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說錢糧,再下來再談瑣務。”
會議開始,張佳木地位雖是最高,但主持會議的卻是內閣大學士首輔李賢。
新官制後,李賢當會加官太傅,封伯爵,官正一品,年俸萬石。
這是漢朝尊禮三公的制度,張佳木自也是老實不客氣的拿過來了。老實說,他自己的太保一職是正經的三公,俸祿自然也要加到萬石,只是現在議文未議武,還沒有說到這一層。
但尊禮上頭,最關鍵的還不是俸祿
也不是給金印銀綬或是銀根車這樣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而是實打實的權力
“錢糧太保早就有指示。”年富欠了欠身,並沒有看張佳木,而是向着衆人道:“漕運一年過來兩百萬石,京師一年所需要不了這麼多,歷年所積,現在通州有糧二百萬,每年積聚數十萬石,不在話下。用這個來養軍,足夠了。”
“這個糧原本也是給禁軍備下的。”
說到通州倉儲,就是上任不久的戶部尚書張鳳的首尾,張鳳爲人板正端方,人稱“板張”,在這種微妙的時候,由此人來任此職,倒也妙極。
說到他的事物,張鳳便不緊不慢的道:“改革官制俸祿,加吏員,用太保的話說,唐之大吏,亦是大官,吏員直做到宰相臺閣的,也是有的。到了宋,纔是官吏分流,至本朝,則是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學生對此議,不敢說贊同,也不能反對,總之聽命辦事就是。”
此人算是強硬的保守派的官員,哪怕就是把他的俸祿升到中兩千石,實際收入比現在多十倍,他亦是死硬不改。
在張鳳看來,爲官再要錢本來就是不對,只是大多數的同僚贊同,他亦無法可想,此時開議,仍然忍不住要譏刺幾句。
對這種情緒,張佳木也不在意,當下只微微一笑,卻不接口。
這般雅量,衆人便放下心來,只看着張鳳。
“學生雖不贊同,但事情仍然要做。改俸,加吏,京師需加糧在六十萬石之間,這樣,每年漕運上來的也就所剩無已。通州和環京師的糧倉加起來有兩百萬石,但這是歷年所積,也不敢用的太多,誠然,糧食每年都要腐爛掉過十萬石,但平時無備,一時有警,就悔之晚矣。景泰元年,若不是于謙急調京師四周的倉儲,以定人心,今日大明天下如何,尚未可知咧。”
這雖然還是唱反調,但說的亦是實情
京師儲糧確實有點過多,現在張鳳的意思很簡單,支應百官俸祿,禁軍可就不能理會了。給禁軍,百官俸祿就恕不奉陪。
每年就算浪費,也好過事急無用。
“我要搶一句了”彭時原本是一直閉目端坐,不願多話。
這種會議,關係到兵部就是兵部說話,戶部就是戶部說話,不然就是老大們說話。內閣這邊是李賢,那邊有張佳木,然後夠資格說兩句的就是彭時這樣的老大的副手一類的人物。
象陳文和呂原幾個,資歷尚淺,新官制後才能成爲從一品的大官,玉帶緋袍,好不神氣,現在一個是從三,一個是正四,官位差的遠,資格更欠奉,所以只能老老實實的在一邊旁聽罷了。
彭時是有意氣,不管這事情如何,反正打定了主意不說話,幾次會議,不是裝天聾,就是扮地啞。
這一次倒真的是忍不住了,當下便板直腰身,似乎要和誰吵加也似:“通州倉儲,萬不能全動,沒有百萬糧儲,京師便人心不穩,就是皇上問起,吾等將以何詞來奏對回答?所以,萬不能動,萬不能動”
他這般強調,衆人便都拿眼看張佳木,便是李賢,也是沉吟不語。
最近內閣和都督府的配合還算默契,彼此間少了很多隔閡和阻礙。李賢這會才知道,以前有諸多誤會和不解,所以才生出不少事來。
到現在,張佳木敬他的人才和經濟之道,也敬他在文官勢力中的地位,彼此是分庭抗禮的格局,到這種地步,李賢是很滿足的了。
至於他,也是敬服張佳木在權力上的機警和退讓,而身居如此高位,又有那麼多的錢財,對下,是撫卹老弱,憐憫孤寡,而特別是在辦學方面,更叫讀書人出身的文官們心折不已。
就算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張佳木的做法,有樣學樣的,又有幾家?
白花花的銀子掏了出來養別人的娃,這等事,還真不是一般心胸的人能做的出來的。縱觀歷朝名將武官,有這般做事的,能有幾人?
