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春天裡

這個冬天,一如往年,無邊落葉,萬木蕭蕭。

不同於往年的,是今年塞北貓冬的人少了,整個北方都忙得熱火朝天,忙着殺人的,忙着逃命的,忙着爭權的,忙着奪利的……

夏潯從豁阿夫人的營地離開不久,從瓦剌部落趕來報信的人就到了:大明數路大軍已經趕到他們的駐地八河,把他們幾大部落留在那個最好的冬季駐牧之地的老窩都給抄了。

瓦剌諸部首領聞訊大驚,哪還顧得與韃靼繼續較量,倉惶回師,便趕回瓦剌。把禿孛羅和豁阿夫人此前就已從夏潯口中知道了確切消息,聽聞老巢出事,他們也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們都清楚,夏潯既然把這件事告訴他,那就代表着大明的軍隊已經趕到八河,他們即便立即回師也來不及了,眼下莫不如爲善後中爭取最大利益而努力。

誰說草原上的人就沒有政治智慧?一番權衡,兩個人都很明智地捺下了心中的焦急,直到消息正式傳來,才與其他部落首領一向“大驚失色”、一樣“怒不可遏”,但是在返程中,兩個人便開始不斷地到其他部落中走動,與該部首領會唔,秘密進行洽談。

西蒙古有許許多多部落,所謂的瓦剌三王和哈什哈,只是本部落強大,然後有衆多的部落依附其下,結成同盟,這樣鬆散的統治方式,就註定了每個具體的部落,其首領對本部都擁有絕對的統治權,他們可以自行選擇新的政治盟友,結成利益團體。

豁阿夫人和把禿孛落要做的事就是儘可能爭取這些部落對自己的擁戴,現在他們當然不能透露太多消息,於是只能從譴責脫脫不花和撒木兒着手,指責他們一意孤行,發動對韃靼之戰,指揮上又有諸多失誤。其實贊成對韃靼用兵她豁阿也有份,各部落同意出兵更是各部首領親自點的頭,這時自然避而不談。

一路下來,萬松嶺只管做着在大明扶持下將這些已被削弱的蒙古部落全部納入自己治下的美夢,撒木兒公主則憂心部落不知道被明軍破壞成什麼樣子,完全沒有注意豁阿夫人和把禿孛羅的小動作。

在馬哈木和哈什哈雙雙遇刺之後,撒木兒公主以瓦剌最高統治者遺孀的身分,加上脫脫不花的強大號召力,確實在那個人心動盪的時刻招攬了一些部落過來,而現在這些努力都付諸流水了,這些猶疑不定的部落復又分別投向了豁阿哈屯和把禿孛羅。

奴兒干都司、哈密王、別失八里王,這些都是歸順了大明,但是保持着讀力武裝的地方勢力,他們奉詔攻打瓦剌,在大雪寒冬時節如此不遺餘力,根本就是利益驅使。以前,他們一直是瓦剌和韃靼這兩頭猛虎欺壓擄掠的對象,現在有機會反咬一口,他們自然樂於答應。

因此一來,瓦剌就倒了大黴。這些人馬到了瓦剌哪還客氣,一開始是隻要遇到反抗就大肆燒殺搶掠一番,青壯殺死,婦人和兒童連帶牛羊馬匹全都席捲一空,到後來你不反抗他就激你反抗,然後又名正言順地搶掠一番,把人口、牲畜等戰利品源源不絕地運回自己的地方。

等瓦剌殘軍狼狽地跑回自己的地盤上時,他們的部落已像一塊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骨頭,沒剩多少肉了。

來自於山西都司和陝西都司的明軍,軍紀比這幾路人馬要好一些,卻也不可能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何況這種侵掠本身也是一種削弱瓦剌的手段,由於瓦剌與韃靼未按計劃耗光全部實力全結束了戰鬥,通過這種手段也能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們的實力,所以對友軍的行爲睜隻眼閉隻眼,採取了放任的態度。

