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實際情況完全顛覆了衆人的想象。
池寒捱了一掌,一動不動,痛呼出聲的反倒是卓天雄,其聲之慘烈,仿如殺豬屠狗一般。衆人只見卓天雄雙掌擊向池寒,轉瞬間慘叫出聲,臉色劇變,驚恐地閃身退開來。他攤開手一看,一雙肉掌上多出密密麻麻的針孔來,傷口極深,隱約可見森森白骨,更被倒刺劃得血肉模糊。
這場景觸目驚心,馬春花和那紅衣少女都驚恐尖叫着,閉起眼來不敢再看。卓天雄驚怒道:“你!你……”最後倒嘶涼氣,竟是痛得說不出話來。
軟猥甲!這一番,又是軟猥甲建了奇功。池寒臉色蒼白,但臉上掛滿得意的笑容,問道:“卓老爺子,你覺得這暗器滋味如何?”軟猥甲製作精良,穿在身上更極是輕薄,一不影響穿戴者的行動,二來也不易被旁人看出端倪,許多時候連穿戴者自身都忘了寶甲的存在,尋常人同人動手,更哪會想得到對方身上會另有機巧?這等寶甲,既是護身寶貝,更是傷人利器,確不愧是桃花島鎮島之寶。
“好,好!藏於身中,針尖倒刺,陰險毒辣,果真是天下一等一的‘暗’器!”卓天雄氣極反笑,更牽扯到手上傷勢,臉都扭曲了,“今日是卓某人陰溝裡翻了船,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說話時其實暗底一直試圖催動內勁運功,然而一運功則兩手更是潰爛,血流如注,疼痛難忍。正所謂“十指連心”,這時手掌全爛的痛楚,便連卓天雄這等成名數十年的硬漢也難抵擋。只是他果然硬氣,知道此時雙手全不能動彈,絕非池寒對手,把頭顱一揚,閉目待刎。
林玉龍總算把場中形勢聽了個明白,喜道:“看吧!我說這位公子能殺了老乞丐,果然不錯。”任飛燕哼了一聲:“能打過又如何,別人也爲奪刀,未必有那好心來救咱們!”林玉龍急切地想擺手,手卻擺不動,嘴裡只叫:“臭婆娘老是亂想,小公子俠義心腸……”後邊的話卻說不出來,原來任飛燕嫌他聒噪,有一口唾液呸來,他們面對着面,這一道口水恰好飛入林玉龍嘴裡。林玉龍大怒,兩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罵起來。
場中最歡喜的莫過於馬春花,她與池寒剛經,最是濃情蜜意,眼見心上人轉敗爲勝,按捺心中恐懼,歡呼一聲,一蹦一蹦地躍來,張開雙臂向池寒身上撲去,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突然場中卻傳來一聲暴喝:“不要動!”
林玉龍兩口子頓時閉嘴,馬春花也被驚得愣在原地。
發聲的是周威信,他抓着紅衣少女,在旁邊沉寂得太久,衆人竟都一時忘卻了他的存在。這時只見他左手箍住身旁紅衣少女的肩頭,右手鐵鞭抵住紅衣少女喉間,惡狠狠地掃了衆人一眼,接着對池寒大聲叫道:“你,把鴛鴦刀踢過來!否則這小丫頭性命不保!”
誒……?!
林子裡鴉雀無聲。衆人都呆呆地看着周威信。那紅衣少女被周威信鐵鞭頂得難受,本是皺眉閉目,這時也睜大了雙眼。
池寒皺着眉閉着眼,面色還是慘白,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馬春花疑惑地問道:“她性命不保,同池大哥有什麼關係?”林玉龍也嘲笑道:“周大鏢頭,你是急糊塗了吧?”周威信一滯,他確實是心裡焦急,急得糊塗了,逮着個人就要做人質。卻也不想想,大家都是來奪刀的,按理說還是對頭呢。
池寒又怎麼會放棄天下無敵的鴛鴦刀來救一個對頭?
