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在安陸時,就參與了王府的管理,對於庶務並不陌生。『,興王府也是有佃戶的,對於糧食的收購、銷售,他都清楚的很。楊承祖說的這些,算是經營的常態,嘉靖也表示認同。
“是啊,糧食統購統銷,保證農人安心種田,就有固定的收成,大多數人就能安心的在地裡幹活。到了災年,也能吃上飯,就不會有石金樑那種人起來造反,這天下,才能安定。可惜朝內,像大哥這種明白人,太少了。”
“萬歲過獎了。朝內諸公,讀的是聖賢書,滿腹經綸,還有的在地方做過親民官,論才幹、見識、手段,我騎馬也趕不上。可是他們不想這麼做,因爲這樣一來,他們自己就受損失。糧食價格穩定了,他們沒辦法收別人的地,也就不能擴大家業。農人安心種田了,流民一少,僱傭奴僕和工人的開支就會提高,像是東南地方,多用僱工,這些僱工大多是失地農夫,現在農人在種田,他們就僱不到工人了。糧食的價格下去了,他們的俸祿就等於變相縮水了。還有家族的利益、同鄉的利益,各種利益攀扯下來,他們也就變成了敵人。真正肯跟臣站在一起的,總歸太少。所以臣纔要想方法開海貿,第一步,是把糧價降下來,第二步,就是把蛋糕做大一些。等到大多數人可以得利,那些糧食、土地之類的,希望他們會看淡一點,我們的事纔好做。”
說起海貿的事,嘉靖也頗爲興奮“大哥,佛郎機使者朕看到了,那個約,過幾天就跟他們簽了。還有倭國的使者。聽說是細川家的一個什麼什麼重臣,倭國的天子被權臣架空,權臣又被手下的權臣架空,這樣下去,朕看用不了多久,倭國就會大亂。我們的生意有的做沒的做啊?”
“亂點好啊,他們亂起來,我們就省心了。以鄰爲壑隔岸觀火,是個很好的私人品德。鄰國越亂,我們的安全就越高,再說打仗說到底是打錢,他們和咱們做貿易,有錢賺。打仗,不會影響經商的。”
“那佛郎機呢?聽大臣說,滿剌加扼南洋咽喉,所有南洋進貢夷船,都要經過滿剌加。如今佛郎機控制滿剌加,就絕了南洋諸國朝貢之路,這段日子很多人在建議打一仗,金獻民新當了兵部尚書,似乎也野心勃勃的想要開戰。可是隻有大哥你是跟佛人見過陣的,你覺得能打不能打?”
大明的官員,眼下還是有能力和水平的,無非就是態度和思想。當他們真的想打時,資料方面的工作,做的也非常到位。像是滿剌加的地理位置、出產、軍事重要性等等,已經做了相應的調查。
由於明朝沒有真正意義的對外情治機構,滿剌加現在的佛人實力搞不清楚,滿剌加的王子在,從他嘴裡,至少可以搞明白一些山川地形之類。加上楊承祖屯門大捷,朝裡不少人都認爲,跟佛人打是肯定贏的。畢竟這麼個東西都能打敗佛人,真正有帶大軍經驗的人去,也肯定是能贏的。
楊承祖卻搖搖頭“打,肯定是打的贏,過程會很艱難。臣和佛郎機人打過仗之後,就更堅定了一個念頭,我大明只守不攻,天下無敵。如果主動出擊的話,耗師糜餉,這場仗一定會打成爛仗。臣和他們的人接觸過,滿剌加於佛人來說,是重要據點,與屯門的地位不一樣。在屯門吃了虧,他們會退,在滿剌加,他們會賭上一切,跟我們拼到底。”
他隨手在桌上比畫着,講述着屯門那一戰的過程,佛人的銃炮、船隻以及城堡之利,以及佛郎機士兵的善戰。當然,他也提到了距離,以及佛郎機的投放能力。受現在科技條件限制,葡萄牙人不可能派出太多的部隊過來,但是果阿的總督、滿剌加的總督,如果想打的話,加上土人,幾萬人的部隊是可以動員的。