實際上這時候他們想約束也約束不了,戰勝的部落擄掠戰敗部落,是草原上一向的習慣,你想約束,哈密、別失八里和奴兒干的三路大軍也只是陽奉陰違,這兒沒有中原那樣的城池,而是散落在草原上的一個個大小部落,大軍一到,他們更是分散逃竄,整個草原上到處都是,軍隊要分兵追擊,更是無從監督。

實際上明軍自己許多士兵也參與其中了,只是他們無法像那三路大軍一般堂而皇之地把牛羊趕走,把女人和孩子帶回去當奴隸,所以動作要小一些。雖然豁阿哈屯、把禿孛羅、撒木兒公主等人一聽本部受到攻擊,就已經有所預料,但是回到瓦剌親眼見到被洗劫一空的一個個部落,依舊悲憤不已。

不過眼下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明軍打着征討的幌子,討伐瓦剌。竊立大汗,圖謀不軌的證據他們已經拿到了,明軍進攻瓦剌以後,俘獲了許多部落的長老和首領,有了這些人證,討伐之舉可謂出師有名。他們除了謝罪別無出路,因爲他們已經沒有一戰之力。

且不說那些殘兵敗將根本不可能是明軍的對手,而且因爲老巢被佔據的原因,如果真要打下去,不用幾天他們就得因缺少糧草而全軍覆沒。明軍當然不可能這麼做,也沒有能力這麼做。朝廷正在吞噬韃靼這塊大蛋糕,不可能再抽出足夠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同時對瓦剌採取改編措施。

不要說在當時,就算是在現代,國家儲備較之那時不知強了多少倍,各種現代化交通、運輸、通訊條件便利快捷,以傾國之力對一省之地進行集中的、徹底的改造和投入,也是吃不消的,明廷既然不能馬上對瓦剌開刀,保留已經被削弱的原有統治階層並促使其繼續內訌就很有必要。

否則一旦瓦剌出現權力真空,朝廷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控制他,遊弋於瓦剌周圍的北方、西方部落,還有哈密、別失八里甚至奴兒干的那些領主、酋長們就會垂涎三尺地插手其中,瓦剌廣袤的領土和無數的遊牧部落被他們蠶食、吞併之後,形成新興的強大遊牧民族,尾大不掉,會讓朝廷更加頭痛。

更何況,要消滅瓦剌這些統治階層也不容易,他們打不過卻可以逃,如果他們逃往北方,與更北方的遊牧部落媾和,建立流亡政斧,明廷又沒有足夠的力量控制瓦剌草原,草原上部落陸續投靠過去,十年八年之後他們依舊會捲土重來。

須知現在說明軍已經控制了瓦剌,指的是控制了那些駐牧在八河地區的直屬於瓦剌三王和哈什哈的核心部落,瓦剌草原廣袤無邊,相當於半個大明的國土,無數的部落散落其間,就算把大明兩百多萬軍隊一個不剩地全派過來,不可能控制整個瓦剌草原的所有部落。

所以,大明要按下姓子談判,瓦剌貴族們也要嚥下這口惡氣來談判。

明廷已經拿到了瓦剌私立大汗的鐵證,出師有名,談判也就有了底氣。同時,他們已經控制了瓦剌主力所在的八河地區,掌握着談判的主動權。從韃靼匆匆撤軍回來的諸位部族首領既然還有談判的機會,也就下不了就此流亡的決心,只要不超出他們的談判底限,他們就只能坐下來。

與韃靼一戰,瓦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老巢被抄,部落中多年積攢下的大量財富被掠擄,如此種種,使得諸多部落不再迷信於黃金家族的權威,而是把萬松嶺當成了瓦剌人的災星,他的威望一落千丈。原本堅決擁戴他的豁阿哈屯和撒木兒公主,現如今也只剩下一個死心到底的撒木兒公主,豁阿與他算是徹底決裂了。

