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隆扭過頭看向那來人,心底一驚,失聲叫道:“張……張大人!”
只見廳門踏進一羣人,當先一人形貌威武,人還未至,一股如山嶽般橫亙不動的氣勢便撲至面前。
那人身後,尚有一羣人分作兩列左右跟隨,各自都是氣宇軒昂,腳步凝沉,看樣子也武藝不凡。
這麼一羣人走進大廳,廳中衆人更不免分了神,除了卓天雄和蕭半和打得白熱化,正到生死關頭不
容分心以外,其他人手裡都不由得緩了一緩。
當先那人站定,沉聲道:“張召重在此,爾等逆賊還不放下武器,速速投降!”
廳中一片譁然,“寧挨一槍,莫遇一張”的名頭在江湖中傳了好些年了,早已經傳出清國,在各個
國家中都是流傳開來。便是那趙老爵爺、司馬林之類的桀驁高手,也是心裡吃驚,竟而生出一絲絲懼意
來。
面前這個人,就是那“一張”,張召重了嗎?
廳中江湖中人都很在意,那些遼國士兵、清廷高手卻是士氣大漲,頓時場面爲之一改觀。
這時卓天雄一聲怒喝:“第二十五掌!”這一掌已經隱含風雷聲,真個兒有震天之勢了,蕭半和接得一掌,退後三四步,終於一片鮮血從嘴間噴涌而出。
卓天雄雖然號稱“清廷大內十大高手”,但排名只在末位,論江湖聲望還不如蕭半和蕭大俠。衆人可都沒想到,他竟能將蕭半和打得吐血。
這一來廳中場面更是混亂,有不少人高聲叫道:“蕭大俠!”便棄了原先對手,向着卓天雄撲去。卓天雄一身“震天三十掌”的技藝乃是慢熱,最是講究連貫順力,這時他被幾位江湖英豪所迫,不得不回防,手中不覺間便順勢拍出第二十六掌來。
以蕭半和“晉陽大俠”之能,尚且在“震天三十掌”面前吃了大虧,那些江湖人士又如何能與之相抗?只這一掌,左右兩掌各斃掉一名好手。那兩人均是硬受一掌,手臂生生折斷,口噴鮮血如泉,那慘烈殘忍的程度,倒是遠遠勝過“紫霞神功”發出的掌力。
卓天雄一掌拍出,酣暢淋漓,立時第二十七掌、二十八掌也跟着打出來,掌出之時帶起空中噼裡啪啦一陣響,第一掌令人再使不起力招架,第二掌叫人身死魂消亡,只這兩掌,將另一名高手打得眼珠凸出,七竅血流,胸腹凹陷下去——那名高手是位老者,叫做白野,內力造詣不凡,江湖名望極高,卻是適才坐在主桌的。
只因白野平素爲人仗義,內力又高,吐氣開聲中氣十足,人送外號“一聲雷”。他外號叫“一聲雷”,這時慘死的厲嚎也如雷一般在大廳中轟然迴響,聽得人人心驚肉跳,看着卓天雄的目光充滿驚懼,都再不敢上前,紛紛閃避開來。
池寒這時護了蕭中慧躲在旁邊,正在噓寒問暖,見到這樣的景象自然也是駭然。沒想到卓老爺子的“震天三十掌”一旦施展順了,威力竟然這麼強。
蕭半和眼見好友因己慘死,狂叫一聲,不顧身上的傷勢,便撲上前去。蕭半和所修習的內功喚作“混元氣”,據說修習到精深處混元守一,外物不能侵蝕,對付“震天三十掌”這種霸道而富有侵略性的掌力最是有效。這時他怒氣攻心之下,混元內力全速運轉,竟硬生生扛下卓天雄的第二十九掌。
卓天雄心中驚疑,手中卻不能停,“震天三十掌”一掌比一掌威猛,也一掌比一掌兇險,掌勢蓄在手中,若不拍出,勢必自身也落個內傷的下場。他大叫一聲:“震天第三十掌!”左手陰,右手陽,兩手陰陽之間捲起一陣掌風,直讓人感覺避無可避。片刻間,雙掌朝着蕭半和而去。
“爹爹!”蕭中慧心憂父親,大叫一聲,從地上隨便拾了一把朴刀便撲上前去。池寒只得跟上,他長了個心眼,見瑞棟的鋼刀被嶽不羣踢落,還躺在地上,便順手撿起來防身。
