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
清江兩岸,晨霧薄薄,遮山蔽水。
江風輕拂,吹開了江面上的朝霧,也吹起了燕絕翎那襲用銀絲金線勾描邊角的極品天蠶絲披風,琴童、劍童手捧琴、劍,緊伴左右。
在葉清玄與素裳宮一行人到了這避世漁村的第三天。
燕絕翎主僕三人,也也已經到了漁村碼頭,山莊之下了。
仰首望去,俠隱村悽迷在朝霧之中,平靜而淡雅,宛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漠漠漁村煙雨中,參差蒼檜映丹楓。古來畫手知多少,除卻范寬無此工。”燕絕翎看着此地風景,淡然一笑,道:“‘清江俠隱’沈江平,呵呵,一個自命大俠之人,原本以爲是個世俗之徒,不過見他能夠避世在這般幽奇的漁村之中,倒也算是有幾分品味。”
劍童眺目前望,皺着眉頭說道:“公子,前面碼頭頗多漁船,腥臭難聞,不如我們從這裡跳到岸上,避開那處腥臭之地吧……”
燕絕翎點了點頭,主僕三人同時一頓,三道人影倏然離船,飛向了岸邊。
一道銀光,咚的一聲,一錠碩大銀兩釘在了客船之上,算做船資。
燕絕翎三人連同船家打個招呼的閒情都沒有,便已經到了岸上。
一觸岸邊,劍童復又說道:“公子,這裡有幾條小路,卻不知道哪一條纔是上俠隱村去的?”
三人距離俠隱村尚有數裡距離,燕絕翎潔癖頗重,寧願穿林而過,也不願接近有魚蝦腥味的漁村。
燕絕翎倒背雙手,淡淡說道:“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劍童道一愣:“問誰?”
燕絕翎目光一轉,葉清玄臉色淡然,神遊物外,緩緩從那邊路口轉出來。
梅吟雪這兩天跟着同門師姐妹一同練武,爭取將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態。爲日後突破先天做準備。
而葉清玄也已經向徐正弈提出幫忙的要求,徹查仙龍洞和曲歸鴻一行人的下落,等待着找到敵人的行蹤,立即出手爲敖子青報仇。
這個時候,雙方之間已經沒有什麼餘地可以挽回了。
要報仇,葉清玄現在只能等待,這一日。爲了擺脫了徐希羽的不勝其煩的挑戰,他只好走到莊外,一路閒逛,沒想到就到了江邊。
他一面前行,一面盤算着接下來即刻要處理的事情,低聲沉吟道:“第一條。爲敖子青報仇,殺盡仙龍洞和曲歸鴻等人;第二條,平息鎮嶽山城與洞仙谷之間的大戰;第三條,幫助素裳宮三十六人步入先天,不,算上吟雪是三十七人……唉,現在又多了一條任務。第四條,幫助青衣樓掃滅這一股魔門高手……再想想,會不會又遺忘了的第五條任務呢?”
突然間這麼多的事情壓過來,葉清玄心頭有些亂套,他也不知道已念上多少遍,語聲已有些含糊。
劍童從旁邊急步走過去,追上葉清玄,瞬間攔在了他的面前。葉清玄似乎是竟無所覺,竟然直接下意識地一晃,繞了過去,繼續前行。
劍童不由一呆,一股怒氣浮現臉上,立即再追了上去,身子一轉。再次攔住葉清玄前面,這次怕被葉清玄繞開,雙手一伸,佔住整條小路。同時大喝一聲道:“臭道士,你給我站住!我問你,我們要拜訪‘清江俠隱’沈江平,該走哪一條路?”
葉清玄懶得理會,隨手往小山中“俠隱山莊”的方位一指,自顧自地說道:“第一條最是重要,卻必須等待時機……”語聲含糊,劍童還未聽清楚,葉清玄又道:“第二條,影響稍遠,但迫在眉睫……”
劍童喝問道:“到底是第一條,還是第二條?”
“第三條……”
劍童“哦”的一聲,呼道:“公子,他說去俠隱山莊該走第三條路。”
燕絕翎點頭,冷然打量了葉清玄一眼,瞧不出什麼異狀,立即邁步而行。
葉清玄這時候才如夢初覺,出聲說道:“那邊的路不對,去山莊只要沿山而上就行,山莊頗大,好找的很!”
燕絕翎倏然站定,冷然一笑。
劍童這邊卻跳起來,喝道:“大膽!那你方纔又說第三條?”
