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有旨意來了?”
夏潯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他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兒,當得是逍遙自在公,皇上找他還能有啥要緊事兒?這不是皇上他大外甥閃亮問世了麼,朱棣這當姑夫的還能不表示表示?估計是送些喜餅賀禮啥的來了,皇后娘娘疼妹子,這禮輕不了。
羅漢牀那邊,一家人也都聽到了,因爲茗兒剛剛生產,不宜走動,正倚着被子躺在牀上,與幾個姐妹說話,逗孩子,夏潯便對她道:“你們都坐着吧,我去前廳接旨!”
剛說到這兒,木恩帶着四個錦衣衛,後邊又跟了一大串宮裡的太監,擡着繫了紅綢的箱籠無數走過來。木恩滿面堆笑,拱着手兒就闖進花廳:“國公爺別客氣,皇上和娘娘吩咐了,夫人剛剛生產,不宜起來接旨,叫咱家直接到後宅裡宣旨,呵呵,國公與夫人,都請坐着,不用跪接。”
木恩說完,展開聖旨便宣讀起來,黃門內品提供因爲這是賜與楊旭一家人的旨意,依舊沒經過內閣潤色,用的就是朱棣的大白話兒,除了表示賀喜,並與皇后賞賜各種禮物之外,朱棣又加封輔國公嫡長子爲武德將軍,勳衛,並親賜名字:懷遠!
夏潯聽了心中感嘆:“他奶奶的,這小子比他爹可有福氣啊,老子打死打拼的,才熬到國公的位置上。這小子呱呱落世,除了吃奶還屁事不懂呢,就立馬當了將軍。噯,這武德將軍是幾品官吶?”
茗兒聽了聖旨,卻是又驚又喜,她兒子要入勳衛,她是早就知道的,這是大明官制的規矩。勳衛是皇帝的禁衛軍,只有封爵的大臣子孫可以入勳衛,換言之,勳衛裡邊就是一幫官二代,這幫小子在裡邊都是戰友,父一代子一代,以後出來做官也罷,繼襲父爵也罷,彼此的關係可就比其他人親近了一層。
茗兒的幾個兄長都是勳衛出身。依照從朱元璋時期對功臣子弟一貫的安排,嫡長子是要繼承父親爵位的,其餘的嫡子成年之後,會留一個在京裡做官,其餘的外放地方做官。而在他們沒有成年之前,則都要入勳衛,習練武藝兵法,學習朝堂規矩。
問題是,就算魏國公徐達的嫡長子徐輝祖,當年剛出生時入勳衛,受封的也只是一個勳衛尉,正七品的武官,然後隨着年歲漸長,一步步提拔,到最後繼承國公,像徐增壽等其他這些兒子,都只是普通的勳衛,也是成年之後,一步步提拔,最後做了都督、都督僉事一類的武官。
可是她這個兒子起步就跟別人不一樣,皇帝親自賜名,直接封爲武德將軍,這可是正五品的官吶,真正的將軍!多少十年寒窗苦讀,進士及第,又在官場打拼一輩子的人,也未必就能混上五品官,兒子纔剛出生而已。
朱棣對楊家的榮寵,竟然比太祖洪武皇帝對中山王徐達還要厚上一層,豈能不叫她欣喜萬分。茗兒不知道的是,皇上賜的這個名,也是大有深意,因爲成國公朱能朱士弘,祖籍懷遠,朱棣這是一廂情願地把輔國公的嫡長子當了成國公了。
楊懷遠正趴在他娘懷裡,小腦袋拱呀拱的四處尋摸奶吃。
至於皇帝封他爲正五品武德將軍……,那是什麼東東?有奶好吃麼?楊家大小子纔不理會呢。他老爹跟老孃領旨謝恩的時候,武德將軍楊懷遠繼續耍大牌,在他娘懷裡,一顆小腦袋拱呀拱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朱棣停朝五日,以哀悼成國公朱能,可不是大明朝放假五天,什麼事兒都不用幹了。
各個衙門自然是要照常辦公的,禮部、工部、欽天監尤其忙碌,要準備祭禮、要搭建孝棚,要擇選安葬之地……,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事兒也不少,還得整天跟以上那三個衙門打交道。
朱能的兒子朱能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成爲新任成國公,正披麻帶孝的爲父親治理喪事,成國公府,弔唁的人羣一撥撥的川流不息,夏潯也第一時間去成國公府,弔唁了朱能將軍。
輔國公生兒子了,而且這是嫡長子,未來的輔國公,意義更是重大,很多官員也要來慶賀的,所以有許多官員,在車轎裡直接備了兩份禮物,紅白喜事一塊兒辦了。
死者爲大,先去成國公府,陪着朱能掉幾滴眼淚,靈前悲悲咽咽地痛訴幾句,便擦乾眼淚出來,抹身又奔輔國公府,擡腿一進門兒,就滿臉是笑,得從心眼裡往外笑,笑得一臉褶子裡頭都哏着笑紋兒,也真是難爲了他們。
當然,與朱能相交深厚的袍澤戰友們是真心悲慟的,至於許多文官,尤其是建文朝的舊臣,和朱能既無私交又無公誼,你叫人家真的悲傷那是難爲人了,不過是人情往來罷了,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楊家小公爺受封武德將軍的消息還沒有傳開,這邊成國公朱能逝世了,正舉辦國喪呢,宣揚這事兒不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宮裡人、楊家人,只有紀綱知道。紀綱管着錦衣衛呢,朱棣又沒刻意隱瞞這事兒,哪能瞞過紀綱。
問題是,紀綱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裡,他和夏潯那半吊子不同,他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出身,可讀書人讀的只是聖人文章,對於官場制度、禮儀、規矩,他就能不學而會麼?當然不可能,如果這些東西他們不學就會,禮部還用得着專門安排人提前三天教授頭一次上殿面君的官員禮儀麼?