蕭中慧和池寒終究慢了一步,卓天雄已經與蕭半和又對了一掌。“震天三十掌”,層層遞進,第三十掌的掌力更是之前數十倍,蕭半和的“混元氣”雖然守禦能力非凡,終究還是不敵。不過片刻之間,蕭半和又是連退五六步,終於又噴出一口血來。
這一口血噴出,晉陽大俠蕭半和委頓半跪於地,再也站不起來。
卓天雄縱聲大笑,回想起來,這震天三十掌可是有好多年沒有使完全過了。他殺得興起,撲上前就要再下殺手,搶一個大大的功勞,然而背後風聲響動,兩把刀一前一後攻到。
卓天雄血肉之軀,可不敢硬抗兵刃,側身避過,回頭一看,原來是蕭中慧和池寒雙雙持刀攻了上來。
卓天雄同他們兩人都交過手,知道池寒武藝尚可,蕭中慧卻遠遠不如,當即一雙肉掌向着蕭中慧搶攻而去。
蕭中慧此時右臂刀揚,左邊腹部露出大大的空隙。卓天雄混跡江湖數十年,眼光何其老道,那一掌既快且狠,直撲破綻而去。
掌至中途,池寒的一柄鋼刀倏忽間擋在那空隙前,卓天雄掌往上撞,那可就是送肉如刀口。
卓天雄又連忙收回掌來,心裡自是驚訝。那池寒,倒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掌會拍向那裡一樣。
又過了數招,池寒口裡不斷呼喝開來:“……!”“……!”
蕭中慧、池寒兩人在這一連聲的呼喝當中,一攻一守,一左一右,出招愈是默契。卓天雄片刻間又已經處於下風。
忽然聽得朗聲一笑,卻是那張召重站在門口觀望了一陣打鬥後,這時笑道:“卓老兄,你久戰辛苦,沒必要同兩個小輩慪氣,還是收手吧。”那聲音從門口響起,卻像是就在幾人耳邊炸響一般,隆隆不絕於耳,蕭中慧和池寒兩人驚駭得臉色都變得如金紙。
這張召重名不虛傳,好深厚的內力。
卓天雄也聽到了這聲音,竟不管不顧,從腿側抽出一把短刀來,沉聲一喝,用短刀使短鞭的招數,向兩人劈來。
池寒驚呼一聲:“快躲!”蕭中慧也知曉厲害,各自向一旁閃去,都不敢與那刀刃相碰。
那短刀寒氣森森,銀光可鑑,正是卓天雄從蕭中慧身上搶來的鴛刀。
原來卓天雄聽到張召重的話,竟不管不顧,從腿側抽出鴛刀來,沉聲一喝,用短刀使短鞭的招數,向兩人劈來。池寒和蕭中慧連忙避讓,他們手中的乃是普通兵刃,都不敢同那鴛刀相碰。
這時張召重又說道:“卓老兄,任務已經取消,你還是罷手吧。”這一次,那聲音既凝重,也散得遙遠,在整個大廳都回響起來。
場中局勢本是混亂,朝廷官兵與江湖莽漢戰作一團,這時聽了張召重的話,那些遼國士兵和清廷高手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再打下去。終究張召重的名望和官位要高過卓天雄一籌,大多數人都收了手。
官兵雖然收手,那些江湖人士可殺紅了眼,刀劍一舉還待繼續,只聽一人沉聲喝道:“朋友們,還是先罷手吧!”那喊聲竟然同張召重的話語一樣,也是聲聲凝聚,聲聲迴響,竟傳到廳中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這一聲喊出,便是那張召重也不由得一驚,擡頭看去,見是一名藍袍綸巾的中年儒生,正是“君子劍”嶽先生,自張召重進門來,他便杵在那裡心中權衡雙方實力,許久沒有動過。
這也讓多隆和瑞棟逃過一劫,兩個人連神照上人的屍身也不敢收拾,躬着身躲到張召重身後去了。
嶽不羣既號稱“君子劍”,又是江湖名門華山派的掌門人,江湖名望甚高,比起蕭半和也不遑多讓,這時一喊,衆江湖人士也就各自住手,扎傷的扎傷,調息的調息。
卓天雄眼見衆人停鬥,又聽得任務取消,扭轉身來,眼一翻白,對那張召重竟然很不恭敬。只聽他怒道:“張大人好大威風,我在這拼死拼活,你卻來搶功勞麼?不知鰲拜大人親自下達的任務,你有什麼權力去取消?”
