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章 前倨後恭
“哎呀媽呀,秦長官饒命,饒命吶!”
秦林回家之後不久,徐文長淒厲的喊叫聲就劃破了京城寂靜的夜空。
大廳之中,老瘋子徐文長頂着一頭亂糟糟如同鳥窩的花白頭髮,像猴子似的跳來跳去,動作靈活得根本不像個年近花甲的老頭兒。
他頷下那部黃不黃、灰不灰的鬍鬚零零落落,不復之前的茂盛,空中還有幾根鬍子隨風飄飄蕩蕩。
秦林緊追不捨,“老瘋子,老子早看不慣你那幾根黃毛了,今天不把你鬍子全拔了,難消爺心頭之恨!”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闖禍精也幫着秦林圍追堵截,原以爲徐文長插翅難飛,哪知這老瘋子體力實在好得過分,也不知他乾瘦的身體裡哪兒來的力氣,被三個棒小夥子攆得雞飛狗跳,居然半天都抓不住他,最後倒是秦林他們三個先累得直喘粗氣。
趁着秦林累得不行,徐文長一疊聲的喊冤叫屈:“長官,老頭子也是爲了您好啊,張家小姐年方十八,也老大不小了,您趁早和老泰山挑破窗戶紙,免得節外生枝嘛!”
“我看你才節外生枝!”秦林狠狠瞪着徐文長,嘴裡直喘粗氣。
他也知道徐文長是替自己着急,畢竟這時候十六歲上下出嫁屬於平常,張紫萱十八歲了,已經算得上“剩女”,所以老瘋子就借送禮物搞了當衆逼宮的一齣戲,和彆彆扭扭的老泰山徹底攤牌。
可秦林不這麼想啊:你妹的,十八歲纔剛剛成年好不好?老子有的是時間和張相爺,哦不,是老岳父軟磨硬泡,用得着你徐文長來瞎攪和?
皇帝不急太監急嘛!
“聽着,老子的事情自己會辦,用不着別人亂摻合!”秦林看看也差不多鬧夠了,徐文長的鬍子也拔了一小半,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徐先生,再有下次的話,你那鬍子就一根不剩了!”
徐文長唯唯稱是,臉上仍舊帶着點嬉皮笑臉,心頭卻是一凜,秦林這話裡頭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十足十……雄略之主,權柄自持、方略獨斷,他需要能輔佐謀略、出謀劃策的劉伯溫,而不需要找個代替他做出決斷的諸葛亮。
秦林不是阿斗。
好在秦林對徐老頭子還是相當看重的,以近乎開玩笑的方式劃出了各自的範圍,這件事便就揭過,徐文長也就鬆了口氣。
“喂,你們半夜三更的搞什麼啊,還睡不睡覺啊?”徐辛夷穿着件家居的夾衣,帶着侍劍和幾名女兵走過來,很有些不滿。
曉得秦林是去相府,少不了和那位千金小姐相會,徐大小姐未免有些酸不溜丟的,夜裡滿心打算要在臥榻之上重整旗鼓,和秦林再決雌雄,結果等了半天聽到廳上一陣喧鬧,她就氣鼓鼓的帶着丫環跑過來了。
徐文長一見大小姐,頓時就矮了三寸,縮頭縮腦的想開溜。
陸胖子是沒事還要找事的闖禍精,哪裡肯放過他?端着張胖臉,立馬開打小報告:“啓稟夫人,這個老瘋子不安好心,咱家長官讓他準備給相府的禮物吧,他準備了一隻金鹿、一隻金雁,就是《詩經》裡頭下聘禮的古制,這不存心搗亂嗎?”
“秦林,今晚有沒有和紫萱妹妹見面哪?”徐辛夷眯起了眼睛,在秦林身上嗅來嗅去。
秦林心虛,趕緊躲開:“你屬狗的?再說了,好像今天這事兒……”說着他就一臉無辜的指了指徐文長。
老瘋子曉得自己大難臨頭,趕緊腳底板抹油,加速逃竄。
哪裡走得了?徐辛夷一聲令下,侍劍等幾名女兵已把老瘋子叉手叉腳的抓住,饒是徐文長智計百出,也只能望空感嘆:最毒婦人心,這番吾命休矣!
徐辛夷叉着腰,睜着杏核眼四處瞧:“治瘋病的銀針呢?”
“沒帶啊,”陸胖子無奈的攤着手。
徐文長一臉慶幸,這次真是佛菩薩保佑啊!太上老君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元始天尊,保佑俺徐某得脫此難,豬牛羊三牲福禮祭奠……哪曉得胖子突然咧着嘴壞笑,臉上肥肉一抖一抖的:“不過有梅花針。”
我靠,梅花針是給病人挑膿包、血腫用的,又粗又大,紮下去還得了?秦林渾身惡寒,朝胖子一豎大拇指。
徐文長投向陸胖子的眼神充滿了幽怨:你、好、毒~~有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闖禍精就夠嗆,還多了徐辛夷這女魔頭和手下一羣娘子軍,老瘋子被攆得哎喲皇天的鬼叫,一把老骨頭都快被拆散了。
秦林瞧着徐辛夷大逞威風,心下卻是若有所思,還是張紫萱說得對,瞧見“香瓜”,他又有點想“青蘋果”了,酸酸甜甜的小青黛……——暖風頻吹運河兩岸,楊柳枝隨風輕舞,繁忙的京杭大運河最北段通惠河上,華北地區春末夏初暖融融的曰頭把船工、縴夫們曬得額頭直冒細汗,全身每一塊筋骨都舒活開了,號子喊得格外得勁兒。
好一派充滿生機的人間四月天!
