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和西門慶起身往谷外走,夏潯道:“看這天色,真的不晚了,今天未必能把路趟明白,還是明天一早來吧。
西門慶剛一點頭,忽地臉色一變,夏潯立生警兆,循其目光看去,就見前方一方大石後躍出四個人,在及膝的大雪中跑得飛快,四個人分散合圍,那架勢分明是衝着他們兩人來的,這四個人都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褲,肩後的披風也是白色的,手中有刀,刀已亮出。
那四個人甚有默契,無需商量,便有兩個人兜向他們的前面,截向他們的出路,兩個人自側翼向他們猛撲過來,夏潯和西門慶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向左側山坡上跑去。
有人厲聲叱喝:“站住!聽候質詢。”
“不要走,我們是官兵!”
夏潯和西門慶眼見他們手執明顯顯的利刃,殺氣騰騰,如狼似虎,哪會蠢到停下來分辨清楚他們是不是官兵,來意又是如何,一聽喝阻,腳下逃得更快。
一見二人不聽反逃,那幾人疑心更重,當下發力急追,其中一名侍衛還自肩後取下弓來,反手拔出一枝哨箭,彎弓搭箭,向天空奮力射去。
“嗚~~~”
尖銳的箭嘯聲破空升起,藉助山谷的回嘯作用,在天空中迴盪起來,西門慶一聽哨箭,不禁驚道:“糟了,發哨箭,他們還有人手!咦?這是哨箭,莫非真是官兵?”
那時候只有三種人手中才有弓箭,一是衛所官兵,二是地方民壯,三是山中獵戶。
衛所官兵使用的是軍弓,軍弓又按不同的軍種分爲三等;地方民壯使用的弓在射程和質量上略遜一籌,而且平時要入庫保管,唯有地方官府的推官、巡檢等司法官要緝捕什麼江湖匪類,需要調動民壯力量時纔開啓武庫發付使用;第三種則是山中獵戶,他們使用的是獵弓,需要在官府中登記備案。而哨箭,則只有軍中人物纔有。
夏潯一面跑一面道:“管他孃的是不是官兵,你看他們殺氣騰騰的樣子,像是好說話的麼,天知道落在他們手裡會怎麼樣?再說,他們的穿着如此古怪,分明是有備而來,未必就是本地守關的官兵,咱們的事見得了光麼?”
西門慶一聽也是道理,當下不再多說,兩個人只是拼命地往山坡上爬,這一面山坡生長着許多不粗不細的樹木,因爲是陽面山坡,受風吹拂的原因,積雪並不厚重,兩個人倉惶地往山上跑,不時需要拉一把樹幹借力,碰得樹木頂端的積雪簌簌掉落,灑了一頭一臉,二人也不管不顧。
追兵沒有放箭,只是在後面疾追,這一面陽面山坡的樹木既稀且小,大雪之中草木凋零,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兩個人只能和那四個人較量腳力,盡全力往山上跑,希望追趕的人力竭停歇。
可是那些人是軍伍中的人,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訓練武力,這可比他們只是每天晨起時練幾趟拳腳的人體力悠長的多了,那四個人一直緊緊追在後面,根本擺脫不了。
山脊上,徐妃和道衍等人聽到了哨箭的聲音,徐妃走邊崖邊,看着那處山谷中追逐的情形,訝然道:“放哨箭了?那些人果然是有問題的,大師,咱們追過去看看。”
她扭頭說道:“茗兒,你在這兒歇着,姐姐去查探一下情況,一會兒就回來。”
在山坡背風的地方,已經搭起了三頂行軍帳蓬,正有侍衛忙碌着準備搭建第四座帳蓬。搭好的帳蓬前面支着一口大鍋,鍋中的雪已經融化了,正在冒着蒸騰的熱氣。
出來行圍打獵,至少也得幾天功夫,徐妃是將門虎女,弓馬嫺熟,狩獵的經驗也異常豐富,準備十分充足。徐茗兒是個大家閨秀,平常女孩兒家玩的把戲,比如小荻抱着小狗兒比賽跑的小遊戲,她是絕對沒機會去嘗試的。她幾個哥哥姐姐幼年的時候老爹徐達還在征戰四方,孩子都像放羊似的養着,野慣了,等她出生的時候,徐達已位極人臣,家裡的規矩開始大起來,有心要把自己最寵愛的這個小女兒培養成一個小淑女,因此規矩甚多,什麼行不擺裙,笑不露齒,行止坐臥,都要講究儀態風度。
如今是到了姐姐、姐夫家裡,不像家裡面規矩大,尤其是這一趟狩獵之行,小姑娘更是玩瘋了,把家裡的那套約束天性的繁文縟節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她很少看見燒火的場面,尤其是在野外,更給人一種樸素原始的感覺,眼見那火苗升起,不由興致大發,立即擠開一個侍衛,自己坐到篝火旁,把侍衛們撿來的樹枝一根根往火堆裡填,紅紅的火苗映着她紅撲撲的臉蛋,玩得興致勃勃。
一聽姐姐說話,她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了,跳起身來,雀躍道:“姐姐要去抓賊嗎?我也去。”
徐妃板着臉道:“別胡鬧,這樣的道路,你的體力跟得上纔怪。”
徐茗兒纔不怕這個慈母般的大姐,興沖沖地跑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又蹦又跳地道:“我跟得上,我跟得上,抓人多好玩呀,比抓狐狸好玩多了,帶上我,一定要帶上我。”
徐妃無奈,只好帶上徐茗兒,沿着山樑抄近路向夏潯和西門慶攀爬的那面山峰趕去。
冬季的黑夜,似乎前一刻還是明亮的,忽然就變得黑暗起來。
虧得天色突然黑了,被斜刺殺出的另一票人馬追及的夏潯和西門慶才得以沿着山脊逃到另一座山頂。兩個人累壞了,這一通攀爬,兩個人已耗掉了太多的體力,而追趕的人卻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往前看,是一片陡峭的山坡,白瑩瑩的,那是積雪的反光。再往後看,三個方向都有火把,糟糕的是這座山峰並不夠大,沒有足夠的地方掩身。
西門慶變色道:“糟了,無路可走,早知如此,還不如乖乖就縛,咱這一逃,是黃泥巴糊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夏潯沒好氣地道:“廢話,你以爲咱們本來一身清白麼?除非這些人就是盧龍關的守軍,否則束手就縛還不是一樣的完蛋?”
