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牛玉跳了起來,戟指罵道:“好你個混小子,給你三分顏料你就敢開染坊是不?對你這麼客氣,你就當咱們拿你沒辦法了是吧?甭看你是張佳木的人,就算是又怎麼着?咱家稟報萬歲,把你先下了獄再說”
當時的宦官之威,確實已經很不小,換了平常時候,不要說金千石,就是牛玉這樣檔次的宦官一心要對付陳逵這個都督伯爵,怕是陳逵也討不了好。
但此時此刻,金千石心裡明鏡一樣,放眼天下,除了張佳木本人外,還有誰有資格有膽子把他這個張佳木的心腹下獄?
這死太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他冷笑一聲,攤開手道:“悉聽尊便,兩位公公,末將奉提督大人軍令入營,違了軍令,就算是兩位也救不下末將,腦袋要緊,不能聽公公吩咐,還請見諒。”
“你當咱家要不得你的腦袋?”牛玉氣哼哼的道:“咱家現在不和你計較,對了,咱家也不和你說,和你下頭的這些兵說”
他們這麼吵嚷,靠在牆邊休息的幼軍將士早就全驚醒起來,此時見着一個貂蟬籠冠的太監到得前來,這些幼軍將士不覺也是有點惶惑起來。
懷恩卻比牛玉有成色的多了,他不動聲色的上前,向着衆人道:“諸位將士,吾等也是奉聖命而來,宮禁不比外頭,不能由着你們亂闖,不然誰都奉命搜宮,這天子駕前還能這麼沒規矩?不是亂了套了?聽我的話,明早天亮,我們帶着你們搜宮拿人,沒有命令,就不要亂說亂動,事後,你們是立了大功的人,於社稷皇家都有大功,難道皇上還能誇待了你們不成?功名富貴,唾手可得”
說到這,懷恩看一眼在一邊的金千石,又道:“你們可不要聽別人的瞎說蠱惑,這天下是大明天子的天下,沒有什麼能大過皇上”
說辭已經是接近赤luo裸了,看來,金千石的桀驁不馴給懷恩和牛玉的刺激也是很不小。其實他們奉命前來,倒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因爲皇家確實對一支軍隊進入宮禁而不能放心,必須得派這些家奴前來監視掣肘,然後才能心安。
如果金千石不這麼硬挺着,而是痛快答應,懷恩自然也不能說這麼些難聽的話出來,憑白寒了將士的心。
說到這,以這兩個太監和四周宦官看來,已經算是給足了幼軍面子,就算張佳木在這兒,也不能就不講理說欺付他的人。
老實說,現在太監們也頗爲忐忑,對張佳木的勢力和手中的實力也很忌憚。宮中消息雖不大靈通,因爲宮門一直沒有開過,不過,消息也並沒有真正斷絕。
從消息中來看,闔城幾萬強軍全是張佳木一手打造,指揮,只聽他一個人的命令。
最要緊的就是今天還肅清了京營武官勢力,因爲事前京營最大的勢力就是曹、石、張,這三股勢力。
小英國公、撫寧侯等家勳戚因爲在土木之變而戰死,現在襲爵的年紀太小,在軍中除了一些舊部外,幾乎沒有勢力可言。
至於太平侯等人,勢力雖遠在石亨和曹吉祥之下,也頗爲可觀。
現在石亨和曹吉祥等勢力被一掃而空,其餘各勳戚還談不上經營了多大多深的勢力範圍,放眼看去,京營已經是一片空白
孫繼宗這個會昌侯原本是很有可能接掌京營,這個太后的弟弟出現,以他家的勢力和向來的忠誠,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可惜,在與韃官一戰中,孫家被重創,就算接掌京營,能有多大的成就,也很難說了。
至於吳謹和孫鏜兩人,原本也是很得力的人選,不過他們一個是韃官出身,蒙古人的身份,先天不足。
一個則在亂事中死了長子,心神受到重創,將來如何,也難說的緊了。
反觀張佳木,此事最大得益人就是此人,又藉着亂事把京營中的武官勢力一掃而空,宮中接到信息,城中被抓的百戶以上武官就超過兩千人,順者昌,逆者亡,誰能把京營武力再抓在手中,答案似乎也很鮮明。
這樣一來,除了劉用誠這老狐狸手裡的四衛旗軍的兩萬精銳外,還有八千九百餘禁軍官兵之外,皇帝手中,已經沒有什麼兵可用了
不是這些彎彎繞的關係,就憑金千石的態度,牛玉是早就該下令拿人了
現在這樣,儘夠客氣了。
在他們的威壓之下,幼軍官兵也是面露迷茫之色。叫他們殺人拿人,奉令行事,都沒有什麼話說。但上頭因爲軍權的事爭執起來,在他們的心中也是茫然若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過來,你,你,還有你”