萬松嶺並不蠢,以他的精明甚至可以更早一些發現夏潯的陰謀詭計,只是他雖一生行騙,卻從來也沒想過朝廷也可以行騙,他是個老千,卻從沒想過朝廷也可以做老千,正因爲他深信不疑,所以他從未去深思過朝廷一條條命令背後的深意。

現在他知道了,卻已大勢已去。撒木兒公主對他倒是毫無異心,由於草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和常年不斷的戰爭,部落的衰亡和復興是家常便飯,今曰坐擁萬帳,牛羊如雲,明天匹馬天涯,浪跡四方,後天再度崛起,這種事屢見不鮮,所以撒木兒絲毫沒有頹喪,哪怕只剩一兵一卒,她也有信心東山再起。

做爲成吉思汗的後裔,撒木兒公主不愧是女中豪傑,如果她生爲男兒身,也就用不着力捧萬松嶺這個假貨了。可憐她一片癡心,大汗夢破滅的萬松嶺卻又打起了卷帶一筆細軟,逃之夭夭,繼續做江湖騙子的美夢。他一面按着錦衣秘探楊亙的吩咐向大明皇帝寫請罪書,一面吩咐自己的弟子公孫大風準備出逃。

豁阿夫人和安樂王把禿孛羅上書大明朝廷,把私立大汗的罪責統統推到死去的馬哈木和太平兩個人身上,他們嚮明廷大表忠心,並表示願意交出脫脫不花,換取大明的寬赦。

撒木兒公主見此情景,情知大勢已去,便準備策劃遠遁。如果明廷要處死脫脫不花大汗,她就突圍逃向更北方!鐵木真當過俘虜、吃過敗仗,被整個部落拋棄過,獨自流浪於草原之上,後來還不是成了五湖四海之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她和脫脫不花未必就不能捲土重來。

很快,大明皇帝的聖旨就下來了,朱棣封豁阿夫人爲一品誥命、忠順夫人,封其子阿古拉爲順寧王。順寧王原是馬哈木的封號,馬哈木是瓦剌三王之首,是撒木兒公主的丈夫,這個封號給了豁阿哈屯的兒子,就等於是剝奪了馬哈木部落自額勒別克汗以來,對瓦剌的最高統治權。

把禿孛羅依舊是安樂王,但是皇帝下旨,馬哈木和太平竊立大汗,圖謀不軌,剝奪兩人的王爵,太平部落由安樂王把禿孛羅統治。這一來,瓦剌最高統治者的名份給了豁阿夫人,安樂王卻得到了最大的實惠。

瓦剌最強大的力量本來是哈什哈部落和馬哈木部落,把禿孛羅合併了太平的部落之後,就能實力大增,與這兩個部落鼎足而立,三分天下。可太平死後,撒木兒公主已爲太平部落搶立了一個首領,已經成爲該部事實上的首領,只是還未得到大明的承認,沒有襲受王爵。

如今朱棣把該部納入把禿孛羅治下,可想而知那位太平部落的新任首領是絕不會心甘情願交出權力的,他虛與委蛇地應付走了大明軍隊,必會反抗把禿孛羅的控制,把禿孛羅想壯大自己的實力,就得對自己這個一貫的盟友部落動伍。

這就像當初額勒別克汗把西蒙古的統治權封給馬哈木,西蒙古原來的領導者哈什哈不肯放權,於是兩人就鬥了二十年多年,一直到同時遇刺身亡,黃泉路上依舊是一對水火不相容的冤家。朱棣這麼安排,明擺着就是驅狼鬥狼了,可是把禿孛羅能放棄麼?