想不到一個少年童子看似裝扮不凡,說話卻如此狂妄無禮,葉清玄登時有些不快,轉身欲走,不想理睬,未料到這邊劍童已衝了過來,同時大罵道:“在我們面前你也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們平了你的道觀,拆了你的骨頭!?”
上前突起一腳,直奔葉清玄胸口而來!
葉清玄眉頭緊鎖,側身讓過,不過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葉清玄心中不爽也不會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但那劍童發現自己一招擊空,眼睛登時一立,轉身橫肘,直奔葉清玄肋側而來!
給臉不要臉!
葉清玄屹然不動,收斂了護身罡氣,而自己【金剛不壞體】神功已然天成,即使不用功之下,也時刻運行,只要對方敢攻過來,保證自己的護體神功反震其體,少不得讓他斷條胳膊,受點教訓。
我不出手教訓於你,卻讓你自食惡果,也算是一番訓誡了。
而就在對方一肘即將撞到身體的時候,猛然對方的錦袍大氅的貴公子突然出聲斷喝道:“劍童!”
劍童立即收手,誠惶誠恐地束手在一旁,“公子──”
葉清玄暗自一哂,只道燕絕翎就要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劍童。
哪知道卻聽燕絕翎不悅地沉聲喝道:“平日我怎樣教訓你的,應該要自顧身份,何必與一個下九流的抽籤算命之人起了爭執?還不與我快走!”
說完一轉身,領着琴童騰空而去,那劍童抱着長劍,回頭狠狠瞪了葉清玄一眼,呸了一聲,立即追了上去。
小道爺我是抽籤算命的!?
葉清玄氣得哧牙咧嘴,一時怔怔地立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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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繞青煙中,沈江平威嚴正坐,面露欣喜之色。
沈江平的大弟子顏問道將燕絕翎引領進來。恭敬地退在一旁,燕絕翎看着沈江平在此,面上依然帶着幾分傲氣,卻仍然一揖到地,禮數週全地說道:“蜀中劍盟弟子燕空山燕絕翎,奉家父之命,前來向前輩請安。”
沈江平郎笑數聲。欣然答道:“哈哈哈,好賢侄。想來沈某最後一次與令尊燕兄在龍虎山論道,距今已經整整一十有二年了……歲月如梭啊。令尊現在別來無恙否?”
“家父清健如昔。”
燕絕翎之父,那是蜀山六峰燕空山的掌門,“劍絕”燕翩遷。境界歸虛,威名赫赫。論實力、名聲,不在任何天絕高手之下,實在是有實力挑戰“三十六天絕”的不世高手之一。只是因爲當年敗給了長白劍宗的蕭不乾,一氣之下,不再出山。
“不知道這一次不知道燕兄要賢侄前來有何指點?”
“不敢。”燕絕翎緩緩地將頭擡起,淡然道:“晚輩劍道略有小成,這一次奉家父之命下山歷練。家父曾經特意交代,若是路過荊南,定要向前輩問安。同時晚輩在途中得知畢門盧師叔遇到魔門小丑騷擾,特意趕來助吾師叔一臂之力。”
沈江平恍然拍了一下腦門,道:“哦,對對。表妹乃是孤霞山妙針姥姥的弟子,與你父乃是同門師兄妹,卻是沈某疏忽了。你盧師叔就在後宅休息。待會我會讓人帶你過去拜會。不過燕賢侄切莫大意,這一次魔門出手,並非餘孽挑釁,而是衆多老魔重出江湖,危險不小啊。”
燕絕翎“哦”了一聲,淡然道:“這樣說,他們的武功實在非同小可了?”
沈江平“嗯”地一聲。點頭應道。
燕絕翎冷然一笑,自負地道:“看來晚輩除魔衛道的責任,實在不輕啊。”
沈江平淡然一笑,顏問道雙眉輕蹙。燕絕翎接着將一個小匣子奉上。
“這是……”沈江平疑惑問道。
燕絕翎傲然答道:“回沈前輩的話,這裡是一枚‘九轉活絡丹’。家父風聞沈前輩一直尋找接弦續命的良藥,正巧家父近年來聚齊了這‘九轉活絡丹’的材料,年前方纔練成一爐,特命晚輩將此藥奉於前輩。”
沈江平目光一落,道:“蜀山劍盟的‘九轉活絡丹’,乃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沈某受之不起。”
“晚輩下山之前,家父千叮萬囑,吩咐晚輩必須將金丹送到前輩這裡,前輩若是不肯收下,叫晚輩如何回去覆命?”
