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皇帝這麼誇獎,懷恩垂首道:“皇爺過獎了,奴婢愧不當敢。”
“當得的。”皇帝皺了皺眉,道:“你外和內剛,平時說話不冒犯人,能和人相與的很好,從和太子相處,朕就看出來了。但遇到大事,你敢硬駁硬擋,敢說話,很多人平時看着能,一遇到人君發火,膝蓋便軟了,關鍵時候,頂得什麼用?”
“是!”
懷恩這一下答應的聲響大了一些,張佳木在一邊也是感慨,皇帝似乎不是糊塗蛋,但大明由盛轉衰就是由他開始,從看他用人施政,也是『毛』病很多,卻是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
誇了懷恩幾句,皇帝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笑道:“推薦懷恩到司禮,那是太子宮中都人萬氏挑的頭,雖然是太子說話,朕心裡頭卻明白。”
他向懷恩問道:“怎麼樣,萬氏是你菜戶不是?”
懷恩難得臉一紅,這麼質樸老實的一個人,也弄個菜戶,說起來真的還蠻丟人的。不過,皇帝問話也不能不答,當下只得老老實實的答道:“是,奴婢是和萬氏是對食。”
“唔唔,怪不得了。”皇帝臉上帶着笑,很輕鬆的道:“萬氏雖是私心,不過舉薦得人,也很有功。不過,朕就不賞了,回頭賜懷恩白金二十兩,你們夫妻自己看着辦吧。”
“是是,謝皇爺賞!”懷恩大窘,幾乎無以爲答。
大明宮中規矩沒有後來那麼嚴,宮女太監長日無聊,雖然太監沒有那話兒,但好歹也是男人,宮女一般沒被寵幸的也得二十五歲以後才放出,要是被寵愛留下,或是各種原因不能出宮的,在宮裡一呆幾十年,長日無聊,何以遣懷?
只能和太監對食,一起吃飯,彼此互相照料,除了不能行房事之外,一切也和真夫妻沒有什麼區別。
最有名的對食夫妻,當然是天啓朝的魏大官和天啓皇帝的『奶』娘客氏。這兩位故事很多,當然,不必在這裡提起了。
懷恩和萬氏,也是彼此的菜戶,對食關係。
張佳木這才明白過來,懷恩這人雖然是官宦子弟出身,在宮中是寶貝,而且幼而讀書明禮,更屬難得。不過『性』子強直樸實,這種人在宮裡很難混上高位。自己之前也沒有聽說過此人依附過什麼有實力的大佬。
象曹吉祥和劉用誠的發跡,靠的就是依附王振,總之,宦官和大臣升遷有同有不同,相同的,就是都要有大佬援引。
原來懷恩走的是夫人路線……張佳木看看一臉謹慎質樸的懷恩,忍不住就想笑。
不過,皇帝今晚酒多了,話也多了。看來這懷恩就是太監中下一代的實力人物,先是伺候太子,現在又是皇帝賞識,以後,對此人倒是要多多注意了。
說話間,大隊大隊的儀衛車駕逶迤而來。
都這個時辰了,眼瞅着快二更,京師路面上行人斷絕蹤跡,早就宵禁了。普通百姓天一黑透稍做耽擱就得回家,不然的話就得小心。
那些做小買賣的,也不可能耽擱太晚,到這時候,鬼也不能出來買東西吃了,自然都是早早回家,歇息下來,明兒早晨繼續起來爲生計奔波。
留在街面上的,只有五城兵馬司的人,要不然就是鋪夫火夫更夫,防火防盜,打更報時,巡夜巡街,苦熬差事。
帶着大隊人馬,明火執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在街上橫着走的,也就是眼前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大人了。
“皇上,”夜『色』中,一隊人提着巨大的絲料宮燈走過來,把角門附近照的雪白透亮,恭順侯吳謹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性』子也是外和內剛,看着和緩溫善,其實心中自有棱角,根本不容輕犯的人物,這會子他匆忙過來,行了一禮,接着便道:“早些回宮爲妙,兵部那邊,說是又……”
“先不要說,”皇帝笑呵呵的打斷了他的話,答道:“怎麼着,什麼壞消息這麼急着說出來?喔,你也辛苦了,佳木,朕要做個順手人情,賜吳謹上好山參一株,春茶十斤,如何?”
