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樓上東廂房內又是“哎呀哎呀”幾聲慘叫,兩個青帶大漢稀里嘩啦摔出門來。
老者臉色又沉了幾分,扭過身去對着二樓東廂房,朗聲道:“閣下好手段!”他話音剛落,東廂房屋內傳出哈哈大笑:“不好不好,我這點微末伎倆,可比不得天地會的衆位好漢,也只能鬥一鬥屠豬賣狗販私鹽的。”
老者不再答話,頭微微一撇,自有兩名青幫漢子爲他拿來兩把短劍。老者接過劍也不多話,三兩下竄上樓鑽入那廂房裡去了,後邊幾名青幫好手跟着也鑽進去,頓時又是一陣乒乒乓乓聲大作,聽得樓下諸人膽戰心驚。
這時候沒人再敢看熱鬧了,這麼打下去動靜太大,過會兒官差就該來了,牽連到自己身上可不太好。於是有人抽空溜走,樓下剩着的青幫人馬全是些末流弟子,懶得攔,也攔不住。
池寒眼珠子一轉,心想韋小寶雖然值得結交,自己可以稍後再找他,沒必要乾等在這兒擔風險,身子悄悄挪動,也準備溜之大吉。不料他還沒挪幾步,一個粗豪聲音便喝止道:“臭小子,哪裡走!”
擡眼看去,正是李全冷冷地盯着自己。
池寒心中暗暗叫苦:你妹的,老子不過撞你一下罷了,何必把我看得這麼死。他眼珠子轉了又轉,正想要索一個脫身辦法,又聽東廂房裡呼喝幾聲,一個人胸襟帶血,跌出房門。
衆人一看,竟是青幫帶隊的老者!
這一下青幫弟子盡皆相顧駭然,李全也無暇再管池寒,跟着幾個人涌上樓去照看那老者。
廂房裡卻又傳出聲音來:“青幫的,有種的都進來打!”那幾名青幫弟子剛抱住老者,都堵在廂房門口,聽了這話面面相覷,卻是怎麼也不敢進屋的。那聲音見無人應,又喝罵道:“他奶奶個熊,你們不敢進來,老子便出來一個一個殺!”
青幫弟子多人被打傷,早就心內惶惶,聽了這話更是害怕,手忙腳亂駕起老者,也顧不上其他躺在地上的弟兄了,一溜煙跑下樓去,奪門逃出大廳。
他們經過身邊時,池寒擡眼望去,只見那老者被他們擡着,嘴裡鼻裡都涌出血來,胸襟前也沾染上觸目驚心的好大一片深紅。老者眼睛緊緊閉着,額頭上滿是汗珠,臉色若白紙,眼看着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想一想剛不久那老者還在面前誇讚了自己兩句,池寒不禁唏噓,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
青幫的人馬很快便走光,圍觀的人羣也紛紛散去,只剩那廳中桌倒碗碎,一片狼藉。那院子的老鴇眼瞅着這一切,頓時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不少客人連錢都沒付便走了,更是又急又氣,眼珠一翻白,直挺挺地就暈了過去。
這一下廳中又是一陣嘈雜,那些**女****忙不迭圍上前照料老鴇。池寒一個小孩兒站在廳裡,大是尷尬。剛纔他急着開溜是因爲得罪了青幫的人,現在青幫先一步溜了,他又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了。
正躊躇間,只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在喊:“喂,喂!小兄弟。”聲音卻是從樓上傳來,池寒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在喊自己。他循聲望向樓上,不由大喜。
樓上欄杆間伸出一顆小小的頭顱,不是韋小寶是誰。池寒想留在這兒最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韋小寶了。他對於金庸的武俠小說很多細節都忘光了,但對於韋小寶這位主角印象特別深刻。
開玩笑,池寒在二十一世紀整天研究的就是怎麼能娶到七個俏老婆,韋小寶可是他人生的導師、前行的燈塔、偉大的舵手。現在偶像就在面前,正好交流學習一下,怎麼能夠錯過?