紅衣少女本不報期望,但終究是一雙美目瑩瑩看向池寒,只覺得這少俠或許捨己爲人,也未可知。這時聽到馬春花的話,雖是早有預料,心底仍好生失望,忍不住張口道:“你!……”你什麼,她說不出,再看池寒一眼,池寒只是皺眉閉目。
她心底失望更甚。
卻見周威信周大鏢頭一張臉憋得通紅,半晌後終於怒罵一聲:“江湖有言道:助人三分暖,好事上眉頭。你們,你們竟沒有一絲俠義之心?”任飛燕笑道:“俠義之心值多少錢一斤?”林玉龍也一聲嗤笑,他們在這問題上倒是難得地保持一致。周威信更是尷尬,又想今日失了鴛鴦刀,即便此刻逃得性命,日後上邊追究下來,依舊一家老小都要遭殃。他不禁於怒氣中又帶絕望,一時惡向膽邊生,手中鐵鞭高舉,呼嚎道:“好!今日周某死了有這嬌滴滴的大姑娘相伴,也不枉了!”眼看鐵鞭就要砸下,便是頭顱開花的局面。
沒想到我第一次瞞着爹爹他們溜出家門,就再也回不去啦!紅衣少女又閉起雙目,想到這兒,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流下。她抿着嘴,雙脣咬成白色,盡顯悲涼蕭瑟。
“且慢!”馬春花突然高聲道,她終究心地善良,不忍見這嬌滴滴的女子命喪黃泉。只是此刻那紅衣少女在周威信的控制當中,她武藝低微,又近不得身去。可是若要以“得之天下無敵”的鴛鴦刀去換,那也決計不能。馬春花也失了主見,不由得把雙眼望向池寒,埋怨心上人怎麼只顧着閉目養神,卻不開腔。
周威信一根鐵鞭暫且懸在半空
池寒像是聽到馬春花的心聲一般,這時睜開眼來,看看紅衣少女,忽地說道:“一命抵一命,這姑娘一命,換卓老前輩一命。你扶了卓老前輩去,我們也不刁難你,這買賣可划得來?”他負手挺立,自有一股威嚴,場中人都是一凜,彷彿他一說話,這事情就拍板決定了。
卓天雄自忖難逃一死,哪知事情卻有轉機,頓時睜開眼來。
周威信心頭大動,暗想:江湖有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得師伯在,總能奪回刀。又想:有師伯在,也好跟上邊交待說情,一家老幼也能得以保全。他看看馬春花,又看看林玉龍兩夫妻,狐疑道:“你說話可算數?”池寒哼了一聲閉目不言,周威信終於狠狠一點頭,道:“好!你說話得算數!”鬆開紅衣少女,過來扶住卓天雄。卓天雄這時手上鮮血流滿一地,失血過多,加上依然疼痛難當,若沒人扶着,可真走不動。
周威信扶着卓天雄向林子外走,果真沒人阻攔。快出林子,卓天雄忽然厲聲叫道:“你叫什麼名字?”池寒回到:“無名小卒池寒,池水的池,寒冷的寒。”卓天雄冷笑了兩聲:“嘿嘿,無名小卒?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筆帳,咱們以後再算。”池寒不再答話,周威信扶着卓天雄,兩個人蹣跚着走遠了。
至於威信鏢局的其餘鏢師,早不知在什麼時候逃了個精光啦。
馬春花見兩人走遠,吁了一口氣,從地上將長條形包裹撿起,打開一看,果然便是一短一長兩把寶刀。那刀頗爲了得,只一打開包裹,便有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再看那刀刃,冷光四射,確實摧金斷銀,鋒利無匹。
這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號稱“得之可無敵於天下”的鴛鴦刀了!
馬春花拿了刀,喜滋滋地捧給池寒,笑道:“池大哥,你真厲害!刀到手啦!”池寒看了那刀一眼,點點頭,張口卻涌出一口血來。原來剛纔卓天雄雙掌拍在軟猥甲上,那掌力如此雄渾,來勢又如此迅疾,即便有軟猥甲的保護,池寒也不好受,早已經受了內傷,只是一直強自支撐着。
這時候強敵退去,寶刀到手,池寒心裡一鬆懈,可就支持不住了。馬春花嚇了一大跳,趕緊將池寒扶住,也不嫌惡血腥臭,又是撫背又是拍肩,再那一方帕巾將他嘴角血沫都擦拭乾淨。急切間雙目飽含淚水,都快哭出聲來。
池寒一把抓住她細嫩的手掌,柔聲道:“我沒事。”說着俯身從地上撿起三塊小石子來,前兩枚分別擊向林玉龍和任飛燕身上穴道。
桃花島有一門功夫叫做“蘭花拂穴手”,姿勢優雅,於點穴解穴之道更可說獨步武林,其中認穴更是基礎當中的基礎。桃花島另有一門絕技,乃是喚作“彈指神通”,由黃島主用出來,一顆小小石子便如子彈一般,傷人斃命,又準又狠。池寒在這門絕技上還欠火候,但這兩枚石子彈去準度力道都是恰到好處,只聽“噗噗”兩聲,那林玉龍和任飛燕夫妻倆穴道頓時解開。
