勢,若是堅持走承天門,住乾清宮而失去大寶,那就得不償失了。
楊承祖卻暗自搖了搖頭,袁宗皋,可惜了啊。他是一名異常優秀的官僚,跟自己合作的也非常好,他十分希望袁宗皋可以進入內閣,日後與自己團結合作。可是今天他這話一說出來,註定日後最核心的圈子裡,就沒有他袁仲德,萬歲的親近人,就只剩自己了。
袁宗皋的建議並不能說是錯的,但是顯然沒能領會皇帝的意圖,朱厚熜在這件事上絕對不會妥協,他也絕對不想做一個與士大夫共天下,垂拱而治的“明君”。所以向楊廷和低頭,且是在這麼關鍵的問題上低頭,絕對不是他的選擇。
楊承祖道:“袁翁,此言差以。即位當然重要,不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是按這禮儀狀上所寫的規程即位,日後萬歲奉何人宗祠?太廟之內,又如何有先皇的神位?”
“先皇神位?楊儀正,你在胡說些什麼,不可胡言亂語。”袁宗皋當然明白,楊承祖說的先皇,是世子的親生父親老興王,也就是朝廷嘴裡的興獻王
。
在他想來,這根本不可能,皇帝即使不能名義上繼承弘治天子香火,但實際上,太廟裡也只能祭祀孝宗,興獻王父憑子貴,配享太廟,這太過大逆不道。如果真有這樣的想法,怕是下面的大臣就要羣起而攻之,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
朱厚熜此時開口道:“這不是胡言亂語。朕覺得,很有道理。朕是天子,父皇配享太廟,有什麼不對麼?不過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朕絕對不會走東華門,也絕對不住什麼文華殿!”
那些來良鄉見駕的文武大臣,在參拜了聖駕之後,就馬不停蹄的返回京師,準備着第二天的朝賀。大家身上的喪服,這次總算是能脫掉,還有些因爲成功的把手本履歷以及自己的心意送給了某位新君身邊的人而沾沾自喜,一整晚都在盤算着,將來可以得到怎樣的提拔。
直到第二天大家衣冠整齊的侯在東華門,從上午一直等到中午,始終不見世子的象輅時,纔有聰明的人意識到,事情可能正在發生變化。
打探消息的人派出去幾路,回報的情況,都是沿途並沒有車仗的蹤跡。也就是說嗣君的儀仗,根本就沒離開良鄉。根據禮儀狀上書寫的程序,他這時候早就應該到了東華門,而不是還沒出發。這種大事,自然不存在睡過頭,或是什麼車仗發生問題不能行動之類的事,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壓根不想動。
迎接隊伍的首領,自然是內閣的兩位閣臣,楊廷和與毛紀。毛紀不爲人察覺的挪動了一下身子,輕聲道:“石齋,厚齋兄那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傳過來?”
楊廷和輕微的晃動了一下襆頭“暫時還沒有,豎子好大的膽!老夫倒要看看,這個皇位他是想要,還是不想要了。”
良鄉館驛內,初春時節,北方的天氣天氣依舊寒冷,可樑儲、毛澄兩人的額頭上現在全都冒了汗。他們以前也確實覺得,這位世子有着任性頑劣的一面,不過少年人,有這種毛病很正常。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位世子居然任性到這種地步,在登基大典這麼重要的時候,居然鬧起了脾氣,饒是他們如何催駕,車駕就是不動。
館驛外,護衛將兵早已經整裝待發,徐光祚、崔元、郭勳三人,在外面整頓隊伍,集合人馬。表面上看,是去約束士卒,實際上,就是將這燙手的饅頭丟給了兩位文臣,自己置身事外。
太后那邊,來催駕的太監也派來了兩撥,但都被趕了出去,朱厚熜這個少年郎,則如同老佛入定一般,坐在那裡氣定神閒。
“世子,進京的時辰乃是由禮部與內閣仔細推敲,更改不得。如果錯過了吉時,以後整個儀式的時辰,都要跟着改,那耽擱的時間怕是就長了。國不可無君,還望世子殿下以大局爲重。”
看看說話的樑儲,朱厚熜態度依舊和藹,但語氣仍然堅決“孤不走東華門,不住文華殿
。這是根本所在,若是這根本大事談不清楚,孤又如何能進宮?”
樑儲、毛澄誰也沒有權力決定皇帝走哪個門,住哪個宮,這種要求簡直就是難爲人。兩人焦急的勸慰着,發揮着自己文官的專長,講着一切道理。可惜面對一個註定不講道理的少年,他們所有的努力,都註定是白費力氣。
時間就在這種拉鋸中一點點流逝,太陽漸漸轉西,等到了申牌時分,外面有人來報“京師裡幾位大員來拜見殿下,他們大多是安陸人,不知道殿下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