他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一個大膽的主意在心中暗暗成形。
“你們是幹什麼的?鬼鬼祟祟,爲何見了我們就逃!”
追兵圍上來了,一個舉着火把的大漢中氣十足地喝問。
西門慶硬着頭皮道:“諸位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憑白無故追趕我們?”
那人道:“少廢話,早告訴你們我們是官兵了,你還敢抗命逃跑,說!你們到底要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西門慶立即叫苦道:“冤枉啊軍爺,你們手裡拿着明晃晃的鋼刀,身上又沒穿着軍服,我們哪敢站住了去辨識你們的身份?我們兩個……唔……我們兩個其實是參客……”
西門慶情急智生,把古舟和何軻朔的身份搬了出來,那人嗤嗤冷笑:“好藉口,這麼大的雪,你們上山挖參?奶奶的,你怎麼不說是上山砍樹的?”
西門慶連忙順杆兒爬,說道:“對對對,我們……咳咳,我們其實就是上山砍樹來的……,唔……蓋房子……娶媳婦兒。”
“住口!不要巧言令色繼續狡辯,拿出你們的路引來!”
隨着那大漢一聲大喝,“呼呼呼”四枝火把猛地擲了出來,在夜空中轉如火輪,“噗噗噗噗”,斜斜插在夏潯和西門慶左右,映亮了他們的模樣。
“咦?原來是你們呀!”
跑得腿軟的徐茗兒早被侍衛背了起來,她伏在一個侍衛肩上,看見二人模樣,不由驚奇不已,急忙一掙身子出溜下來,興沖沖地就往前走。
這小丫頭從小生長在什麼環境裡?她雖然聰明絕頂,卻缺少很多最基本的生活常識,許多對常人來說應該知道的基本知識,對她來說卻懵然無知。就像有一個歷史小故事中記載的那樣:有一個皇帝,偶然問起一位大臣早餐吃些什麼。那位大臣回答說他的家中比較貧窮,早餐只吃四枚雞蛋,皇帝大驚道:“一枚雞蛋十兩銀子,四枚雞蛋就是四十兩銀子,朕尚且不敢這麼縱次,卿怎麼還說家裡貧窮呢?”不是這個皇帝智商有問題,實在是他從小到大壓根就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太監們爲了貪污,誑他說一枚雞蛋價值十兩銀子,他自然也就信了。
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究,卻說明了一個問題,有時候衆所皆知的常識,偏偏他不知道,並非是因爲他白癡,而是因爲他生長在一個和普通大衆完全不同的環境裡,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常識。徐茗兒就屬於這一種,在她府中,下人若有偷盜等不法事宜,一旦被管事、主人發覺,哪裡還敢反抗,早就叩頭如搗蒜地求饒了。她只道官兵抓賊也是如此,賊見了官兵自然要乖乖就範,因此毫不忌諱,一見這兩人竟是當初堅決不肯賣狐皮給她的那兩個傢伙,立即興沖沖地跑了出來。
徐妃萬萬沒有想到妹妹如此不諳人心險惡,竟然毫無戒備地跑了出去,不由變色叫道:“茗兒,回來!”
那幾個侍衛只注意前面,冷不防小郡主從他們身後鑽出來,一驚之下竟也忘了抓住她,夏潯和西門慶正被一羣兇悍如狼的大漢圍住,忽地聽見一個嬌脆的小女孩兒聲音,不由也是一呆,這時候徐茗兒已經跑過來了。
插在地上的四枝火把火焰受風,正吹向她來的方向,朦朧緋紅的光暈變幻閃爍,粉妝玉琢、眉目如畫的小丫頭一跑出來,嬌嬌俏俏、一派天真,就彷彿一位傳說中的小狐仙,西門慶登時看得兩眼一直。
夏潯卻沒時間驚訝這小姑娘的出現,也沒閒心欣賞她的美麗姿容,“好機會!”夏潯暗叫一聲,雙腿猛地一蹬地面,雙臂展開,十指箕張,一個猛虎撲食,便向那粉嫩嫩的小丫頭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