“這……”沈江平暗自一嘆,自己對這靈丹的確勢在必得,因爲這丹藥有可能救活一個身受重傷的老友,更可從他那裡得知當年自己妻離子散的真正原因,所以由不得他拒絕。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有勞賢侄,代我多謝一聲令尊。”沈江平黯然之色一閃而逝,接着呼道:“問道──”
顏問道應聲上前將小匣接下。
燕絕翎笑道:“晚輩邊有幾句話,如骨鯁在喉,但是說出來,又恐怕冒犯。”
“沈某與令尊,向來猶如手足,賢侄有話,不妨直說。”
“晚輩自小習劍之時,家父常言,武林中每當論及劍法,不外乎凌雲、鳳儀、長白、素裳、蜀山幾大宗門,這幾大宗門劍法超羣,傳承久遠,每一代都有劍法大宗師出世。但家父言中卻特意提及沈前輩,認爲沈前輩以一人之資,創出足於幾大宗門數代傳承研習的劍法相媲美的劍術,沈前輩自創劍法之妙,怕是除了李慕禪之外,堪稱天下第一了……”、
燕絕翎盯着沈江平,緩緩說道:“晚輩自出生二十年以來,苦練蜀山六大劍法,自覺劍法之中並無任何破綻可尋,所以一直以來,都想找機會上各大宗門,領教一下天下劍法,今日既然晚輩身在此處……”
沈江平神色一重,不等對方說完,直接截口道:“各家劍法,均有長短,高低上下,不在派別,只視乎學劍之人的造詣和悟性。”
燕絕翎傲然道:“晚輩不敢苟同。在晚輩眼中,卻認爲劍法原就有優劣之分。”
“燕翩遷兄的【丹元落日劍法】,得自蜀山劍盟白眉真人之真傳,乃劍術中之極品,沈某不過虛長几分功力罷了,論劍法實在不是燕兄對手,此事不比也罷……”
燕絕翎提及比試劍法。挑戰對象直接對着沈江平。倒不是他狂妄到以爲能夠戰勝天絕高手,只是劍法比拼,並非決鬥,比武之人只用劍招,不用內力,即便境界相差極大的人物。也可以做到公平比試。
只不過燕絕翎以一界後輩的身份,挑戰“天絕高手”,若是成行,無論勝負,在江湖之中都是大大擡高身份的事情。只是自持身份,直接向天絕高手提出挑戰的行徑,未免太過自我感覺良好。更顯得其人狂妄至極。
見到沈江平斷然拒絕提議,燕絕翎心中急怒,忙道:“前輩……”
顏問道上前兩步,欠身道:“家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燕兄莫要相逼纔是……”
燕絕翎白了顏問道一眼,斷言道:“自古有言,名師出高徒,沈前輩弟子衆多。其中想必已經有盡得真傳者,前輩倘若是不便,不如就由您的弟子來賜教好了……”
顏問道心中大怒,心想此人如此不知好歹,定要教訓一番。身子一躬,一步跨出,就要動手。卻立即被沈江平喝住道:“不得對貴客無禮。”接着向燕絕翎道:“練武之道,在乎強健體魄,匡扶正義。若是隻求勝負,豈不是誤入魔道之中。”
“可是……”
“問道──”沈江平沉聲呼道:“好好地招待貴客。”
又向燕絕翎道:“俠隱山莊上下。值得瀏覽的地方不少,賢侄不遠千里而來,不妨多留幾天,好讓沈某一盡地主之誼。令師叔的居所,我徒顏問道自是知曉,賢侄若是前去,不妨讓他帶你前去……”
“既然如此……也好。”燕絕翎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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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隱村上風景的確極佳,但在燕絕翎看來,卻總不是味道。
他到俠隱村來,根本就沒有遊覽意思。
琴童、劍童也看出燕絕翎心情不大舒暢,不敢作聲,只是緊跟在後面。
走過了九曲橋,燕絕翎忽然停下了腳步,道:“琴童、劍童!”他揹負雙手,並未回頭。
“公子。”
“你倆看這荊州的山水與我蜀州的山水有何不同?”
琴童、劍童交換了個目光,琴童道:“荊州之地,水氣太重,雖然山水如畫之處甚多,但總覺得少了幾分雄壯的氣概,陰氣過剩,陽氣不足,不似蜀山劍秀氣沖天,集天地精英,也不如北方山勢雄壯,氣魄懾人。”
燕絕翎滿意地微笑,正當此際,一個聲音道:“蜀山劍盟弟子的確秀氣有餘,就是英氣不足。”
人聲未止,從燕絕翎身後樹叢中走出來了四個身影。
燕絕翎聽若罔聞,背立如故,彷佛根本就沒有那些人的存在。
剛剛出言之人乃是個不足三十歲的又高又瘦的漢子,他的一雙手臂同樣枯瘦,手掌卻闊大得有異常人。他就是沈江平弟子當中,輕功與掌法都相當不俗的黃楓平。
黃楓平等了一會,喝問道:“你就是蜀山劍盟弟子燕絕翎?”