所以紀綱沒覺着朱棣加封楊旭嫡長子爲武德將軍有甚麼了不起,他還以爲該直接封楊旭的嫡長子爲少國公呢。沒想到才封了個甚麼甚麼武德將軍,聽都沒聽過的官兒!而他手下那班人更不用提了,個個都是半吊子,哪懂得這麼深奧的政治學問。
紀綱現在是真正的孤臣了,朝中勢力,本來是勳戚、文臣、武將三大板塊。
勳戚集團不用提了,早就把他當成了無事不來的夜貓子。魏國公徐輝祖、長興侯耿炳文、駙馬梅殷,可都是被他整治的,死的死、關的關,因爲這幾位的真正罪名,朱棣是不可能公佈的,以免朝堂不安,所以都是叫陳瑛和紀綱另外尋摸了一些罪名。如今輔國公楊旭也叫這條惡犬給咬了,險些就栽在裡邊,勳戚集團已把紀綱列爲了拒絕往來戶。
文臣集團又分爲三股勢力,太子派、二皇子派、中立派。本來太子一派的官員就排擠他,因爲他與輔國公楊旭交惡,就更加疏遠他了。二皇子一派的官員早跟他打出仇了,那就更不用說了,至於中立派的文官,對他是敬鬼神而遠之,這些人別說還不知道消息,就算知道了,從中砸摸出一點味道,誰會跟他說?
現在也就武將集團和他沒有太大沖突,雙方的關係不遠不近,還算平和。
可紀綱並不覺得自己就快要變成全民公敵了,他的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一直以來,整誰誰倒,給了他一種錯覺,文武百官對他的戒備疏遠,更被他解讀爲畏懼。夏潯替薛祿出頭,親自趕到桃源觀坐鎮,仗着國公的地位羞辱他一番的事,也被他理解爲楊旭已是黔驢技窮、技止於此,還有什麼人是他該怕的呢?
紀綱這個人,入了府學都能被教諭開除,就是因爲他的性格偏激、輕佻,後來在朝廷勢大的時候選擇燕王、二皇子勢大的時候選擇大皇子,更顯出了他的投機心理和喜歡冒險的性格。也許,他這一輩子最謹慎的時刻,就只有靖難期間在金陵城裡做密探的時候,那時候一旦暴露就要掉腦袋,他的理性才勉強壓住了個性,而現在,他的個性已是越來直膨脹了。
於是乎,紀綱愈發的目空一切,連走路都有點兒打晃的味道了。
紀綱像螃蟹似的正在宮中御道上走着,迎面忽有一位將軍匆匆而來。
來者正是薛祿,薛祿此來,是爲了給成國公朱能擇選墓地的事兒。
關於朱能的墓葬之地,現在主要有三種意見,禮部的意見是在成國公的家鄉懷遠(安徽)給他擇選一處山水好的地方進行安置,軍隊的意見是把他安葬在鐘山附近,國公嘛,傍近皇帝墓葬羣也是夠資格的。太祖皇帝最親近的國公是徐達,徐大將軍的陵墓不就是面對鐘山麼?
欽天監常有人行走各地,繪畫圖形,記載天下風水佳地,不需要這邊有人去世了,現派風水師周遊天下擇選墓地,欽天監搬出圖紙看了一番,卻提出另一番見解,他們說要把朱大將軍安葬在北京懷柔的北澤山,還說要把安南前線已經俘虜的百餘號阮姓人都遷往北澤山,做朱能將軍的守墓人。
三方面本來爭執不下,欽天監監正就含蓄地暗示,說這是皇上的意思,禮部的官員多麼精明,馬上就從善如流了,唯有軍隊一方沒聽出味兒來,覺得這樣不太妥當。永樂皇上可是在金陵的,百年之後當然也要安葬在孝陵,把成國公龘安葬在那麼遠的地方,合適麼?再說朱家後人去祭奠也不方便啊。薛祿是五軍都督府的主要負責人,這就趕進宮來,想聽皇上定奪。
紀綱忽地一眼看見薛祿,猛然想起那一日所受的羞辱,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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