池寒蹬蹬蹬地跑上樓去,這時候青樓裡依然一團混亂,也沒誰去理會他。到了樓上,池寒才滿是驚疑,韋小寶赫然是站在剛纔那個東廂房門口,一扇門輕掩着,縫隙裡黑洞洞的看不明事物。
莫非韋小寶跟廂房裡的大高手認識?池寒微有些猶豫,但韋小寶很是着急,擠眉瞪眼地示意他快些上前。罷了,他們認不認識又跟我何關?他想通此節,快步上前,隨韋小寶一道鑽進了廂房中。
甫一進門,韋小寶“啪”地闔上房門,還覺得不放心,又微微打開一條縫,探出個小腦袋仔細察看,確認沒有人注意這邊後,才利落地把門閂扣上。背貼着門嘆一口氣:“辣塊媽媽的,嚇死小爺了。”
池寒心裡一暖:韋偶像如此驚懼還要出來尋我,還是有些義氣的嘛。他這麼想着,在廂房內扭頭四顧。
廂房中只燃着一根蠟燭,火光搖曳,有些昏暗,一人斜坐在牀邊,濃眉大眼,虯髯亂髮,在微弱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猙獰。他看着那人,那人也橫過眼來看他一眼,目光竟是冷冰冰惡狠狠的。
池寒被這目光盯得心頭一顫,強自保持鎮定,深深吸進一口氣,卻滿是血腥味。他這才注意到地上好大一片血泊,歪扭扭地倒了三具人在那兒一動不動,顯是不活了。
血腥味入鼻,池寒頓時覺得有點噁心。
卻聽身後韋小寶道:“兄弟,今天謝謝你幫我一次。我叫韋小寶,你叫什麼名字?”池寒見他邊說着話,眼珠兒滴溜溜地轉,哪還不知道這小鬼心裡正盤算着事情,可不知究竟,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池寒,池水的池,寒冷的寒。”
韋小寶拍着手笑道:“好名字好名字!我和池兄弟還有這位……”他說到這裡一愣,纔想起忘了問牀上那人名字,但畢竟臉厚不燥,當沒事一樣又說了下去,“這位好漢兄一見如那什麼,今天咱們不如結拜個兄弟,就是劉關張,好朋友講義氣啦!”
池寒一愣,沒想到他打的竟然是這般主意。
原來韋小寶自小愛去聽說書,那三國水滸的故事倒背如流,全是一股子英雄好漢,江湖豪俠。他聽得多了,自然對這江湖心嚮往之。他自小待在膩膩江南,青樓脂粉之地,哪裡見過今日這般廝殺?小孩心性,不覺得害怕,卻油然生起一股豪情,特別是見到牀上漢子以一敵衆,更生仰慕,便起了結交之心。這心思一起,轉念再想,劉關張當年是三條好漢桃園結義,今天何不也來個三好漢麗春院結義?
這邊池寒還沒搭腔,牀上那人已經哼了一聲:“誰和你們兩個小孩過家家?要結自己去。”他說着欲要從牀上起來,不料身子卻是一晃,接着悶哼一聲,像是極爲痛楚。
眼看那人搖搖晃晃要栽下牀來,池寒眼疾手快,忙去扶住,入手十分沉重,一時竟扶不穩。眼看那人要側翻倒地,池寒沉氣凝神,扎一個馬步,使出吃奶的勁總算撐穩了。
那人輕輕“咦”了一聲。
接着韋小寶也跟來,兩人一左一右,總算把那漢子扶好。穩了一穩後,那人終於可以站定,卻道:“你們兩個,把刀給我。”池寒微一猶豫,韋小寶已經從地上拾起一把單刀,遞到他手中。
那人拿了刀在手,哈哈大笑兩聲道:“我走了,你們自去。莫扶着我,被青幫那些鹽販子看到,連你們一塊兒剁了。”韋小寶不等他話音落,已經叫起來:“剁便剁,殺便殺,皺一下眉頭不是好漢。咱是好朋友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好!這兩句話說得倒好。”那人讚歎兩句,又看向池寒,“你這小孩呢?”