你知道我的目的,也只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這是裸的陰謀。

等把禿孛羅吞併了太平的部落,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他會不會向豁阿夫人發起挑戰?這是後話了,眼下,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撒木兒公主。

永樂皇帝把豁阿夫人立爲瓦剌的統治者,她就必須得征服撒木兒公主,才能得到草原諸部的承認。撒木兒公主和豁阿夫人,這對曾經的盟友,現在也不得不走向對立。

其實在豁阿夫人的心裡,一直以爲接下來她唯一需要征服的人只是把禿孛羅,她認爲撒木兒公主和脫脫不花汗會被大明皇帝下令處死,她甚至已經暗中授意自己的部落,一旦明軍圍剿撒木兒公主,就故意放水,讓撒木兒公主從他們的防禦區域逃出去。

豁阿夫人倒不是念及舊情,而是因爲只要不在瓦剌部落之內,一個活着的脫脫不花和一個活着的撒木兒公主對她就是有利的,明廷就得對她更加倚重,不惜財力地扶持她,不讓脫脫不花和撒木兒公主在瓦剌人中的影響力和實力超過她。

卻沒想到,朱棣氣勢洶洶地追查瓦剌人擅立大汗一事,爲此不惜大動幹弋,真正查到了脫脫不花下落時,居然開恩不殺了。聖旨上說,大明對元室後裔一向是寬待禮遇的,當年把脫脫不花安置在甘肅,容許他成爲該部落的首領,就是明證。

馬哈木和太平擅立大汗,其心可誅,而脫脫不歡在瓦剌並無根基,只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皇帝陛下仁慈寬恩,見他請罪誠懇,決定不予嚴懲,只免去他的汗位,改封爲大明指揮同知,依舊統轄原馬哈木部落。

這一招,卻與當年把白蓮教裘婆婆延攬入京,封爲教坊司女官,叫她廣收弟子,將白蓮秘術,實際上也就是魔術戲法兒公開與天下人面前的用意是一樣的,揭開其神秘色彩,也就不再能夠蠱惑愚夫愚婦。

成吉思汗當年到處播種,黃金家族後裔遠未滅絕,就算這個脫脫不花汗是真的,把他弄死也無濟於事,只要瓦剌人有心,只要黃金家族在草原上還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他們早晚能再找一個來,甚至炮製一個假的出來。更何況這個脫脫不花是假的,還有利用的價值。

留着這個瓦剌人心中的脫脫不花不殺,把他置於把禿孛羅和豁阿夫人之下,就能打破所有對黃金家族依舊抱有幻想的草原人的神話,叫他們親眼目睹:神聖也是可以被踐踏的。這一招比刀槍還狠,殺他們幾個人,他們可以再生,搶他們幾頭牛羊,他們可以再養,精神支柱被擊碎,便再也無法還原了。

當然,這些都只是暫時的手段,至於沒有一步到位的原因,就是因爲紀綱突然改變計劃,結果沒有耗光他們的實力,而朝廷現在還要集中全力經營韃靼,夏潯只好亡羊補牢,丟幾個餌下去,叫他們繼續自相殘殺,等解決了韃靼那邊的問題,騰出手來,這邊也該打得差不多了。

等瓦剌的事情得以“圓滿解決”,埋下重重禍患和內戰的根源之後,哈密、別失八里、奴兒干都司、山西都司、陝西都司就開始撤軍了,他們在草原上整整駐紮了一個冬天,吃瓦剌的、搶瓦剌的、禍害瓦剌的,順帶着還給他們做了大量改良人種的工作,終於準備滾蛋了。

這時候,冰雪消融,春的氣息已經吹到了塞北。

夏潯也要從遼東啓程,返回燕京了。

一輛長途大車轆轆駛過,鞍韉齊全、甲冑鮮明的侍衛護侍於前後。

小櫻探頭在窗口,貪婪地看着街頭的一切。

老漢、老婆子們身上還穿着老羊皮襖,就勤快地出現在大街上,肩上挎着藤條筐子,沿路拾撿着牛糞羊糞。

從韃靼草原趕來的牲口販子趕着滿街的牛羊馬匹經過,牛哞羊咩聲一片。

從海路運上來的糧食也一車車駛過,路兩旁是形形色色的各式商旅,擺攤的、開店的,熱鬧非凡。

一路過去,等出了城,不遠就是叢叢羣山。

山陰還是白雪皚皚,山陽的野草野菜已經瘋長起來。

縱然是山陰的白雪中,也已露出了春色,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紅彤彤的一片,彷彿一片絢麗的朝霞,而鋪陳其下的,卻依舊是一片雪白,白與紅,構成了一片賞心悅目的驚豔。

