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紫陽劍派掌座樓宇中,蕭月生的屋子,馬春花一身月白道袍,素潔無暇,飄逸出塵,正跏趺而坐在蕭月生榻上。
她呼吸勻長悠緩,一呼一吸,間隔良久,越來越緩,到了後來,已不聞呼吸之聲。
軒窗敞開着,一陣陣清風徐徐吹來,拂動瓶中的野花,幽幽香氣瀰漫滿屋。
太陽發出萬丈金光,自窗戶射進,照到她臉上,臉龐閃動柔和的瑩光,宛如一整塊羊脂白玉。
忽然,腳步聲響起,馬春花睜開眼睛,露出無奈神色,正在衝關之際,紫氣東來,最是時候,卻被人打斷,只能嘆息火候不到。
若是常人,此時聽到腳步,定要惱怒異常,她受蕭月生薰陶,卻不如此想,而將外人的打擾,當成一種魔障,承自於天,是天之意,打擾之人身不由己,而受冥冥中的天意支配。
“馬姑娘……”何玉姝柔和聲音傳進來。
馬春花解座下榻,笑道:“何妹妹,進來罷。”
她暗自一撇嘴,對於何玉姝頗有幾分不忿,似是搶了自己東西一般,但她又是師父的貼身侍女,不能得罪,只能按捺此心,換成笑臉。
何玉姝輕輕推開門,腳步輕盈,笑道:“馬姑娘,鄭堂主有請。”
“鄭堂主?”馬春花一怔,皺起黛眉:“何妹妹,他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下面正要大比,鄭堂主請姑娘去參加。”何玉姝笑道。
“哦,大比。”馬春花恍然,本想拒絕,他們武功低微,比試又有什麼意思,在自己看來,無異花拳繡腿。
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下,想起師父臨行前的叮囑,須得聽從長老與堂主的吩咐,權當自己便是一名普通弟子。
想到此,她抿嘴一笑:“好啊,我正想見識一下咱們紫陽劍派的大比呢,多謝何妹妹。”
何玉姝搖頭輕笑:“姑娘千萬不要這般客氣。”
馬春花嫣然一笑:“好罷,那你以後不要姑娘姑娘的啦,便叫我名字,或是姐妹相稱,如何?”
“是,馬姐姐!”何玉姝輕輕點頭。
練武場上,何雲山站在場邊,看着場中情形,心口有一處激滾在翻滾,彷彿沸騰的鐵水,雙眼興奮得放光,手按劍柄,身子緊繃,如一張弓,像是隨時會射出箭矢。
他眼中所見,場[***]有兩百餘人,一百人爲女子,俱穿淡紫輕紗羅衫,身段窈窕,婀娜多姿。
另一百人,則是男子,又分爲了四撥,圍着女子站在四處,一處人最少,僅有十個人,另三處則各有三十人。
四撥人分列四方,將一百餘女子圍在當中,似是一朵鮮花有四片綠葉襯托。
但這四撥男子全無輕鬆之色,反而個個緊繃臉龐,嘴脣緊抿,右手按在長劍上,眼神銳利,透着凜凜殺氣。
何雲山身爲新晉弟子的佼佼者,站在最前頭,看得最清楚,被場中肅殺的氣息感染,胸口奔涌着激流,恨不得親自上場。
高高臺子上,站着四人,何雲山掃一眼,忙又轉開,暗自凜然。
這四大長老,尤其是唐長老,果真名不虛傳,鐵面無私,最是嚴苛不過,自己也受了兩回罰,一見到他板着的臉,不由自主的發虛。
練武場上,寂靜無比,二百餘人,還有站在一旁的一百人,個個緊抿着嘴,一言不發,靜立不動,如一尊尊雕像。