見幼軍盡疑,牛玉索性點名。他是司禮監的太監,素有內相之稱,此時貂蟬籠冠,身着曳撒,着白靴,手中銅頭拂塵,腰間玉帶,光是看打扮,就足以嚇唬不少人了。況且身後跟着幾十個品級不一的宦官隨從,還有懷恩這個同伴,以兩人的身份,說是奉聖命就是奉聖命,以皇帝看來,他們是家奴,就是以外間臣民來看,這些人也確實是皇帝的心腹伴當,算是皇帝的“家裡人”,他們如此堅決的態度,確實也是把衆人給嚇到了。
在牛玉的指點之下,五六個軍官走了出來,其中有壯年孔武的武官,也有二十左右的少年新進,所相同的,就多半是有過實戰經驗,而且心性也很堅韌大膽的,張佳木派他們來,就是因爲宮禁之中掣肘忌諱很多,派膽小的人進來,怕是什麼也做不成。
但就算如此,這一羣武官還是被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給震住了,一個個老老實實的走了出來,宦官積威竟是至如此,便是張佳木自己,怕也是無法想象了。
“好,老實聽話,有你們的好處。”牛玉等人過來時已經過了三更,折騰到現在早就過了四更,冬天天亮的晚,不過,再有一個時辰,也就該亮了。
“天冷的邪乎,”懷恩說話向來就是爲別人考慮的多,他在一邊道:“叫雜役們多想法子弄些木頭來,點着了給大家取暖。”
“嗯,瞧着了沒有。”牛玉在一邊蛇足道:“聽咱家和懷公公的話,管保你們不吃虧。”
被他們點名叫出來的軍官也頗感無奈,當下一個個只得默然不語,只有一個何遂中繞過幾步,向着金千石道:“怎麼辦?你可是奉提督大人之命總理全軍的,這麼樣是否妥當,由你來決定就是。”
“他們是奉‘縣官’之命過來,我看,隨便含糊就完了。大人的意思,只是叫我們肅清宮禁,怎麼弄法,宮裡的人更清楚些,聽他們的就是了。”一個壯年軍官也是悄悄過來,勸着金千石。
“不成”金千石適才腦中亦是緊張,想來想去,自己也覺得不能抗命。但這個武官的話倒是提醒了自己。爲什麼要派他們來,爲什麼是他來?
急切之間,不及細想,但張佳木臨時派遣其中的深意,卻猶如電光火石一般,似乎被他給抓住了一點兒
“立威,就是要立威。”金千石想道:“大人在外頭威信已經確立,此事過後,誰還敢望其項背?但宮中的人,對大人肯買賬的不多,除了一個蔣安,大人在宮裡也沒有什麼得力的人手。此是良機,大人總不該輕輕放過。”
到這會兒,他才覺得心中透亮,爲什麼點將點到他的頭上,所派來的,又幾乎全是刺兒頭,是一羣虎狼之士。
看吧,就算是京營的副將,參將,當着牛玉和懷恩的面也會嚇的發抖,而被這兩人點名叫出來的武將們卻是一點懼色也沒有,相反,卻還是有自己的想法,過來和自己小聲的探討商量,換了膽小的,早就嚇的屁滾尿流了。
別的不說,紫禁城就是爲了把天子之威展示到極致而建造的,到處都是華美巍峨的建築,紅牆黃瓦,高大的宮殿羣落,漢白玉的石階欄杆,一個人站在這些建築之下,就只能感受到皇權的至大和自己的渺小。
而在此時此刻,真正被這些震懾住的卻是屈指可數。
“衆人聽了”金千石心念已定,大喊之時,聲音嚴厲高亢,宛若有金石之聲。
“是,末將等在”
軍中號令爲第一,金千石威儀備至,衆人絕不敢藐視他的權威,當然,更加不敢藐視他背後的軍法
“我來問你們,”金千石看向已經全部起身肅立的衆人,東華門這裡範圍寬廣,容得下千多名幼軍將士,成半圓談話隊列後,也全部能被他一眼看在眼底。他看向衆人,衆容問道:“你們吃的是誰的飯?”
話問的很怪,不過,何遂中和他搭配的久了,一想之下,就知道他的意思,當下鼓起胸膛,用足了吃奶的力氣搶先答道:“吃的張宮保的飯”
張佳木以提督而宮保,何遂中這般回答,衆人一聽就是明白了。
在他之後,一千餘幼軍將士亦是齊聲大叫道:“吃的張宮保的飯”
這些話,是幼軍每天早飯站隊時必須所說,所以大家都是純熟之極,一問一答,熟極而流,根本沒有一點遲疑。
聽着這話,牛玉面色蒼白,懷恩身形一搖,差點就倒了下去。
卻聽金千石又道:“咱們該替誰出力?”
“替張宮保效力”這一次,所有的士卒將校都是立時而答,聲音又快又穩,又是如此之大,它穿透了黑漆漆的宮禁,一直向南,向北,向東,向西,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