寬闊的遼河上面,曾經冰凍三尺的河面已經開始解凍,河中央的部分已經重現了滔滔河水,沖刷得兩側的冰面晶瑩剔透,不知什麼時候,轟隆一聲,一大片冰面便塌進水裡,變成許多剔透的冰塊,隨着那河水歡快地衝向遠方,一路撞得粉身碎骨。

這裡是北方,卻不是她所熟知的草原,所見的一幕幕情景,既熟悉又陌生。

說陌生,是因爲草原上的春天,蜇伏一冬的人們復甦過來時不是這樣的情景。說熟悉,是因爲這兒的風、這兒的天,這兒的氣息,她喜歡這兒,和家鄉好像。

可她終究還是要離去,跟着她的男人,因爲她男人的地方纔是她的家。

家和家鄉,當然是家更親切一些。

想到她的男人,小櫻心裡便是一陣甜蜜,原來男歡女愛,竟是這樣一種感覺!

不曾成爲他的女人前,她從不知道,雖然也曾憧憬,也曾幻想,但是直到真的經歷那一切,她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是何等的匱乏,從處男變成男人,其實身心的改變都不大,而從處子變成女人,那種身心的改變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小櫻正想得臉龐發燙,屁股上“啪”地一記脆響!

“哎喲!”小櫻一聲嬌呼,扭回頭來嗔怪地瞪着夏潯。

夏潯笑道:“你要一直趴在窗口麼,這都出了城了,來,陪我坐一會兒。”

小櫻嘟嘟嘴兒,扭身坐在夏潯身邊,夏潯一攬她的腰肢,似要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小櫻白了夏潯一眼,指了指捲起的窗簾。夏潯一笑,伸手一拉簾索,將窗簾兒放下來,竹簾兒有縫隙,但是從裡往外看能夠看清事物,從外向裡卻是看不到甚麼的,小櫻這才溫馴地投入他的懷中。

豐若有餘,柔若無骨,豐腴秀潤的身子便是這世上最好的一塊溫香軟玉,柔嫩而溫軟、圓潤而挺翹的粉臀坐在腿上,輕輕撫去有一種妙不可言的柔韌,夏潯的大手只在宛宛香臀上輕輕一撫,未等她揮手來打,便又滑上去,撫上了小櫻那雙除了蘇穎,足以笑傲夏潯其他所有妻妾的。

“怎麼,不捨得離開這兒?”

“纔沒有,有什麼捨不得的。”

小櫻違心地說着,伸手抓住夏潯在胸前作怪的大手,她根本禁不起夏潯的撩撥,只消夏潯稍使手段,就能弄得她身體酥軟,花澗潺潺,可這車上如何可以?那時豈不難受之極。

歪着頭想想,小櫻突然有些擔心起來,扭頭轉向夏潯,吞吞吐吐地道:“阿哥,你說……你說夫人她們……”

“嗯?”

“她們會不會笑我呀?”

夏潯一怔,奇道:“笑你什麼?”

小櫻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扭回身去,緊張地卷着衣角,吞吞吐吐地道:“人家跟你出來,本來是幫你做事的,可是……可是……”

夏潯臉色凝重起來,沉聲說道:“不錯,你若不說,我還忘了。茗兒大概是不會說你什麼的,不過謝謝和梓祺嘛,那可都是嘴上不饒人的女子呀。”

小櫻慌起來,道:“阿哥,那怎麼辦?”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要不,回了金陵之後,你先回秣陵鎮去?等個合適的機會我再接你過來。”

小櫻問道:“唔……,也成。不過……合適的機會,那是什麼時候?”

夏潯悠然說道:“也許三月五月,也許三年五年……”

“啊?”

“也許三十年五十年!”

