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富聽了預支鹽引的事,猛的跳起來道:“這事……這事是污衊。冤枉啊。絕無此事,國舅明查。”可惜人剛跳起來,就捱了兩記狠的,又被砸的坐了回去。
鄭國寶冷笑道:“梅莊那幾箱子東西,我雖然沒都看,但是抽冷子看了幾份,這裡面是個什麼事,我也知道個大概。孫兄要想對我隱瞞,那就只能認爲是你不夠交情,我就只好把你交給這些兒郎們,慢慢炮製了。你確定樂意和他們好好聊聊?你要是不想說,我就回去陪我那嬌娘了,大用,好生伺候孫大少。”
孫大用一咧嘴:“國舅,您就放心吧。我們保證把大少伺候的舒服,讓公子這輩子都忘不了。”
孫富見鄭國寶要走,只得又喊道:“國舅留步,我……我招還不行麼。”
大明朝開國之時,鹽法實行開中法。由鹽商輸送軍糧到九邊,兌換鹽引支取食鹽販賣獲利。可是到了後來,由於朝中南方人漸多,開始爲老鄉謀取福利,開中法一度被徹底廢止。後來雖然恢復開中,但也名存實亡,不復當初設立時的作用。
此時的鹽法,主要則是以綱引爲主的綱鹽制。
持有鹽引的商人按地區分爲10個綱,每綱鹽引爲20萬引,每引折鹽300斤,稱爲“窩本”,另每引支付稅銀三兩,公使銀三兩,鹽本六分。每年鹽產量是6億斤,按此數據計算。每年朝廷應得鹽稅白銀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但實際上如今每年鹽稅不足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也就是說,每年國朝都有一千萬兩以上的鹽稅不知去向。
饒是如此,朝中仍不停的有人爲鹽商說話,認爲鹽商太辛苦,獲利太少,最終會導致整個大明鹽價飆升。希望朝廷體恤百姓,免徵鹽課以養民力。在實際的貿易中,有引是支鹽的前提,但是不代表你有引就一定真能支到鹽。
地方經辦官吏的盤剝。各層衙門的孝敬。哪個關節打點不到,都要卡你個三年五載。乃至大明朝爺爺那輩拿到鹽引,到了孫子那輩還沒支到鹽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只好把自己手裡的鹽引,轉賣給有力能支到鹽的遮奢人物。鹽業漸成壟斷格局。天下六大鹽場之中。又以兩淮鹽產量最高。淮北鹽質量最好,價格也最貴。因此壟斷了兩淮鹽的揚州鹽商,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大明朝最富有的羣體。
這些人壟斷着兩淮大小鹽灘。鹽丁竈戶們煮的鹽,全部被他們包攬,外人很難插進手去。除非是勳貴高官,得天子恩賞鹽引,這些鹽商有可能給個面子,將鹽支給你。若是一般人從勳貴手裡買的鹽引,那就徹底別想支鹽。
與之相應,兩淮都轉運鹽使司,也就是整個江南最有錢的一個衙門,不管是蘇州、南京、杭州織造衙門還是同爲運鹽使司的兩浙、福建等等,都無法與之抗衡。萬曆八年,天子大婚,國庫不足,當時的首輔張居正,就責成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爲大內採辦大婚所用的器物以及白銀、玉器、古玩等項共需白銀十五萬兩。
可是當時的兩淮都轉運使卻上書表示,如今地方上財政緊張,應納的鹽課已經上繳到國庫了,衙門裡財力不濟,無法完成這麼大的任務。懇請張相允許,提前將萬曆九年的鹽引預售出去,由這筆錢來支付天子大婚之用。
張居正當時正在大力變法,推行一條鞭新政,離不開李太后的支持。而要想讓李太后滿意,這天子大婚就不能太寒酸,只要能籌到款,什麼方法也就都可以了。因此這預售鹽引的建議得到朝廷認可,天子的成親款項就這麼籌措出來。可是後來,這個臨時性的政策,竟然漸漸在兩淮成了定例,每年都是把下一年的鹽引預售出去。
