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宮內,皇帝本人坐在道榻上,他剛剛又聽了沈嶽的情況彙報。
除了皇帝本人外,只有俞培忠才清楚,皇帝並非是關注案子本身,而是在考察下一位錦衣衛指揮使。
別看錦衣衛總被東廠西廠壓制,看起來好像地位不太高,但這改變不了錦衣衛樹大根深的事實。
很多事情,即便是交給了東廠西廠去辦,最後還是會落到錦衣衛頭上。
所以從平衡的角度來說,正因爲錦衣衛的勢大,皇帝才需要東西廠來壓制它。
既然錦衣衛是極其重要的衙門,那麼其指揮使的人選也就很重要,值得皇帝費這麼大功夫去甄別。
現任指揮使孫閒已經老了,如今還在任上完全就是佔位置,實際上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作爲。
可如今大明朝這內憂外患的局面,皇帝需要一個能扛事的坐上指揮使的位置,這樣的人才有能力捍衛皇權。
如今沈嶽的表現,着實難稱得上能扛事。
這樣陰鷙的人在南司的位置或許合適,但統領錦衣衛就差了些意思。
朱瑜雋其實明白,如今錦衣衛高層大部分都已經官僚化,指揮使的位置更是由那幾個家族輪流坐莊。
“我朱家的位置,難道就該給這些人來坐?”朱瑜雋在心中發出了疑問。
所以這些年,他明裡暗裡從下面千戶所提拔了不少人上來。
這些人能力肯定沒得說,上來後也無法融入幾大家族和核心圈子,皇帝本人用起來也更順手放心。
而如陳嘯庭這般後來居上者,更是被簡拔中人的佼佼者。
俞培忠端着茶水遞到皇帝面前,表情很是不怠道:“這位沈大人的心可真是夠狠的,還說要給皇上您剷除麻煩,那可是他自己的女婿啊!”
一個連自己親人都可以捨棄的人,能不能用?
當然是能用的,但卻不適合挑大樑,放在南司的位置上就差不多了……這是皇帝心中的判斷。
可以說,沈嶽這些天上躥下跳活動,包括對自己女兒女婿的說辭,都把自己推得離指揮使的位置越來越遠。
“少說兩句……龐守興那邊查得怎麼樣了?”朱瑜雋接過茶杯後問道。
俞培忠便答道:“此人和吳瑞和乃是好友,但這次上奏彈劾陳嘯庭……卻是被人慫恿的!”
“指使他的人是督察院御史張治,此人因受賄賂……被王若林找上過!”
說話點到爲止是門藝術,所以俞培忠說到這個位置後,就非常明智的閉上了嘴。
王若林和沈嶽是競爭對手,威脅張治來整沈嶽很合理,同時也能提供足夠多的“證據”。
而實際上奏的龐守興,明顯就是被張治利用了。
“這道真是……一波三折!”朱瑜雋語氣不善道。
手下人內鬥是必須要存在的,但還是讓朱瑜雋感到不舒服,好在他也不會去追究責任。
因爲在這件事中,沒有什麼好壞之分,只有各自立場不同而產生的行爲。
“就讓朕太平幾天吧!”朱瑜雋無奈道,同時將茶杯遞迴了俞培忠手裡。
這意味着案子即將結束,再過段時間便可不了了之,過段時間皇恩浩蕩將陳嘯庭放出來就是。
就在這時,只聽精舍外傳來聲音道:“啓稟皇上,江南方向送來了急遞!”
朝廷賦稅重地在東南,而東南又以江南省爲重。
清查各類稅務,江南方面是走在前面的,每年能給朱瑜雋供上近百萬兩白銀。
“呈上來!”朱瑜雋沉聲道。
俞培忠從小太監手中接過了急遞,然後迅速將其拆開,便聽朱瑜雋說道:“發生了什麼事?”
俞培忠趕緊打開來看,這一看便嚇了他一跳,事情嚴重得讓他不知該如何複述。
“皇上……田元喜遇刺了,就在七月初一!”俞培忠簡潔明瞭道。
田元喜是江南的鎮守太監,近兩年全把心思放在了清查稅務上,和戶部官員配合得還算不錯。
可他們乾的活兒很得罪人,所以近兩年時不時就會爆發衝突,可以說收上來的銀子都是帶血的。
可朝廷需要銀子,所以前些天朱瑜雋還下過旨意,告訴徵稅的人對下面人不必客氣。
這纔多少天過去?事情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敢對東廠的鎮守太監下手,那些士紳們未免也太過放肆。
朱瑜雋臉色極其難看,問道:“田元喜怎麼樣了?還能不能辦差?”
俞培忠答道:“田元喜腹部中箭,而且是淬了毒的,現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些人想造反嗎?就不怕朕誅他九族,十族?”朱瑜雋大怒道。
下面那些士紳商賈,對田元喜下手是因爲不想交錢,但朱瑜雋和大明朝又非常需要這些錢,就註定他們是對立的。
至於是不是士紳商賈們乾的,根本是不需要想的事,朱瑜雋這些年可是什麼花樣都見過。
“爲富不仁,果然是爲富不仁……某些人和倭寇眉來眼去也就罷了,如今更是連朕派出的鎮守太監都敢打殺,這不是造反是什麼?”
說到這裡,朱瑜雋乾脆站起身來,走向了自己的御案道:“必須要嚴查,這次必須要嚴查!”
“是……”俞培忠趕緊答道,他能體會到皇帝是何等盛怒。
“得從京裡派人去徹查此事,該派誰去?”朱瑜雋又問道。
在這件事上不太好選人,因爲江南的情況比較複雜,一個處置不好就容易釀成大禍。
“東西二廠,錦衣衛中……派誰去合適?”
俞培忠想了想後,答道:“回稟皇上,老奴以爲……從北鎮撫司派人去合適!”
“難道你覺得,江南千戶所的人絕對可靠?”朱瑜雋反問道。
雖然江南千戶所這些年貢獻了不少消息,但誰能保證那些人沒被腐蝕?朱瑜雋信不過這些人。
“皇上,老奴的意思是派北鎮撫司的人去查,而非是派人去監督江南千戶所的人!”俞培忠解釋道。
至於爲何不從東西二廠派人,實在是因爲人手不夠,總不能把幾個大太監派去,其他位份低了的人去又起不到作用。
這時候,就該體現錦衣衛的體量優勢了,他們可以安置足夠多的官位。
“那麼你說該派誰去合適?”朱瑜雋沉聲問道,雖然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一切全該皇上聖斷,奴婢豈敢多嘴!”俞培忠這樣說也是爲了規避責任。
朱瑜雋也不多飛廢話,而是直接道:“那就讓……陳嘯庭去吧,他辦事還沒讓朕失望過!”
能被皇帝說出這樣一番評語,俞培忠都不免有些嫉妒陳嘯庭,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司禮監的一個普通宦官。
“皇恩浩蕩,想必這位陳千戶一定能爲皇上分憂!”俞培忠笑呵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