張佳木的人蔘來歷保密,但對皇帝卻很大方,最大最好的一顆,早就送進了宮裡。其餘英國公府、會昌侯府、陽武侯府,還有幾家駙馬的府邸,幾個駙馬的府邸,多是已經送了人蔘過去。就是皇后外家,早早就用銀盒送了一支好的過去。
蔣安他們,其實已經是這些公侯外戚後頭了。
至於恭順侯吳謹一流,雖然也是位高權重,但平素沒有往來,緊要關頭也無可助力,所以自然是不必送去。
反正送過去的人家也不少了,京師的勳戚大臣外戚太監富商少說也得有好幾萬家,人口過百萬的一個大城,又是一個很『迷』信人蔘的民族,這個市場,實在是無須刻意去打開的。
唯一發愁的,倒是李瞎子那邊是不是能跟得上,採參隊那裡,實在也是很辛苦的。
第一撥是送,再來,可就是賣了。
張佳木覺得,慶餘堂這個名字不錯,他在京師裡開這麼個『藥』房,先以賣人蔘等稀有『藥』纔打開局面,然後製作丸劑,看着不起眼,等分鋪子開遍北方的時候,財源自然也就滾滾而來了。
人蔘雖然是貴重之物,可皇帝一開口,還有什麼說得?
張佳木當下便一拍手,笑道:“早就想說給侯爺送過去,可是平素向來往來,高攀不上,既然皇上說了,自然挑根好的叫人送去,還請侯爺不要怪罪纔是。”
這麼一解釋,也算圓滿。不過,吳謹眼神冷漠,看了張佳木一眼後,便是冷然道:“皇上,臣職司宮禁侍衛,雖然是勳戚,其實也不該和外臣結交的。”
“特例,這是朕特許的麼。”皇帝心情很好,笑道:“知道你平素的爲人,就受這麼一回禮,又如何了?”
有皇帝這麼強迫,吳謹才老大不願的一躬身,先謝了皇帝的賞,然後才向張佳木一抱拳,就算是謝過了。
這個時代有風骨的人,實在也是很可愛的啊……
張佳木微微一笑,也不和吳謹計較,一邊叫人去拿人蔘和春茶,一邊又向着吳謹解釋道:“人蔘是不才家裡的,茶卻是於少保在西湖邊茶山上種的,這人情我可也不能一個人全領了,所以得向侯爺說一聲纔是。”
“哦?”吳謹眼前一亮,幾乎要激動起來。不過,他城府很深,短短一瞬間,又是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只是淡淡應一聲,道:“既然這樣,吾修書一封,謝過於少保就是。”
于謙少保的官銜早就被皇帝剝奪了,不過眼前兩個心腹少保來少保去的,皇帝倒也不惱,只是笑道:“你們倆好做,將來就不止少保之位,老英國公可是太保,老成國公也是太保,你們未必就沒有指望做不到太保的位子!”
武勳封爵之外,能封太保,就是一生功業到了頂頭,除非造反,不然也不必再想有所寸進了。
至於太傅和太師,那是文臣和特別的榮寵,幾乎沒有大臣能在生前蕕得這兩個稱號,普通的勳臣武臣,就是更加不要想了。
皇帝現在說的話,已經算是特別的期許了。
“是,臣牢記皇上的話,”張佳木笑道:“一定好生當差辦事,等着封臣太保的那一天。”
吳謹先也是一笑,不過,他心情顯然很沉重,沒有什麼心思來說笑,等張佳木說完,吳謹慎便是向着皇帝道:“皇上,皇后已經在車駕裡等候多時,不妨宜早上車,速速回宮爲好。”
“怎麼,又來催朕?”皇帝有些不滿,問道:“到底是何事?”
“兀良哈部並女直諸部侵入邊牆,邊關有警,軍報需皇上立刻閱看!”吳謹的漢話是沒有一點問題,但奏對對答之時,生硬率直,幾乎不給皇帝一丁點的面子。
“竟是如此!”皇帝不覺也是大怒,道:“總兵官並巡撫並諸路副將、參將,都是死人麼?”
遼東並兀良哈等地,都有巡撫,並設有總兵官的正兵,副將輔兵,參將奇兵,各路兵馬聞警而動,烽火一起,便是全境動員。
遼東還有兵備道,還有建州諸衛的熟女真可以調動,還有一路修築的邊牆。
但就算如此,也是擋不住這些草原民族,其實也就是一窩強盜的進『逼』。
皇帝想了一想,聲調頗爲冷峻地道:“現在不過是夏初,看來,兀良哈諸部去年冬天的日子不好過,嗯,他們也太不會過日子了。”
遼東防線,在大明太祖手中原本是沒有一點問題。鄧愈和藍玉等大將輪流徵伐,殘元勢力被打的灰飛煙滅,根本無能力再『騷』擾大明邊境。
但成祖年間,爲了安撫兀良哈諸部,並使其爲自己效力,成祖把大寧等地劃給了兀良哈諸部。結果,遼西和遼東並山海關戰線少了大寧一地就彼此首尾不能呼應,邊境幾乎年年報警,實在已經是明朝的心腹之患了。
“唉,好好的一晚上,又叫朕不得開心了。”皇帝慨然嘆息,道:“那就回宮吧。”
“於少保在時,倒不曾聽說邊事到如此地步。”吳謹一點不給皇帝面子,這麼答道。
“行了,行了,不必再說。”皇帝也頗爲苦惱,擺了擺手,就這麼信步而行,慢慢的隱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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