張召重向着大清國北京都的方向遙遙抱拳一作揖,沉聲道:“鰲拜犯上作亂,意存謀逆,欲圖不軌!已經被當今聖上誅於御書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身後那一羣人也跟着呼應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齊聲的吶喊聲震雲霄,彷彿要把屋樑也給掀下來。
似乎被那震天喊聲嚇了一跳,卓天雄往後連連退了許多步,面無人色,口裡不斷呢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鰲大人忠君愛國,皇帝……皇帝怎麼會殺他?”
張召重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事實如此,信不信由你。今日張某來此,正是奉了聖上的旨意,要梳理各軍各侍衛的編額,清除鰲拜餘黨!”
大廳中的衆人心頭都是一凜,原來張召重興師動衆前來,是爲了對付卓天雄!
“張召重,你騙我!”只見卓天雄須目皆張,怒氣勃發,竟是不信張召重的言語,手中鴛刀揮舞,一個箭步衝上,向着張召重砍去。
沒有人去阻止他。或許,也沒人敢於攔住他。
嶽不羣只是負手立於一旁,冷眼相看。蕭中慧急切地去驗看蕭半和的傷勢。池寒心中掛念馬春花和陸無雙兩人,一得空閒,忙向蕭中慧問詢。
原來馬春花吃了些東西,身子又不舒適,陸無雙和蕭中慧便扶她回房歇息。蕭中慧畢竟是主人家,先行離場不好,就又折返回廳。半路上卻恰好撞見卓天雄一行人。
聽到兩個少女無恙,池寒鬆了口氣。再擡眼看去,卓天雄已經同張召重打在一處。
卓天雄手中的鴛刀何其鋒銳,即便張召重也不敢接招,左右閃躲兩下,趁隙揮拳反擊。
廳中都是懂行的人,早看出來張召重這一拳一腳,全是武當派最粗淺最簡單的入門功夫,武當長拳。
只是張召重功力精純,手上功夫也是浸淫數十年,委實到了熟能生巧、爐火純青的地步。出手的雖是武當長拳,殺傷力也是驚人,場面上卻跟拿了鴛刀的卓天雄相持均衡。
也怪卓天雄,他本身精擅短鞭,以一套“呼延十八鞭”威震江湖,刀法可沒那麼好。如今他乍一聽聞鰲拜身死,既是張召重所說,心中早已經信了大半,心神大亂之下出手更無章法。
兩人出手都是迅疾,交手近四十招,時間不過兩盞茶,張召重嘿然一聲,手中拳法忽地變成一套“無極玄功拳”。
武當派根基深厚,張真人功參造化,門下弟子也各有創新,傳下衆多武藝來。這許多武藝裡,那套無極玄功拳法卻是張召重使得最熟的,玄門正宗,以氣御勁,快打如急風驟雨驚雷閃,慢打往往傷人於無形。
如今“無極玄功拳”一用出來,卓天雄猝不及防,不過兩招,鴛刀被張召重反手一拳,使一股柔勁勾帶了回來。
卓天雄心中焦急,“震天三十掌”使開拍去。終究這套掌法威力循序漸進,乃是慢熱,招式也不見得精妙,反被張召重側身一刀削落髮髻,頓時一頭花白的頭髮散亂披下肩頭來,這一下倒真是像極了流落街頭的老乞丐。他鴛刀被奪,理智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遠非張召重的對手,退開幾步,心裡既是悲憤,亦是悽惶,突然眼眶間便溼溼熱熱的了。
廳中衆人見這老武官如今白髮披肩,神情哀痛,竟然都起了一絲憐憫惻隱之心,便連蕭中慧也悄聲拉了拉池寒的衣袖,低聲道:“這卓天雄好可憐,他必定是極其忠心的人。”她倒忘了剛纔還怪卓天雄打傷自己爹爹,把他恨得牙癢癢呢。
突然,卓天雄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張召重,喝問道:“姓張的!鰲拜鰲大人,可是那愛新覺羅玄燁親手所殺?”
“大膽!”一聽這卓天雄竟敢直呼當朝康熙帝的名諱,張召重那邊早有數人怒喝出聲,鏘鏘地拔出兵器來,一片殺氣騰騰。卓天雄凜然不懼,昂着首,直着背,看着他們。
張召重倒不憤怒,平心靜氣地答道:“不是,乃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韋小寶韋公公親手殺掉了鰲拜。”
“啊!”池寒一聲驚叫,他驟然聽到韋小寶的名字,哪能夠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