小櫻又氣又笑,拍他一巴掌,嗔道:“不理你,又來耍我!”

夏潯開懷大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我們出來時是什麼身份呢,你現在就是我的女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又在乎什麼呢?再說,梓祺、謝謝她們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兒,若是和你開個玩笑的話,你就大大方方的又怎的?我的小櫻胸懷最寬廣嘛!”

隨着這句一語雙關的話,夏潯在小櫻傲人的雙峰間掏弄一把,惹得小櫻又是一陣嬌嗔……

夏潯笑着擁住她,小櫻坐在他的懷裡,一顆稍嫌忐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夏潯依舊愛撫着她,心神卻已悄然浸入對遼東情形的思考之中,回京之後,這些都是要向皇帝詳細稟報的,自然要抽時間整理一下!

歷經一冬,遼東布政司對韃靼的重新編戶、接收安置、委任官吏、設置管理制度等方面的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無力拯救陷入死亡邊緣的族民、也無力抗拒大明武力的阿魯臺不情不願地交出了權力,被夏潯親切地邀請到瀋陽衛長住了,他的爵位依舊保留着,卻徹底失去了權力。

說起來,阿魯臺其實是很幸運的,實際上,在本來的歷史上,十多年後馬哈木之子脫歡一統瓦剌,再度東侵,阿魯臺西戰於瓦剌,東戰於兀良哈三衛,其部下衣食無着,紛紛散去,或降大明,或降瓦剌,曰薄西山的阿魯臺最後全部族人僅剩一萬三千多人,徙居母納山,窮困潦倒,最後被脫歡出兵殺死,瓦剌至此一統韃靼。

而今,他不但能得善終,而且榮華富貴並不稍減,實在是個幸運兒。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下場竟是這般悽慘,所以心裡恨極了夏潯。

夏潯可不怕他恨,這貨以後只能留在瀋陽做寓公了,還怕他畫圈圈詛咒自己麼?這老貨就算罵人,也就翻來覆去那麼幾句,比起江南那幫子文人現在罵自己的話,罵的五花八門、鞭辟入裡,那功力可是差得太遠了。

阿魯臺當了甩手掌櫃,雖是當得不情不願,卻也不用艹心那許多頭痛事了,這些事自有遼東都司艹心。遼東都司自從朝廷擬定了對韃靼之策後,就開始籌措從海路運來糧食,用軟硬兼施的手段降服韃靼人不難,難的是歸心,這一點就要體現在陸續的政策上。

儲備糧草,避免春荒,避免因爲兵劫之後的災荒餓死大批牧民,這就是爭取民心的第一步。

運糧的事情全部交給了鹽商和糧商,朝廷現在大型工程太多,根本顧及不了這一塊。運糧到遼東,直接以物易物交易,從遼東換取人蔘、東珠、牛羊、皮裘等物,由商人來經營卻是大有賺頭的,何況不喜歡換取東北特產的還可以用鹽引交易。

所以大批的商賈搶着承擔起了往遼東運糧的任務,春風一起,他們就陸續出發了,他們不但從江南採購米糧,還從東南亞等國購進米糧,這個過程中,直接進一步促進了海外貿易、糧食貿易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海運的發展。

糧船一批批地從海路運到了遼東,大量的糧食穩定了遼東糧價,同時,大量糧食的運入,也避免了一些殲商大肆提價,在榷場交易中趁機盤剝韃靼牧民,激起剛剛歸服的韃靼牧人的忿怒。

糧食運入,牛羊牲畜、毛皮特產等物又源源不斷地運出,這個過程中也促進了遼東經濟的進一步發展,遼東百姓第一次發現,原來戰爭不一定必然使得民不聊生,有時候反而會叫他們更加富足。

眼下,遼東與韃靼交易最多的物資是馬匹,戰馬是重要的軍用物次,原本不允許普通商賈貿易,這項權力是限制在朝廷手中的。不過朝廷不以贏利爲目的,其交易手段、交易作用官僚化嚴重,貿易效率也極其低下,夏潯特意請旨,針對遼東的特殊情況,放開了這一條件。