如此氣氛之下,何雲山只覺呼吸困難,不自覺緊張,大口喘息,唯恐發出聲音來。
何雲山心中奇怪,不知他們要做什麼,爲何不發動。
忽然間,一道白影閃過,他忙睜大眼睛,隨即發覺鄭法宗堂主身前已經站着一人,此人不知何時出現,一身月白道袍,身段窈窕曼妙。
一陣風吹來,道袍衣袂輕拂,她站在那裡不動,何雲山心怦怦直跳,似要跳出胸腔,臉皮一陣發燙。
他馬上曉得,此女乃掌門嫡傳弟子,馬春花是也,據說她武功絕世,深得掌門精妙。
雖如此說,但無人曉得,因爲她一直不出掌座樓宇,一天到晚,都呆在樓中,一面未露。
派中弟子紛傳,這位馬姑娘的消息沸沸揚揚,據說,她姿容無雙,便是飄花堂的趙堂主,也略遜她一籌。
在衆弟子們眼中,飄花堂堂主趙勝男宛如天仙化人,只可遠觀,不可近看,更生不出褻瀆的念頭。
這樣的仙子一般人物,世上也唯有掌門這般年輕英俊方配得上她,何雲山知道,暗地裡,弟子們已趙堂主視爲掌門夫人。
而這位馬姑娘,更勝趙堂主一籌,委實激起他們好奇,無不想窺得她的真容。
可惜,這位馬姑娘神秘得很,從不出掌座樓宇一步,弟子們根本見她不到,更是心癢難耐,如被無數小爪子撓個不停。
何雲山忙睜大雙眼,望過去,卻僅能見到一個窈窕曼妙的背影,只覺得說不出的動人,怦然心動。
他得紫陽十二劍之精妙,以劍法修煉內力,進境極快,如今已頗有幾分根基。
他運足內力,聚於眼耳間,隱隱聽得柔軟的聲音,聽得一聲,只覺身子都酥了半邊。
他忙深吸一口氣,繼續聽:“馬姑娘,你沒有合練陣法,待一會兒,便在陣中,跟我一塊兒主持陣法罷。”
何雲山聽得,隱隱失望,這是鄭掌門的聲音,沉穩渾厚,似是重錘敲鼓,震得耳膜微疼。
“是,堂主。”
何雲山聽得這個聲音,登時一震,臉露笑容,只覺身子馬上輕了幾分,飄飄如升到半空中,說不出的愉悅。
唐正風緩緩開口,淡淡問:“鄭堂主,可曾好了?”
何雲山身子一顫,綺念頓時飛散,恢復了冷靜,忙轉頭望去,見唐長老正冷冷瞪着臺下。
他忙轉開眼睛,不敢與唐正風相觸。
“稟長老,我堂已來齊人馬!”鄭法宗大聲道,乾淨利落,透着一股精練之氣。
“好,開始罷!”唐正風沉聲一喝,朝下揮一揮手。
“開始!”範青雲撫着鬍子,用力一跺腳,大聲喝道。
“殺——!”轟然怒喝聲衝上空中,直上雲霄,響遏行雲。
何雲山精神一振,他雙眼一亮,只覺胸口的激流便在衝出來,恨不得跳入場中,揮劍出鞘。
“篤篤篤篤”木劍碰撞聲一連串響起,五隊人馬彷彿五隻齒輪,不停的轉動,開始絞在一起。
正中的飄花堂被圍當中,一百餘個弟子形成一個圓陣,陣中央乃飄花堂的堂主趙勝男,她一身深紫羅衫,臉龐如白玉般,她雙眸清冷,炯炯盯着周圍,嬌聲呼喝,玉臉上神情冷靜,自若從容。
其餘四堂,也各自結成圓陣,弟子們個個腳下疾走,長劍揮動,一柄柄劍形成了劍輪,旋轉着斬向飄花堂。
飄花堂弟子們以一敵四,她們個個低眉垂目,神情清冷,冷漠得彷彿是白玉雕成的人一般。
她們手持長劍,不揮不刺,只是穩穩斜指向上,上身一動不動,只有腳下疾走,似是站在湖上小舟中,朝前移蕩,衣袂飄飄。
何雲山看得目眩神迷,只覺得她們姿態曼妙優雅,彷彿天上宮闕中的仙女,委實不屬凡間。
篤篤木劍聲中,偶爾夾雜着一聲聲慘叫。
