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風波平地而起,而且,好多天也不曾平息。
從七月到九月,兩個月時間,出面告奸的百姓……當然,這其中混雜了多少錦衣衛,除了張佳木本人之外,怕是誰也不知道。
開始沒有幾個人敢,但風頭一起來,事情就變的不一樣了。
錦衣衛設在各地的銅箱每天都是滿滿當當的,不僅有當地官員,還有士紳,大地主,商人,其中的惡行也是五花八門,比比皆是。
錦衣衛的總務局每天就負責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報告,爬梳清楚,然後把其中有用的東西再轉給相關部門。
當然,一般是監察司,有時候要拿捕危險犯人的時候,也會出動緹騎配合當地的錦衣衛一起行動抓人。
於是,在京師,在直隸和河南、山東各地,抓人的錦衣衛日以繼夜,不分白天黑夜的抓人捕人,監察司的校尉,內衛的力士,保密局的特科,當然,還有威風八面的緹騎……所有的錦衣衛特權部門都行動起來,或是白晝抓人,或是明火執仗,抓到的犯人,在很短時間內就突破千人,錦衣衛上下無不有揚眉吐氣之感。
雖然經歷兩場政變,但錦衣衛真正的職能卻從來沒有體現出來。張佳木凡事並不願逾規違制,連皇帝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挑的這個衛指揮有點過於柔懦了一些,而衛中老人,雖然對張佳木敬服萬分,但回想起永樂和正統早年時,卻也是覺得這位堂上官是有點太過慈心。
錦衣衛,原本就是要叫人害怕的
這般的抓人力度,詔獄原本的南北所很快就填滿了。還好,因爲事先就知道會大動干戈,所以在幾個月前,張佳木奏明皇帝,已經把錦衣衛兩邊的一些空地給利用起來,又加蓋了幾座監獄。
後修的詔獄自然就是這一次關押犯官的主要地點,因爲是最近修築起來,所以還沒有已經數十年時間的南北所那麼低矮潮溼……不過,樣式倒是教人驚奇的很———都是一律的紅磚樓房,高大,修成方方正正的豆腐模樣,樓分三四層,都是一律沒有兩樣的模樣,看着根本瞧不出有什麼不同。至於房舍排列,則是四四方方的天井。
遠看還沒有什麼,近了一些再看,卻是給人一種極爲不舒服的壓抑之感。人走在其中,就感覺一般的壓抑,一般的模樣,一般的凝重,四面八方的高樓似乎如活着的厲鬼,惡魔,向着人撲壓過來,叫人喘不過氣來,走在其中,是格外的難受。整個建築羣中,到處都是神情呆板,被獄吏驅趕着的犯人。這些人中,十之**都是各地的地方官,還有一部分是京師裡的京官,至於普通的士紳百姓被關到這裡來的,百中無一。
僅看詔獄裡的情形,就能知道這一次風波有多麼大,對當時官場的衝擊,又是多麼的猛烈了。????……??
犯人羣人,有兩個格外矯矯不羣的中年人,雖然是小帽青衣,待罪之囚的樣子,但仍然是磊磊不羣,氣宇軒昂。
事實上,這一次大風波也多半是因爲這兩人而起,只是,當事人自己不大清楚,而別的人,就是更加的不明所以了。
儘管如此,這兩人的身份還是夠引人注意的了。一個是兵部左侍郎王越,另外一個,則是工部右侍郎餘子俊,兩人都是景泰二年的進士,這一科的科運很好,現在做到侍郎或是待郎一級的也有好些,在京爲侍郎,在外布政使司,要不然,也是執掌大府。總之,官符如火,得意非常。
但王越和餘子俊也是這一次載倒的等級最高的大官,侍郎一級,也被關入詔獄,並且是沒有稟報給皇帝,直接由錦衣衛的監察司拿人,這在大明的歷史上,也是頭一回了。
這麼一路進來,也就是到詔獄跟前,人犯們纔有碰頭的機會。
王越一見餘子俊也在,倒是極爲意外的樣子,伸手撓了撓頭,道:“世英,我倒沒想到,你也被他們抓到了把柄?”
他自己爲人豪爽激越,小節上不是很講究,程儀收,有時候特別信的過的人送的饋贈也是收受的,所以一見向來注意小節的餘子俊也被逮了進來,自然是極爲意外。
“我家有僕人告奸,”餘子俊擠擠眼,笑道:“說我騷擾勒索京郊的賣菜的菜農,低價強購人家的菜。三年所得,過十兩白銀,所以,也定爲貪污之罪。當然,如何處置,還要等審過了再說。”
“哦?”王越搖頭,責備道:“細節不謹,此乃事敗之由”
他自己也是身陷囹圄,倒是在振振有詞的指責別人,這種脾氣,一般的人還真是受不了他。不過,餘子俊也顯然是習慣了,當下只笑了笑,道:“世昌兄,告我的人,便是平時爲我府中買菜的人。你說,這如何防的起?”