爲了鼓勵交易馬匹,遼東布政司在提高牛羊貿易賦稅的同時,降低了馬匹交易的賦稅,通過經濟手段,促進了它的發展。於是,大批的蒙古馬通過經濟頭腦發達、經濟手段靈活的商賈輸進了關內。

同樣是飼養牲畜,養馬比養牛羊還要賺錢,嚐到了這個甜頭之後,窮得叮噹亂響的牧民們雙眼一亮,在這個春天裡,重點飼養放牧馬羣的牧民明顯增多了。

關於給馬市交易大開方便之門,刺激牧民養馬,朝中曾有許多大臣提出過異議。有的大臣認爲遊牧強悍,蓋因有馬,不應該刺激他們大量養馬,而是以養牛羊爲主,鼓勵韃靼牧民多養牛羊,以牛羊市易各種生活物資,兩全齊美。而馬,這可是戰爭利器,如果讓韃靼人擁有太多馬匹,會叫人很不安。

皇帝接到大臣意見後就沒有急於表態,因爲這麼多年的認知,使他知道夏潯每做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想法在裡面,他的想法很多時候角度刁鑽,異於常人,但是細細想來,卻又大有道理。所以朱棣只是把大臣們的意見轉發於夏潯。

夏潯果然上書言明瞭自己的看法,這封奏章一上,那些有異議的大臣立即再無異議。夏潯在上書中說:草原上的人要放牧才能生存,草原遼闊,不同於中原的圈養家畜,放牧就必須要有馬,因此即便你窮盡手段來限制牧人養馬,哪怕把馬壓價得一文不值了,他們也一樣會保留一定數量的馬匹。

馬匹的數量至少會人手一匹,而不分男女老幼人手一匹馬,也就意味着如果打仗,他們不但能擁有足夠的戰馬,要做到一人雙馬甚至三馬也不難。所以,只要他們想打仗,無論什麼時候,他們始終都是有足夠的可用於作戰的馬匹的,這個限制就牧民方面來說毫無意義。

而對中原來說呢,目前又嚴重缺馬,不但軍中缺馬,民間也缺馬,以致馬價炒得很高,依舊不敷使用。一旦限制養馬之地的馬匹飼養,並不能減少牧民用於作戰的馬匹,只能使中原的馬匹供應更加困難。可是鼓勵他們養馬呢?

草原只有那麼大,放牧的牧人只有那麼多,他們的草場有限、每個人能夠放牧的牲畜數量也有限,他們多養馬,就沒有餘力也沒有足夠的草場再去養更多的牛羊,他們需要養馬來交易,去換糧、換布匹、換各種生活物資,去過更好的生活,這不是很好嗎?

一旦他們心懷歹意,在有心人的糾集下想要作亂,多餘的馬匹對他們的戰鬥力並沒有絲毫幫助,這時候牛羊纔是他們最重要的物質保障。所以,他們多養馬就得少養牛羊,生活物資就要更依賴於農耕民族。

在目前,他們剛剛歸附,人心還不穩定的狀態下,是叫他們做到衣食住行可以自給自足好呢,還是叫他們把肚皮問題交給大明來負責好?

當然,這也是過渡階段的一種手段,這個階段他們的不均衡發展是對統治有利的,等到雙方的對立和隔閡漸漸消除的時候,中原也擁有了足夠的馬匹,供求關係就會改變,供過於求,馬匹銷路不暢,牧民自然就改以飼養牛羊爲主了。

朱棣雖然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有些方面遠比夏潯想的透澈,但是夏潯的方法裡包含了許多後世的經驗和智慧,包括市場經濟的規律,夏潯分析的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有些方法其目的之深遠,連朱棣看了都拍案叫絕,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現如今,遼東布政司以當初改造、遷置遼東部落的經驗,結合韃靼部落的特點,因時、因地制宜地制定了許多新的政策,對韃靼部落和牧民重新進行編組,指定了新的首領,劃定了遊牧範圍,並且在以物易物的交易中,轉化了一部分牧人從此專職以貿易爲職業。

