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生眉頭一皺:“春花,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師父。”馬春花應一聲,起身盈盈而去,道袍飄動,如一朵白雲,嫋嫋飄下樓梯,徑自出了英雄樓。
胡斐探頭,朝窗外望下去。
蕭月生溫聲道:“來,胡兄弟,咱們喝酒,等一會春花上來,自然曉得事情始末。”
胡斐應一聲,坐回位子,與他喝酒,卻總有幾分心不在焉,急切想要知曉究竟出了何事。
蕭月生搖頭一笑,胡斐畢竟年輕,養氣的功夫不到家,靜心忍姓的功夫,尚待磨鍊,便是春花,養氣的功夫,也遠甚於他。
外面再次傳來大哭,號叫聲:“我那小三寶貝兒啊,你死得好苦啊。老天爺生眼睛,你可沒偷人家的鵝吃啊!”
“道長,咱們去看看罷!”胡斐終坐不住,如坐在針氈上,焦急的道。
蕭月生見他委實難耐,點點頭:“也好。”
在他想來,些許小事,不必他親自出手,馬春花自能應付,她學了那一身本事,平常又耳濡目染,應能獨擋一面。
胡斐剛要起身,忽聽得坐在身後桌邊兩名酒客悄聲議論。
一個道:“鳳老爺這件事,做得也太急躁了些,活生生逼死一條人命,只怕將來要遭報應。”
另一人道:“那也不能說是鳳老爺的過錯,家裡不見了東西,問一聲也是十分平常。誰叫這女人失心瘋了,竟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剖開了肚子。”
他心中一動,顧不得外面的哭叫,來到二人跟前,見這二人一個削瘦,一個矮胖,身着綢緞長袍,定是富商。
胡斐摸着下頜,打量二人,沉思着:他們這樣的人,最是膽小,事不沾己,絕不多管閒事,一問必會推諉不說。
他正想着主意,想套出二人的話,卻見蕭月生已經坐到二人對面,溫聲問道:“兩位老闆,外面究竟怎麼回事,跟我說一說罷!”
他雙眼隱隱透出一絲金色,目光宛如實質,又倏的斂去,眸子變得深邃如大海。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彷彿一陣春風悠悠拂面,直吹到心底,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
他的話傳入耳中,胡斐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就像是喝醉了酒,恨不得將心底的話一吐爲快,以消胸中塊壘。
兩富商臉上露出歡笑,宛如遇到了老朋友,毫不遲疑的點頭,開口說話。
胡斐暗自點頭,看來,這兩人認得觀瀾道長。
胡斐坐在桌邊,隨着二人的述說,越聽越氣,手上的筷子變成數截,臉色漲紅,血氣涌動。
蕭月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聽着,世間醜惡,他見過多了,卻也不差這一樁。
這確是一幕世間慘劇。
佛山鎮上有一個鳳天南鳳老爺,乃是五虎門掌門,人稱南霸天,可見其利害。
這座英雄樓便是他的產業,另外還有一間當鋪,一間賭館,財大氣粗,無人能比,加之他武功佛山第一,更是橫行無忌。
最近,他新娶一個七姨太,想蓋一座小樓取悅,要買下旁邊人家的菜地。
菜地是鍾阿四一家所有,一家四口,生活貧苦,全靠這塊菜地養活,無論如何不賣。
於是這位鳳天南,鳳老爺,便栽贓嫁禍,說鍾家小兒子偷吃了他家的白鵝,告到府衙。
接下來的事,歷朝歷代,古往今來,皆不例外,官商勾結,坐實罪狀,將鍾阿四鎖了去,打得奄奄一息。
阿四嫂去探監,見丈夫血肉模糊,驚嚇過度,氣急攻心,幾欲瘋狂。
她回家後,提着刀,拉着小兒子,召了衆人,到了祖廟前,用刀生生將小兒子的肚子剖開來。
結果,肚子裡並無鵝肉,卻是田螺肉,螺與鵝,聲音近,被鳳天南一搶理,坐實了罪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搶着敘說,很快將事情經過說明白,然後閉嘴不言,看着蕭月生。
“豈有此理!”胡斐怒發如狂,重重一拍桌子,“喀嚓”一響,桌子四分五裂,嘩啦響中,飯菜碟子撒了一地。
他忽的呼起身,雙眼通紅,上前兩步,抓起一個人的衣領:“你們說得可是真的?!”
那富商與他血紅的眼睛一對,頓時膽顫心驚,臉色發白,顫抖着道:“句句真言!句句真言!不敢妄語!”
“鳳!天!南!”胡斐向前一摜,富商重重摔回椅子中,狼狽不堪,臉色發白,看向蕭月生。
蕭月生擺擺手,示意他安心,溫聲道:“胡兄弟,莫要急,坐下說話!”