彼此佩服,也就配合愉快,最近幾樣新政務推行順暢,其理就在於此了。
不過倉儲大事,確實也關係到國家根基是否安穩的大事。官員不加俸也不會造反,以前用破布當俸祿的事都幹過,大夥兒也沒說什麼。
最多私下抱怨幾句,也就完事。
反正有節敬冰炭敬,不礙事。不過新官制一出,俸祿是漲了十倍有餘,不過冰炭節敬也明令不準收受,就算是座主和門生的交待,規定來往不能超過一兩銀子,取其意思就是了。
畢竟儒家的門生制度行之有年,彼此都習慣了,不便一下子就直接取消。
但把這些陋規都停了,又不能實額俸祿,那大家就非得造反不可。
主持其事的,非得萬蜂蟄頭,不僅要辭官,將來還有後患,而且,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著書毀罵。
這一世毀了不說,千百年後還落罵名,所以改革大政,一般人不敢爲,也不願爲,其因就在於此。
但倉儲一空,萬一邊關再次有警,無糧可撥,那時候就不是毀名聲的事了,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也在兩可之間。
兩害相權,必取其輕。
無論如何,文官們吵幾句不會死人,現在看來,只能滿足禁軍所需和倉儲要保證一定的儲量,不能把通州倉儲給挖空了。
至於多調糧食,暫且不能想這個事。
現在有風聲,似乎又是這位太保大人放出來的……那就是,改漕運爲海運。
這位太保大人似乎對出海興趣很大,已經多次放風,海外雖然有倭寇,但有水師巡邏則可保無事,而不準寸板出海,水師也無用武之地,時間久了,自然墮落腐敗,一無用處。
事實也是如此,南京和浙江一帶的水師,久而無事,官兵不是逃亡乾淨,要麼就直接做了漁民,更不象話的,就是乾脆當了海盜。
無船可保,也無船出海,要水師何用?
但徹底裁撤水師,海面有警,又當如何?
以張佳木的意思,乾脆先放開一部份海禁,然後改漕運爲海運,千帆萬船,從長江口下海,然後一路北上,到天津衛下海。
海運之議,在永樂年間就有過,技術條件還在其次,朝官反對是主要原因。海運安危難測啦,沒有漕運穩當啦,萬一出事,有礙國計民生啦,反正小農經濟儒家治國,怎麼保險怎麼來。
當時海運也確實存在風險,所以海運之議作罷。
以張佳木的意思,海運確實有風險,但不可不嘗試。頭一年可以就用五萬石,然後逐年遞增,一直到能年運百萬以上爲止。
如果海運成功,那麼漕運就可以減少份額,沿途的幾十萬運軍也就可以喘口氣了。至於耗費的大量錢財物資,也就能節省下來了。
試想,從蘇州運一百石糧食到京師,沿途最少要加二十石的損耗,這是一筆多麼大的開銷。換在海路過來,最多加個五石的漂沒也就罷了。
設想雖好,但海運緩不濟急,現在錦衣衛總務和庶務局,還有鎮江分衛的人正在江南一帶籌劃,李賢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知道一點兒消息。
可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一旦開議,又是一通吵。
在這種事上,李賢和張佳木還是有默契的。
此時此刻,他向着張佳木拱一下手,道:“太保,不知道此事有何成議?不妨直言,學生等洗耳恭聽。”
“倒是有。”張佳木笑了笑,看向衆人,道:“我的意思,就是通州倉儲七成供應禁軍,禁軍不能成,一亂就不得了。”
“是。”張鳳欠了欠身,面無表情的道:“那麼百官俸祿從哪裡來,剩下的三成麼?”
“是的。”張佳木笑道:“通州倉一年多拿出百萬石來,並不影響倉儲,多了都黴爛了就很好麼?留幾十萬石應急,我看該夠了吧。”
“這就是說,七十萬石給禁軍,禁軍十二萬將士也差不離了,至於百官俸祿……”彭時在一邊略算了算,又一次開聲道:“這,似乎不夠罷?”
“是不夠。”
皇帝是善財難捨,上次已經抱怨過收入不夠發俸祿的,也難怪他,一衛就有兩千多軍官,按當初皇帝和官員們的協議,文官俸祿由戶部來管,駐京武官俸祿和光祿寺的開銷是皇帝自己負責,是從一年一收的金花銀裡頭撥出來。
現在一季就要發十四萬,加上光祿寺的使費,皇帝到手的銀子所剩無已,早就心疼了。
所以這一次改官制俸祿,李賢和張佳木一合計,光祿寺還歸皇帝自己管,在京武官俸祿,和文官一樣,議定改制之後,也由戶部支出,兵部承領一體發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