“殺便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池寒平靜地說道,他生性沉穩,這般豪氣干雲的話語說出來卻如平常,連那漢子也是臉色微動。池寒說完話,思慮一番,從地上撿了青幫那魁梧大漢的鋼鞭,遞給韋小寶,“拿着,待會萬一遇敵,也好防身。”
他心裡卻想的是:不就是古惑仔打羣架麼,老子以前電影上看得多了。待會兒要有危險,大不了溜之大吉。
韋小寶一愣,接過鋼鞭來,這纔想到青幫折損了這許多人馬,待會兒定然要來找回場子,說不定便得拿着這東西廝殺。一時間又是興奮又是恐懼,心裡已經暗暗有了點悔意。
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青幫的人隨時可能返轉回來。池寒說一聲:“此地不宜久留。”撥開門閂,當先鑽出去仔細張望,廂房門前遺落了兩柄短劍,正是那位青幫老者的武器——那老者被打得倒飛出門外,青幫弟子忙着擡起他撤離,卻忘了收拾兵器。
池寒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地將短劍拾起,塞進腰間。這纔回頭對廂房裡的兩人說道:“出來吧。”又去幫着扶那漢子。
廳里人已經散得精光。
他們出得門來,竄過靜悄悄的大廳,轉出麗春院。坊間小巷此刻也是靜悄悄的,杳無人跡。池寒擡頭看天,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昏黑,明亮星辰遙遙掛在天際,如同後世都市的燈火通明。
他既然跑到了金庸這樣的古俠世界,又瞭解其中人物的大致命運,原來那地方也可稱得上後世了吧?
如今這世界的星空倒是清澈如鏡,深邃無比。
幾人走着走着,池寒突然想起一事,問:“小寶,那你媽媽呢?”他早就渾然忘卻了自己此時也是小小孩童,說起話來老氣橫秋。
韋小寶愣怔半晌,忽而笑了一笑:“不管她了。”
“哦。”池寒點了點頭,“我倒挺想我老媽的。”接着默然無語。
一路無話。韋小寶兩人都不知要往哪兒走,全憑着那漢子指揮方向。那人似乎被架着走了幾步筋骨舒活,漸漸也不要兩人攙扶着了。他們七拐八繞地轉出坊外,到了一條大道上。一路上池寒繃緊神經,時而左右顧盼,生怕有人跟蹤,這份小心謹慎看得那漢子也是連連點頭。
在大道上走了一會兒,迎面正遇上一輛馬車,車伕頗是英氣,車廂也用上好木料製成,廂門上垂下一塊布簾子遮掩,馬兒更是健壯雄駿。
那漢子一招手喝住車伕:“僱車!僱車!”馬車便即停住。車伕見這邊幾人身染血污,遍體腥氣,已然吃了一驚,聞言抱拳施禮道:“卻不知是哪一路英雄?”聽他這麼問,那漢子吃了一驚道:“原來也是道上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家寨門下茅十八,茅草的茅,排行十八的十八。”
車伕聞言還未做反應,一旁韋小寶早驚訝出聲:“原來你便是那個被通緝……”後半截話沒有說完,被池寒掩住了口。池寒心裡卻在想:“原來是茅十八。”
這茅十八在鹿鼎記裡出來過幾次,是個標準的大配角。池寒看書不多,看電視也是囫圇吞棗,因此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帶着韋小寶上了北京,卻始終想不清名字來。
卻聽那車伕“啊”了一聲,自報家門:“原來是‘五虎斷門刀’茅兄臺,我乃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
“原來是江南第一鏢局林總鏢頭。”茅十八抱拳施禮,似是扯到痛處,倒嘶一口冷氣。林震南聽得“江南第一鏢局”這六個字,心中便是一喜,臉上也流露出歡欣來,拱手還禮道:“江湖朋友擡愛了,諸位要去何處?這便上車吧。”
茅十八一愣:“你既知我名頭,也該知曉我乃江洋大盜,還願邀我上車麼?”這席話說得韋小寶和池寒都是暗暗不滿,別人都喊你上車了,還那麼廢話幹什麼。莫要等他心生悔意,咱們又得徒步苦行了。
林震南聞言卻哈哈一笑:“你自是清廷通緝的一號要犯,卻管我這地處宋朝的鏢局什麼事?上車吧!”茅十八聞言也跟着笑:“好,林總鏢頭,你這朋友我交了。”
幾個人鑽入車廂,見廂內佈置也十分精緻華美,都暗歎福威鏢局好生有錢。池寒卻想,福威鏢局滅門之禍,也不知發生在哪個時候,也不知我是否能夠阻止。這時,林震南在前邊問道:“去哪兒?”茅十八略一索,看了看身邊兩小孩道:“城西,得勝山。”
韋小寶疑惑道:“城西?這個時間去那荒郊野外嗎?”
茅十八點點頭:“死約會,不見不散的。”
前方林震南一聲“駕”,馬車已經一搖一晃地向前奔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