“不錯!”燕絕翎仍然不回頭。
黃楓平冷笑道:“俠隱山莊門下黃楓平,想向閣下討教幾招!”
“哦?那這幾位是……”
“在下俠隱山莊四弟子樊遲歸……”
“五弟子商瞿白。”
“六弟子狄連庸。”
燕絕翎“哦”了一聲,低頭擺弄着眼前的一朵鮮花,彎腰下去聞了聞,道:“原來是沈前輩六大高足中的四位啊,有禮,有禮……”
嘴裡說着“有禮”,卻是一點禮數也欠奉,本身更是連頭都沒回,完全不將衆人放在眼中。
要知道,這四人的名頭雖然不響亮,但都是自小跟着沈江平習文練武,境界早已是先天之流,武功氣度在年輕一輩中,絕對是拔尖的人才。偏偏遇到燕絕翎這個一副高高在上、態度囂張惡劣的人物,頓時氣得把什麼師訓都忘得一乾二淨。
黃楓平冷哼兩聲,道:“方纔聽下人傳說,有人說蜀山劍盟【丹元落日劍法】獨步天下,今日若不來見識一下,亦未免虛度此生。”
“可惜我的劍已經留在房間內了。”燕絕翎仍然揹着身。
樊遲歸道:“我着人去替你拿上來。”
燕絕翎實時迴轉身來,道:“不用了,兵器無眼,俠隱山莊、蜀山劍盟同氣連枝,還是點到爲止!”
語聲一落,身形隨拔,一拔丈高,一翻腕,已然將一根樹枝拗在手中,道:“我就以這根樹枝領教幾位高招。”
黃楓平怒道:“樹枝?”
燕絕翎笑道:“哈!以枝代劍,何足爲奇?”
商瞿白“哦”了一聲,道:“燕兄未免太自負。”
燕絕翎目光一轉,道:“樹枝在我手中不下於精鋼長劍,商兄千萬要小心。”
黃楓平悶哼一聲,遊身上前,雙掌一合一分,霹靂聲響,疾攻向燕絕翎!
燕絕翎樹枝連挑,封掌、截筋、斬脈,用的果然是劍招,且毒辣至極。
黃楓平喝叱連聲,以攻還攻,雙掌霹靂聲響不絕,氣勢懾人!
樹枝刺空,“哧哧”作響,一聲裂帛,已削斷黃楓平一角衣袖!
黃楓平沉着應戰,鑽手靈蛇掣動,便要奪樹枝,燕絕翎劍走輕盈,卻瞬息讓開。
“【丹元落日劍法】!”燕絕翎輕喝一聲,樹枝一招七式,一式七變,攻向黃楓平!
黃楓平眼前一花,不辨敵方劍勢真僞,忙運師門絕技【天龍卸甲】,周身護身罡氣一爆,防禦強度瞬間提升數倍,正準備防禦對手一劍之後,再行出招,卻未料到眼前一空,燕絕翎已失去方向,正疑惑尋找之時,右肋一震,駭然間發現對方竟然識破了自己這一招中尚未練成的氣門所在,一劍破掉了護身罡氣!
剎那間,燕絕翎的樹枝已點在黃楓平的右肋之上!
黃楓平臉色大變,急退一步,方待再攻,卻是真氣一滯,差點仆倒在地……
再看燕絕翎施施然退後兩步,手中樹枝已垂下,淡笑道:“黃兄,你敗了。”
黃楓平臉色一變再變,咬牙退下,旁邊商瞿白立即欺前,道:“在下商瞿白,領教燕兄高招!” wωω_ tt kan_ C○
“我來!”樊遲歸卻搶在前面,狄連庸也不怠慢。
燕絕翎大笑道:“好,一起來,省得一個個打發!”
這句話猶如火上加油,羣情更洶涌……
就在此時,衣袂破空聲暴響,顏問道凌空落下,大喝一聲道:“住手!”
衆人一愣,驚呼道:“大師兄──”
顏問道怒瞪衆人一眼,衆師弟齊齊低頭。接着他轉過頭來,對着燕絕翎冷靜道:“燕兄請了,令師叔一家正在後宅中相候……燕兄,請。”
燕絕翎一笑,將樹枝拋下,左劍童,右琴童,跟着顏問道,一起往後院一處獨棟大宅走去。
黃楓平一衆面有餘怒,跟着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