他們手持木劍,但劍上所蘊力道不小,刺在身上,或是斬在身上,疼痛難忍,忍不住慘叫。
雖然嘴裡叫得悽慘,中劍之人卻動作不停,仍奮力揮劍,更加兇猛,想要報復回來。
何雲山只恨自己僅兩隻眼,不夠用的,看了這邊,又落下那邊,無一處不精彩慘烈。
劍影憧憧中,不斷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便有一些外堂弟子飛快跑進去,小心將這些人擡出來,旁邊有百勝堂的人着手醫治。
幾十招的功夫,場中倒下了一半兒的人,頓時變得稀疏,能看得更清楚,在何雲山看來,戰鬥得更加慘烈了。
先前,他被這慘烈的情形震撼住了,但看了一會兒,漸漸習慣,目光不由自主的瞄向馬春花那邊。
他運功於目,見到了馬春花的臉龐,眼神不由一滯,怔怔盯着,難以轉開。
他的眼前,一張絕美的臉龐閃現不停,慢慢擡頭望向天空,整個天空彷彿都是這張絕美的臉。
他怔怔呆望,無以自拔,目光一直附在馬春花身上,彷彿一道無形的線扯着他的意識,無法移開眼睛。
他眼中所見,馬春花道袍飄飄,站在陣中央,與鄭法宗並肩而立,沒有參與到劍陣中,只是一個旁觀者,彷彿仙女一般不沾人間煙火。
待他自迷茫中醒神,再轉眼望時,卻見她已經進入劍陣中,頂替一個倒下的隱堂弟子,維持劍陣的運轉。
何雲山感嘆不已。
在紫陽劍派中,隱堂地位極高,被稱之爲堂上之堂,唯有最精英的弟子,方能超擢簡拔,升至隱堂,成爲隱堂弟子。
所以他們縱使只有十個人,而別的堂有三十人,卻毫不落下風,僅看他們這一會拼殺,僅傷了一人,便知究竟,在這十幾招功夫裡,別的堂已是折損了大半。
隨後,何雲山瞪大了眼睛,見到了神奇的一幕。
馬春花忽然身形一閃,躍出隱堂的陣外,身形奇快,如一抹輕煙,倏的來至外堂邊緣。
她輕喝一聲,身形閃動,出招攻擊外堂的弟子。她腳下步法玄妙莫測,忽焉在前,忽焉在後,難以捉摸。
外堂弟子雖不慌亂,運轉陣勢,不理會她,雖被她的美貌所攝,手上卻不含糊,已經養成了習慣。
當初與飄花堂對戰時,沒少中她們的美人計,她們往往一個嫣然微笑,待他們愣神之際出招,一擊必中,教訓慘痛。
何雲山一直盯着,見他們如此,大感敬佩,覺得自己差得遠,心志不堅,見到美色便心動神馳,難以自禁。
何雲山搖頭嘆息,他們雖然不爲美色所動,但在馬春花手上,卻是笨拙得似是一隻狗熊,她每出一劍,便擊中一人,數劍之後,外堂的陣法已破,飄花堂趁花打劫,雪上加霜,加速了他們的敗亡。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外堂弟子僅剩下兩三人,幾乎死傷殆盡,狀況慘烈之極,而外堂堂主樑世昌,握劍怔怔站着,臉上猶帶迷茫之色。
馬春花仍未停下,何雲山只看得眼花繚亂,但見一道道白影閃過,隨即場中幻化出數道白影,彷彿一下子有五六個馬春花,同時動手,一劍揮下,便有一人被震飛,跌出圈外,再難動彈。
何雲山暗自一忖,心下明白,暗自駭然,這位馬春花馬姑娘,並非會神仙傳說中的化身大法,而是她的身法太快,人眼跟不住,看到的影像還在,人卻已經在另一處地方。
如此奇快的身法,想要避開,如何能夠?!