“原來如此,我懂了”
“世昌兄,你又是如何犯的事?”
“要說我犯的事,倒沒什麼了不起的。”王越很隨性的道:“查出我一共接受地方官的饋贈和程儀三百二十七兩銀子,我都承認了。居官不易,連這個也不收受,難道叫我餓死?”
提起這個,他反而有興致勃勃之感,向着餘子俊笑道:“倒是來抓我時,帶隊的是一個同宗的少年,彬彬有禮,少年讀書郎君的樣子。帶的人,也很精幹,灰衫皮靴,我正在燈下挑燈夜讀,突然一個少年郎就掀簾子進來,脣紅齒白,甚是英俊。”
當時男風之道盛行,特別是官員,因爲帶着女人上任並不方便,辦事帶女人就更是有辱官常,所以,當官的在身邊有幾個清秀俊俏的小廝,也是人之常情,時人眼中,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正因如此,聽到王越的話,衆人都是笑將起來。
王越卻是不動聲色,只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人,因向他道:誰領你進來的,我不好此道,不要如此惡作劇……”
“後來呢?”有人被他勾起興趣,問着。
“後來當然就是他一腳把我的書案給踢翻,然後將我擒拿了起來。”王越不動聲色,向着問的人說道。
各人想起他說起的情形,卻是都覺得甚是好笑,當下俱是大笑起來。笑畢之後,餘子俊點了點頭,道:“如此看來,這便是故意設計陷害,現在抓了吾等進來,三木之下,何等供詞不能有?”
四周全是被捕的官員,聽着他的話,各人的臉色更是難看起來。
卻聽此人又侃侃道:“說我貪污,說真的,受程儀,取印結銀子,這些事我都有過。然而,不如此這般,又何以爲計?不知道太保大人是否能來聽審,否則的話,我想問一下,太保大人如果居此官,又將如何行事?”
“是的”餘子俊環顧四周,坦然道:“太保以這般罪名拿捕吾等,吾等誓不相從。諸君,以爲然否?”
“然”有個年輕京官識得眼前這兩人,知道這兩人足以當爲核心領袖,於是振臂一呼,高聲叫道:“凡事都聽兩位侍郎大人的。”
這麼一說,不少不識得兩人的外官也才知道,眼前這二人卻是侍郎一級的高官,於是自然而然的,也是一起呼喊起來。
一時間羣情激憤,不過王越卻已經冷靜下來,他大皺其眉,向着餘子俊道:“世英,這裡的事很怪,怎麼沒有把我等隔開來,反而由着我們在這天井裡頭這般串聯說話?”
他和餘子俊都是直接當的京官,按原本的歷史軌跡,在天順二年這一年,餘子俊因爲近十年的京官生涯沒有任何的差錯受到賞識,然後開始平步青雲,一直做到尚書,太子太保爲止。
而王越則先爲按察使,然後被調到各地任職,主要的工作,就是到處擔任統帥來砍人。
在整個天順、成化這二三十年間,王越由一個京師裡的文職官員成長爲一方的統兵大帥,一直到整個三邊的幾十萬精銳邊軍都由他管制爲止。
這個人除了會打仗,而且也會凌辱武官。
在廣東的一次戰事中,有個武將害怕受伏,因此向王越提議要謹慎行軍。王越不聽,反說對方動搖軍心,將其立斬。
當然,結果就是果然中伏了。
只是王越不會承認,自己的剛愎和不拿武官當人是錯誤的。一直到他爲三邊總制之後,仍然如此。
除了這些,他還很會來事,和成化年間的宦官相與的極好,除了偶然的受到攻擊之外,王越的仕途是很順暢的,與餘子俊截然不同。
不過,此時兩人都是犯官罪囚,以王越熱衷的性格,哪怕是被捕入獄,也是要煞費苦心的表現自己。
他便這般的人,這般的性子,餘子俊倒也是習慣了。
適才他的表現,當然希望有貴人看到或是聽到,要麼是張佳木欣賞他的硬挺,因爲衆人都知道,張佳木其實並不喜歡折辱人,越是硬挺的漢子,越容易受到賞識。
而張佳木不賞識,將來出獄之後,同年之間,朝中的大佬們,自然也會盛讚王越的氣節,雖然會有小困,但將來還怕不能平步青雲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