衆多運載漕糧和旅客的漕船之中,一艘形制奇巧的官船格外引人注目,且不說重樓飛檐、雕樑畫棟,就連兩側的船板都被桐油刷得鋥光瓦亮,岸上替它拉縴的縴夫,也不像別的船光着脊背、穿件破爛衣衫,而是一水兒的藍褂、黑褲,腰扎白手巾,齊齊整整。
甲板上,四名勁裝女子奼紫嫣紅,或英氣勃勃,或嬌憨可愛,容貌各擅勝場,趴在欄杆上看着與金陵迥異的北地風光,互相嬉笑打鬧,殊不知自己也成爲了運河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吸引了南來北往旅客的目光。
官艙之中,青黛一襲淡青色彩花邊的裙子,頭髮隨意的挽起,斜斜的插着一根筷子當作髮釵,俏皮可愛中更增清麗之色。
只不過此時小丫頭低垂着頭,約略帶着點嬰兒肥的娃娃臉,帶着幾分若隱若現的不耐。
因爲同船北上的三嬸沈氏,正在旁邊喋喋不休:“大姑娘,也不是嬸兒說你,姑爺既做了大官,怎不提攜你父親,叫他還在四川蓬溪做個七品芝麻官?就連你三叔,也是荊王保舉的,秦哥兒沒出什麼力吧?做大婦,就要有大婦的樣子,該爭的還得爭……”
嗯,嗯,青黛老老實實的答應着,手玩弄着衣角,眼睛盯着腳尖的繡花鞋,那些話卻是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半句也沒記在心上。
這一路上啊,三叔和三嬸不停的說這說那,可憐的小青黛,耳朵都快吵得聾掉啦!
李建方任憑老婆嘮嘮叨叨,自己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茶,擺出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卻是專心專意聽着青黛的回答。
從蘄州到京師,這五千里路上李三爺可把秦府叔老爺的架子擺足了,蘄州出發走長江水路到南京,是湖廣錦衣衛千戶石韋石大人派的錦衣校尉;到了南京就接到消息,侄女婿秦林又升了官,應天府尹王世貞的公子王士騏帶了禮物託他們轉送,言語格外客氣,又有庚字所百戶韓飛廉鞍前馬後的奉承,就連魏國公也招他們進府,吃了酒,託他們帶東西給徐辛夷;等接了青黛從揚州轉進大運河,那揚州知府歸慕光親自接風、漕運總督李肱派大管家拿帖子來拜,更是可把李建方兩口子興頭得不行。
連這艘船和一應花費,都是漕幫準備好的,船老大竟是漕幫的一位紅旗大管事,漕運總督李肱又給沿途軍兵發了火籤,結果運河上過閘、翻壩,別的船排隊排兩三天,這條船一到就直接過去,沿途漕軍的把總、千戶都是拿手本、報履歷、跪接跪送。
李建方兩口子本來對功名利祿就看得重,這下子越發來了興頭,一尋思不都是沾侄女婿秦林的光嗎?青黛是個老實疙瘩,不會邀寵、不會替孃家要這要那,咱們做叔叔、嬸嬸的就得多教導教導她嘛!
這不,沈氏口口聲聲替青黛老爹李建中說話,可畢竟忍不住,拐彎抹角的就把自己丈夫也搭上了。
李建方聽她說得太露骨,咳嗽兩聲,把茶碗給放下了:“咳咳,青黛侄女啊,別嫌你嬸婦道人家話多,論起來叔叔嬸嬸當初對秦哥兒也不錯吧?原來他還在醫館當學生,別人都不待見,唯獨叔叔見他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絕非池中物,所以你爺爺問起你們倆的婚事,三叔我是力排衆議,一力支持呀!”
得,當初李建方巴望青黛嫁給荊王世子朱由樊,恨不得一口把突然冒出來的秦林活活咬死,等秦林扶搖直上,這話裡話外就全變樣了,前倨後恭一至於斯。
青黛忽然擡起頭,衝着李建方甜甜的一笑:“知道了啦,叔叔嬸嬸看人最準了,從來不計名利,我一定會對秦哥哥說的,其實呢,秦哥哥爲人很好的,就算有什麼誤會,他一定不會記在心上,只念別人的好呢。”
李建方和沈氏互相看看,都有點臉紅了。
碩大的硬帆吃飽了東南風,船速本已很快,那些縴夫還一個勁兒的喊着號子賣力氣,拉着官船不停超過別的船,而別的糧船、客船也都主動避讓,替它讓開水路。
“奇哉怪也,這艘船又沒打官銜燈籠,看起來不像官府家眷船,怎麼別的船都乖乖避讓?”
將近京郊東便門,另一艘船上,幾位文士打扮的人瞧着青黛所乘的大船,頗覺詫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