大明要想吃掉這幾萬人,至少要出動同等數量級別的兵力,這還只是單純的陸戰,計算水戰以及攻堅的話,出動的兵力就要更多。與之相關,就要籌措大量的錢糧、軍需進行消耗,按楊承祖的估計,軍費開支恐怕要幾百萬兩白銀。
“最關鍵的是,這不值得啊。滿剌加確實出香料,可是朝廷打跑佛郎機人以後,又不能取而代之,我們在安南吃過類似的虧。說是幫他們復國,後來又想建衙門,最後搞的裡外不是人,扔進去無數錢糧精兵,最後還是撤出了之。滿剌加也是一樣,交給那個什麼王子,他跟咱們也不會是一條心,自己建衙門,離中原太遠,恐生不測。任命個總督之類,就是個海外天子,平白立一強藩,於朝廷無益。”
“再者,現在如果要打,金獻民他們,一定會把我們的新軍用來打頭陣,等到滿剌加打下來,怕是新軍也殘破不堪了。最重要的是,打完之後,我們和誰做生意啊?那些海商或許可以去的更遠,朝廷不能啊。還不如留下佛郎機人,用銀子買咱的綢緞、茶葉、糖。咱們想要香料,問佛郎機人買就是了。這次爲了表示誠意,他們送了不少龍涎香過來,比我們自己搞可省事多了。”
嘉靖聽到龍涎香,也點點頭“陶神仙那邊做法事,是離不開這個的。可惜這東西我們大明沒有,還是隻能找佛郎機人要。那些人說到底的目的,還是不希望朝廷參與海貿,最近就有人在值經筵時說,朝廷不該與民爭利,應該藏富於民之類的廢話。藏富於民,他們肯把錢交出來給朕使用麼?既然不肯,那與其藏富於民,爲何不藏富於朕?那個壕境,他們說的彷彿是奇恥大辱,可是朕查過了,以前我們從壕境,根本收不到錢。現在佛郎機人租半個島,每年就肯出兩萬兩銀子的商稅,六百兩銀子的地租,這是賺錢的生意啊,爲什麼不做?”
“因爲這筆錢,是進內庫的,地方衙門乃至戶部都分不到好處,他們自然就不希望做的成了。只有先把這事破壞了,將來再通過地方衙門做成,這筆錢才能保證流入戶部和地方手裡,這種把戲不算新鮮。”
楊承祖笑了笑,他對於這些把戲也是熟的很,當初搞少林寺時,都是用剩下的。他又道:“佛郎機人除了給錢,還願意跟大明合作辦作坊,包括鑄炮廠、船廠、鎧甲作坊。他們做甲冑很有一套,以後合作下去,於朝廷很有利的。不過今天新軍高呼萬歲之後,臣想,兵部、戶部那邊,對於新軍,怕是都沒好看法,補給上就更難了。”
“居然敢剋扣新軍給養,簡直該殺,回頭讓錦衣衛去查,殺幾個人,算是給他們一個警告,今後朕看誰還敢剋扣新軍補給。當初武宗手下有外四家軍,這忠字五營,就是朕的親軍。朕已經下了旨,讓另外兩營新軍拔營進京,拱衛京師。將來以他們爲骨幹,朕還要練更多的兵。佛郎機人那邊,大哥去說一聲,那份契約朕準備簽了。不過別答應的那麼痛快,總得讓他們多給點好處,才能點頭。大哥這次勞苦功高,剛回京,就又受了這麼個待遇,朕會給你一個公道,先讓佛郎機人,替朕給大哥一點補償吧。”
兩日之後,楊承祖這邊閉門繳印待查的結果還沒出來,天子那邊,對於楊承祖的升賞,已經以聖旨的形式陸續下發,彷彿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些調查官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