他不由陷入深思中,苦苦思索,若是自己遇到這般身法,紫陽十二劍能否破解。
想來想去,對於她這般身法,卻是無法可治,唯有提前預知,否則,根本治不住她。
何雲山心中嘆息,自己太過淺薄了,以爲掌門年紀輕輕,雖然天賦奇才,頂多與自己相當罷了,只要自己努力,定能追得上他。
但如今一看,自己卻是可笑,便是掌門的嫡傳弟子,自己也是拍馬不及,就是練一輩子,怕也練不出這麼快的身法。
想到此,他不由有些沮喪,隨即眼睛一亮,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說不定,這位馬姑娘的資質還不如自己,卻因爲學了掌門的高妙武功,才變得這般厲害,若是自己能得掌門親傳,定能追得上!
他握了握拳頭,心中暗自大聲吶喊,一定要拜到掌門座下!……讓掌門親自傳授武學,成爲遠超馬姑娘的高手!
其實,他想要超過馬春花,心底潛藏着一層深意,卻不能說與別人聽了,自古美人愛英雄,若是武功不如她,豈能打動她的芳心?!
他心中胡思亂想,眼睛一直盯着那道月白身影,只見她忽焉在百勝堂前,忽焉在正氣堂前,每劍必中,每個弟子被劍尖點中,定是身形飛起,跌出圈外。
何雲山胡思亂想一陣兒,待再看清,場中越發稀疏,轉眼之間,正氣堂與百勝堂已經人數寥寥,僅是兩三人,除了堂主,僅是一人相伴而已,看着悽慘。
而隱堂與飄花堂,卻是人數遠勝,隱堂僅折了一人,飄花堂雖然折得多,但弟子本也就多,剩下了五十餘人。
三大堂主無奈搖頭,退出了戰圈,已然取勝無望了。
場中兩隊冷冷看着對方,馬春花重新出現在隱堂劍陣中,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玉雕,所有弟子們的目光卻皆聚於她身。
“馬姑娘,果然好武功!”趙勝男站在陣法中央,斜睨着馬春花,冷笑連連。
馬春花抱拳,正色道:“趙堂主過獎,弟子愧不敢當!”
趙勝男抱着肩膀,冷笑一聲:“馬姑娘,本堂主要多謝你手下留情,沒下殺手!”
“同是女子,弟子實不忍下手。”馬春花恭敬說道,毫不反駁,脾氣甚好。
何雲山看得大覺嘆息,只覺此女如天仙化人,溫婉絕美,若能擁有,此生何求!
趙勝男斜睨她一眼,冷笑一聲,轉向鄭法宗:“鄭堂主,你們隱堂還要戰麼?”
鄭法宗點頭,哈哈大笑,道:“若是趙堂主你們認輸,自然不必再打下去!”
他看一眼馬春花,露出滿意神色,撫髯哈哈大笑,只覺得撿了一個寶,隱堂自此以後,可揚眉吐氣啦!
“認輸?!”趙勝男嗤的一笑,搖頭道:“該認輸的,是鄭堂主你纔是,難不成你們十個人,抵得上咱們五十個?!”
鄭法宗撫髯而笑:“呵呵,那可說不準!”
“好,你要戰,便戰!”趙勝男冷笑,叱道:“上,殺了他們!”
蕭月生與程靈素安置好行禮,沒有在院裡吃飯,而去了外面,二人去逛京城。
京城繁華,名不虛傳,走在大街上,兩邊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濃郁的生活氣息籠罩周圍。
“姓蕭的,你也來啦!”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聲,蕭月生轉頭一瞧,眉頭一皺。
幾步外俏生生站着一少女,周身淡粉羅衫,秀美嫵媚,竟是鷹爪門的周鶯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