這鹽引預售的價格大打折扣。按照原價一引六兩六分銀子,預售時因爲是急於籌款只售二兩,這個價格後來就成了定價。像八大鹽商這種大規模購買鹽引的,還要在這個基礎上給予折扣,減免。這筆買引的錢,對於朝廷的申報上,又成了鹽商捐獻,稱樂輸報效,濫邀褒獎。又將支用所餘應輸運庫之項亦吞沒不交。
這些年下來,兩淮鹽政上早就成了個大窟窿,預售鹽引的收入,國庫並沒見到,內庫也沒見到,鹽商們則大規模偷逃稅款之餘,還得到了朝廷嘉獎。不少人得了監生頭銜或是加了散官官階。又靠這買來的身份,更加正大光明的逃避賦稅,千方百計的把應納的鹽稅推脫掉。
兩淮運轉衙門那邊,也把這預售鹽引得來的銀錢,當做了自己的小金庫。除了迎來送往的公務招待以外,就是自己上下官吏瓜分一空。歷任巡鹽御史也在其中大爲分潤,乃至南京戶部、京師戶部,都有人牽扯其中。簡單估算,單是鹽商偷逃的部分,就在一千萬兩白銀以上。
鹽商們做這些勾當,少不了官府中人從中幫襯,兩下里彼此之間,很有些往來。揚州的鹽商總怕有人突然反水,壞了大家的好事。將這預支鹽引的部分憑證,以及帳簿都保存下來,作爲護身之用。只是又怕自己家裡不夠安全,就想到了江南的梅莊。
這裡是文人雅集之處,有各方面的人共同保護,不管是官府,還是綠林,都不敢招惹梅莊。鹽商們又是梅莊四老的大金主,每年辦雅集的經費,都是由鹽商支出,事後報銷又不看印戳,四老說多少就是多少。兩下里關係最是可靠,因此把證據存到這裡,也不怕丟失,更不怕某一家忽然反水,拿了自己的證據去告。
孫富道:“自從梅莊生變,我們就怕這些東西落到國舅手裡,因此便只好拿錢來疏通關節。那些該死的護院,回報說東西全都燒了,我們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心存僥倖,琢磨着要是真都燒了,也算逃過去了。沒想到,還是逃不掉。”
鄭國寶一拍桌案“逃?一千多萬銀子,你想怎麼逃法?如今月港那,一年才收多少銀子的稅?你們這一下子就是一千多萬銀子,我饒了誰,也饒不了你們。這筆錢,我是追定了!來人啊,讓孫大少把這手印給我按了,然後帶下去好生款待。至於楊登龍那,咱再審他一回。”
昔日英武不凡,一人一槍縱橫江湖的賽羅成楊登龍,此時已經被拷打的不成人形。鄭國寶倒是見慣了錦衣衛的說服教育場面,因此倒也不怎麼在意。只是圍着他轉了兩圈,“瞧瞧,一個天神下凡般的人物,如今成了什麼德行?不管怎麼說,芙蓉的清白,當初是你保全下來的,這份人情,我也得還不是?這樣吧,只要你把事情都招了,我給你個痛快,保證讓你不受活罪,你看如何?”
楊登龍如今沒了氣力再罵,頭也昂不起來,就那麼軟塌塌的低着腦袋,一語不發。若不是看他有呼吸的跡象,真以爲這人已經完了。
鄭國寶哼了一聲“好硬的骨頭。行啊,你不是不說麼,我替你說。播州楊氏,世居播州,朝廷恩厚,任命其執掌播郡,鎮守一方。他們不思爲國出力,報效皇恩,反倒預謀不軌,私囤鹽鐵,招募死士。又派人來行刺本官,這分明就是要謀叛。你們那什麼一人一票,票選宣慰的事,你別當我不知道。實話告訴你,播州有我的人。”
楊登龍本來已是奄奄一息,聽說播州居然有朝廷臥底,心頭一驚,身子又動了起來。“楊將軍行啊,都這時候了,還惦記着自己家的勢力呢。可是我告訴你內鬼是誰,你又有什麼用?我又不是白癡,會蠢到放你一馬,讓你有機會報復。我也不怕跟你說,那個叫田伯光的,其實是我們錦衣的人,要聽我號令行事的。你說有他在播州,我還怕探不明白消息麼?”
楊登龍聽了田伯光的名字,身子動的更厲害,似乎是想撲上去和鄭國寶同歸於盡。可惜如今的他哪還有這份氣力,鄭國寶抄起烙鐵,在他身上猛的一捅,“老實點吧,就這麼點氣力,就別瞎動了。那個老孫,回頭讓他把手印按了,口供、連那幾個箱子,派人送到京師,直接交給駱頭兒。他知道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