還有一部分完全失去了放牲資料的牧人做了農民和佃戶。另外一部分家中失去青壯勞力或主要生產資料的牧民,依照以前弱肉強食的草原生存原則,只能被人擄走,或者主動變成別人的奴隸,才能生存下去,現在則被遼東漸漸興起的工廠作坊招納爲工人。

隨着遼東貿易的發展,許多人不滿足於將皮毛等粗加工特產直接販賣於關內了,因爲那樣獲利太少,所以早就有人開始經營大的皮裘製作作坊,他們的成功,讓更多的人開了竅,他們開始覺得只是大量的買地,收取定額地租,或者辦大牧場,販賣牲畜營利,遠不及加工貿易賺來的錢直接而快速。

所以有些人早就開始轉型,出現了各種類型的工廠和作坊,這樣的工廠最短缺的就是無產的、專以作工爲業的勞動力,所以他們很樂意招攬這些無家可歸、無事可做的百姓成爲自己的工人。這樣一來,草原上的人少了,草皮與水源的競爭不那麼激烈了,遼東布政司要安置繼續以遊牧爲生的人也就容易了。

一如當年一樣,夏潯只把握大方向,具體的事情完全放手,哪怕在一些細節的處斷上他們會碰些釘子,夏潯也不會事先提醒,而是由着他們去碰,只要不出大亂子。很快,萬世域的遼東布政司在處理這個新的統治領地擴大了不止數倍的新遼東時,便得心應手、遊刃有餘了。

欲速則不達,暫時只能做到這裡,消化是一個長期過程,至於把山西布政司、陝西布政司和北直隸向外擴張,甚至以大寧爲中心,再劃出一個新的布政司,對韃靼進行徹底的分解,這就不是三年兩年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所以,現在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夏潯思緒悠悠,將韃靼和瓦剌的情況細細地捋了一遍,滿意地吁了口氣。

“嗯?停一下!那裡是怎麼回事?”

從思緒中醒來的夏潯無意中向窗外一望,立即叩窗叫人停車,隨即捲起了簾籠。

不遠處是一座不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處峰燧,道路旁是一片灌木,這是山陽,灌木上的雪已化去,抽枝發芽,新綠一片。在灌木叢中有一條人工踏出的道路,道路通到半山腰上。半山腰處有一片沒有生長樹木的土地,此刻,那裡正堆起一個巨大的墳包,黑黃的新土,四周插着一些招魂幡,在山風中嘩啦啦地飄揚着。墳前,有許多軍人打扮的人頭扎孝帶,似乎正在舉行祭祀活動。

這要什麼人去世纔要築起這麼大的墳塋,叫附近駐地的守軍都來祭典,夏潯不記得最近有什麼重要的軍中人物去世,所以要人問問。車隊停住了,一個侍衛順着那條小道跑上了半山腰,過了一會兒又急急返回,到了車前,低聲道:“國公,這裡是杏山驛駐地,赴韃靼調停的軍隊是從各個衛所抽調的,杏山驛駐軍也抽調了許多士兵,同不肯歸服的部落交戰。如今大軍回返,杏山驛將士將陣亡袍澤的屍體都帶了回來,共計七十九具,全都葬在這裡。”

夏潯的心微微一沉,沉默片刻,緩緩起身,正容道:“都隨我去,一同祭典陣亡將士英靈!”

墳冢前,一杯水酒自夏潯手中緩緩淋下,放下酒杯,夏潯又從激動得滿眼熱淚的杏山驛將士手中接過一柱香來,向那巨大的墳冢鄭重地拜了三拜,在心中默默祝禱:“保家衛國,難免犧牲。但是,這一次我們本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傷亡的!衆壯士英靈不遠,請聽夏潯一言,此番回去,我一定會爲你們討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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