他們本來就是在面對着面互砍,適才被點住穴時各自被噴了半身口水,又相互叫罵好一陣子,一腔怨氣早就在肚子裡面積聚良久,這時候穴道一解,連謝謝也不說,就這麼乒乒乓乓地舉刀又對打起來了。
池寒同馬春花一陣無語,也懶得理會。再看場中,紅衣少女嘟着個嘴站在那裡動彈不得,她也被卓天雄點了穴,白衣少女仍舊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被卓天雄那一掌給打死了。池寒知道馬春花其實心裡膽小,更不敢去檢看屍體,便道:“我去看看那白衣姑娘。”
說着手中又扣了一塊石子向那紅衣少女彈去,解去她的穴道,就又向地上那白衣女郎行去。那白衣少女被卓天雄一掌震暈,趴伏在地上,池寒將她翻轉過身子來,只見這少女灰頭土臉,嘴角鼻孔尚且殘留有血跡,顯然是受傷不輕。池寒伸手一探,那白衣少女還有鼻息,一顆心也放下大半,他如今也備得有些常用傷藥,這時便從懷中掏出一粒“小還丹”來,輕輕喂入白衣少女口中。
那白衣少女含藥吞下,嘴裡發出神志不清的嚶嚀聲,倒聽得池寒心神一蕩,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這一看之下,忽又驚疑。
拂去白衣少女臉上的塵沙後,便顯現出一張瓜子臉蛋來,容顏頗爲俏麗。從樣貌上看,那少女可不輸於馬春花和一旁的紅衣女子,只是膚色略略偏黑,更接近於後世推崇的小麥健康膚色——習武之人麼,膚色較黑那也正常。
關鍵是,見到那少女,池寒心底一跳,隱隱有一股熟悉的感覺。
好像在哪兒見到過?
這時不容他細想,卻聽身後馬春花一聲怒喝嬌嗔。池寒與馬春花自從有了肌膚之親,待她的感覺更與常人不同——再怎麼說,馬春花也是池寒前世今生三四十載的第一個女人啊。此刻聽到馬春花的尖叫,他也顧不上再想這似曾相識的白衣女子,扭頭往背後看去,更是氣惱。
原來那紅衣少女穴道既解,便來向馬春花道謝,其實全是佯裝,又哪裡是真個兒道謝?一走近身,紅衣少女忽地雙刀一翻打來,馬春花心地善良,沒有防備,被逼得後退一步,那紅衣少女接着一割,包裹破碎,兩把鴛鴦刀就嗆啷一聲往地上掉落。
這少女竟是恩將仇報起來。
馬春花比紅衣少女武功要低上一線,這時反應過來,已經阻止不及,只得眼睜睜看着她雙刀回鞘,將鴛鴦刀中那一柄短刀抄在手裡。馬春花便於這時發出一聲驚怒呼喝,先搶了長刀在手,一刀砍過去。可是馬春花本就不及紅衣少女,論起刀法來更全是粗淺架勢,遠遠不如紅衣少女的精妙。這一刀砍去,紅衣少女只一閃一晃,那柄短刀就架在馬春花脖子上了,森森寒氣透過她細嫩的肌膚。
池寒這時已向馬春花的方向奔來,大叫道:“手下留情!”一聲大吼牽動傷勢,五腑六髒都是痛楚,不由面容扭曲。
紅衣少女咯咯一笑,短刀架上去,卻於半空化一個弧線,又收回來。她見池寒已經跑來,心中忌憚,又見馬春花死死捏着那柄長刀,滿眼怒火,知道奪刀不易,轉身就逃。
林玉龍本來打鬥得激烈,看到這一幕纔想起自己夫妻倆的目標來,高聲叫道:“啊,鴛鴦刀!”任飛燕也是一驚,叫道:“快追!”兩人跟着那紅衣少女追出了林子去。馬春花拿着長刀,怒氣衝衝:“我們也追!”卻被池寒給一把拉住。
馬春花回過臉來,池寒滿眼柔情,只問道:“你沒事吧?”於是馬春花心中一暖,臉上羞起緋紅,輕輕搖頭。池寒卻大咳起來,咳完又吐出一口鮮血,馬春花大驚,也顧不得什麼鴛鴦刀了,趕緊查看池寒傷情,原來是剛纔一番跑動拉人,使勁過大,牽動內傷。
池寒盤在地上調息運了一會兒氣,待氣血平復,這才站起身道:“鴛鴦刀一長一短,她拿了那把短的鴦刀也不濟什麼事。我們休整一下,再徐徐圖之。”馬春華也知道紅衣少女搶刀,畢竟還是手下留情了,心裡也暗自壓下怒氣。只是想到池寒拼上性命奪來的寶刀,就這麼被人搶去一柄,心裡仍舊憤懣不平,反倒是池寒出言好一番安慰。
馬春花在池寒的安慰下,氣漸漸消了,突然想起什麼,一指那地上的白衣少女道:“她該不會就是‘太嶽四俠’口中所說的少女吧?”又對池寒笑道,“池呆子,你只顧安慰我。這美女,救還是不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