胡斐紅着眼睛,大聲道:“道長,如此惡毒之輩,不殺不足以消我恨,我去宰了他!”
蕭月生搖搖頭,神情冷靜,道:“想要殺人,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不必急在一時。”
他的聲音帶着撫慰人心之力,胡斐聞之,頭腦倏的一清,熊熊怒火不自覺的消散。
正在此時,一陣犬吠聲隱隱傳來,是數條狗在大叫。
蕭月生眉頭再皺,擡頭望向兩個富商,溫和微笑,他發覺到兩人神情有異。
兩個富商嘆息着搖頭不已。
見蕭月生望來,瘦削的富商嘆了口氣,說道:“唉——!……作孽呀!作孽!”
“這是怎麼回事?”蕭月生溫聲問,不緊不慢,從容不迫。
矮胖的富商搖頭,道:“這是鳳老爺的家丁們帶了惡狗,正追拿鍾家的小二子!”
蕭月生眉頭一皺,眼神相詢。
那削瘦的富商領會其意,道:“鵝沒了,小三子沒吃,定是小二子吃了!鳳老爺要拿去追問。”
胡斐勃然大怒,忽的站起,臉色如罩了一層寒霜,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好一個喪盡天良的東西!”
蕭月生搖搖頭,起身來到窗前,朝下望去。
只見街上轉角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拼命奔跑,赤着雙足,渾身短衫撕得一條一條,鮮血淋漓,還有血不停往下滴,在身後留下淺淺的血線。
他滿臉爪痕的小臉上,滿是驚惶與無助,不停大叫着“媽媽”“媽媽”。
他身後七八丈遠處,十條半人高的大狗狂叫,緊追着他,馬上便要撲到他身上。
小男孩跑得跌跌撞撞,粗喘如牛,馬上便要力竭,卻始終不停的跑,忽然看到前面的母親,大叫一聲“媽媽”,腳下一軟,一個狗啃泥,摔倒在地,擦着地滑出一段兒。
犬吠聲齊鳴,十餘條狗縱起來,餓虎撲食般,撲向他瘦弱的小身子。
蕭月生輕哼一聲,倏的消失不見,再一晃,復又出現,彷彿只是挪動了一步。
胡斐探掌如電,轉身抓起桌上一把筷子,猛的一甩,射了下去。
他心卻怦怦跳個不停,懊惱欲死,即使跳出去救,也已經不及,筷子固然射得快,怕也來不及了。
狗鳴聲響起,六隻惡犬額頭插了一隻筷子,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不再動彈。
“小二!”鍾四嫂爬起來,尖叫一聲,瘋了般撲過去,想要在惡犬嘴下搶齣兒子。
六中惡犬倒斃,其餘的狗嗚嗚叫着,不敢再上前,它們也通靈姓,警覺到了危險。
“嗯——?”胡斐訝然叫出聲,大街上,竟然不見了那小男孩,憑空消失了。
他大感疑惑,難不成,這一轉眼的功夫,已經被惡犬吃得一乾二淨,骨頭也不剩下?不可能!
“小兄弟,那是你媽媽麼?”蕭月生溫潤的聲音忽然傳來。
胡斐轉頭一看,眼睛一下睜大,那小男孩竟活生生站在觀瀾道長跟前,趴在窗口,不時轉頭,迷茫的望向觀瀾道長。
“道長……?”胡斐滿心驚奇。
蕭月生對他一笑,低下頭,跟小男孩溫聲道:“那些壞人,我幫你殺了他們,好不好?”
“好!”小男孩用力點頭,咬牙切齒,死死的盯着站在惡犬後面的那六個雄壯大漢。
此時,那六個大漢擡頭望向英雄樓,看到了窗口的鐘小二,戧指大喝:“什麼人這麼大膽,敢管鳳老爺的閒事?!……活得不耐煩了,宰了他!”
說罷,拉出腰間鐵鏈,身後五人,拔出單刀,便要衝上英雄樓。
蕭月生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忽然消失原處,青影一閃,驀的顯現於他們六人身前。
“砰”如撞上皮球聲響。他右掌輕探,下一刻,已印在領頭的家丁胸口。
“砰”“砰”“砰”“砰”“砰”
左掌印在另一人胸口,再下一刻,右掌印在另一家丁背心,左掌右掌齊使,一掌一個。
六掌下去,六條人影飛起,如一條風箏被人猛的一扯過去,直直飛出十餘丈遠。
那六人仰天跌倒地上,一動不動。
四條狗嗚嗚輕叫,慢慢後退,忽然四散跑開,消失不見。
一陣風吹來,道袍獵獵。
蕭月生不理會那些大漢,慢慢來到鍾四嫂前,上下打量她一眼,搖搖頭。
對這個女人,他既同情,又惱恨,不以爲然,虎毒尚不食子,她卻親手剖開了自己兒子,委實可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