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祖的這種發言棉裡藏針,已經接近威脅,不過畢竟是謝遵的人放火在先,讓他抓住了痛腳,發一飆也是情理之中。謝遵的臉色由紅轉白,似乎舊疾即將發作,楊承祖這時卻又跟進追斬
“大家出來做生意,求財不是求氣。謝家做生意,楊家也可以做生意,天下這麼大,錢這麼多,一個人是賺不完的。何必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你好我好大家好,有財大家發不是很好麼?謝老爺是有名的善人,家大業大,不會爲了幾個小錢就跟人計較的,所以請謝老爺回去管好自己的家人,讓他們不要做傻事,咱們天下太平。今後的南京生意場,還是需要謝老出來掌舵才行。”
他話說的客氣,可是今晚這事一出,人們都看的出來,他是有備而來,鐵了心要和謝家爲難了。一陣腳步響起,一羣人已經從樓下衝上樓來,爲首一箇中年漢子,幾步來到謝遵身邊,小聲問着什麼,隨即被謝遵說了兩句,退向一邊。
其中最爲惹眼的,就是那十幾個梳月代頭的異國人,先是排成兩排給謝遵鞠躬行禮,接着爲首者就操着流利的漢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有人膽敢對謝老爺無理?”
扶桑人?楊承祖不管歷史知識多糟糕,看這身穿戴,也能認出這些人的身份,思緒也一陣凌亂。他前世來過腳下這個城市,除了演出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參觀大圖殺紀念館。而那場慘絕人寰的殺戮中,正是眼下這些扶桑人的後代子孫,做了那個劊子手。
他倒並沒有糊塗到,認爲這些人需要發生在另一個時空中幾百年後的事負責,不過這不代表他對這些人有什麼好感。因爲就在當下這個時代,這些人同樣與一個詞緊密聯繫在一起,那就是:倭寇。
大明的倭寇問題,從洪武建國開始就一直存在,持續到嘉靖年時斷時續,始終未絕。朝廷於沿海城市設立備倭千戶所,乃至楊承祖這個祭海神,設立的動機,都是爲了防範來自扶桑的海盜。
不過這些盜賊對大明的影響,還是停留在強盜鬧事這個層面,數量也少,危害也有限,遠不能與北虜或是四川雲貴等地的生番土人可比。朝廷對他們的重視程度,其實也很一般,基本就是發現了就打,如果沒能及時發現,就只好隨他去。好在他們只能攻破一些村莊寨子,對於像樣點的城市就沒辦法,朝廷不是太在意。
在日本,這些倭寇也同樣是盜賊,本國的正規軍與他們遭遇也是要打的。是以雖然盜賊猖獗,可是大明與日本國家層次的外交,並沒有受太多影響。該有的朝貢貿易始終保持,朝貢貿易也是日本方面的一個重要收入。
能夠大搖大擺進南京的,肯定不會是強盜,多半就是日本派來的朝貢貿易人員。按現在朝貢的規格,一般來一次的使臣團數量不會少於百人,有幾個倭人跑出來觀賞景色也不奇怪。雖然按規定,這些倭人有自己的活動區域,不能四處亂竄,不過只要肯用錢打點,或是有自己的門路,這種事壓根就不叫事。
按說一些日本人出現在南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楊承祖那有限的歷史知識裡,還是反覆提醒着倭寇兩字。不知道怎的,他見到這些日本人後,就總有一種莫名的不舒服感覺。
這倒不是說因爲對方的國籍屬性帶來的仇恨光環,而是一種實打實的不舒服,再加東南沿海衛所糜爛的現狀,水師營那些裝門面而無實際作用的船隻。這些問題總和在一起,就讓他覺得心怎麼也放不下來。
這些日本商人與謝遵顯然很是相熟,還有幾個日本來人對着楊承祖這邊怒目而視,似乎有爲謝遵出頭之意。不過在謝遵說了些什麼之後,這些人的態度又變的十分謙和,主動到楊承祖面前施禮拜碼頭。
有了這些日本人的出現,謝遵似乎也找到了一個下臺階,藉口需要談生意,就離席而去。楊承祖看着他帶着自己的人離開,哈哈一笑“謝老爺果然貴人事忙,連着元宵佳節都享不到清閒,看來這做生意,確實是個累人的活。不過他老忙他老的,我們忙自己的,今後在下在南京做生意,還仰仗各位多多幫襯啊。”
見了他這份手段和實力之後,其他的商人顯然沒人願意出頭與他槓上,再者沒有利益上的尖銳衝突,酒席的氣氛也就真的融洽起來。還有人詢問着,楊記商號的本錢是否足夠,如果需要,自己願意入股。
楊承祖卻搖着頭“對不起,楊記的資金充沛的很,根本不需要別人的股本。楊記入股的,就是咱們南京城的各位勳貴,其他員外如果想要入股,就只好耐心等待了。將來我的生意做的大了,攤子鋪開了,如果週轉不靈,還望幾位一定要幫幫手啊。”
他邊說邊笑,一些表演結束後的花魁也上來暖場調劑氣氛,堅冰在這種氣氛中不知不覺的融化,酒店的再次打開,幔帳也重新捲了起來。楊記酒樓裡,氣氛逐漸熱烈,越來越像個節日。一些商人們開始釋放自己的善意,在楊記酒樓訂酒席,包位置,談一些生意。
那些勳貴們則拉着搭訕成功的花魁在一旁高聲談笑起來,還有人取了骰盅、寶盒,在酒樓上開賭。楊承祖也說道:“今天是上元節,大家玩的開心一些,玩他一個通宵。從明天開始,楊記正式打開門做生意,希望大家多多捧場。今天來表演的各位,每人都有一份紅包,另外我這裡準備了一千兩銀子作爲獎金,今天晚上誰表演的最好,這筆獎金就歸她所有。還會送她一張貴賓名刺,拿這張名刺,三年之內,酒樓吃喝一律五折!”
一衆花魁斂衣行禮,表達着自己的謝意,一些南京城裡有名氣的才子也被請進來,與花魁們詩詞唱和,場面弄的很是熱鬧,溫遜之則與秦琴姑娘坐在一處,談起了道德文章。等時間到了三更時,幾個勳貴無意中發現,楊承祖這個主人找不到了。
不但是他,連他帶的幾個美人以及那名叫霜兒的護衛等人,全都不見了蹤跡,不由笑罵着他重澀輕友,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還是隻顧着女人,不顧着股東將來要罰他。幾個花魁拉着他們坐回席裡,也就顧不上找人。
楊承祖此時,卻並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在銷金帳裡快活,而是拉着冷飛霜混在人羣裡,在熱鬧紛亂的南京街頭,像一對年輕情侶一樣享受着屬於自己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