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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5.城

不待廖鴻先和江雲昭行去,楚明彥已經朝這邊走來。

廖鴻先便拉着江雲昭也往前了幾步。

三人相遇,楚明彥當先開了口:“你沒事吧?”

正是問的江雲昭。

剛纔那事鬧出的動靜不算小。被楚明彥知曉,一點也不奇怪。

江雲昭沒打算瞞他,就道:“被人算計了下,心裡不太好過。不過身子倒是無礙。”

楚明彥莞爾,說道:“下次當心些。”

“那是自然。”

二人簡短几句說完,楚明彥彷彿纔看到廖鴻先般,與他道:“我有幾句話要和昭兒說。你可否暫且迴避片刻?”

廖鴻先也不多糾結,指了旁邊一個院子,側首對江雲昭道:“我去那邊賞會兒花。到時你別亂跑,直接來尋我。”

楚明彥知他還在記着剛纔的事情,便道:“你若擔憂,等下我把她送去就是。”

廖鴻先笑道:“也好。”這便拍了拍楚明彥的肩,朝江雲昭笑了下,信步朝着那邊院子行去。

不多時,走到院門處,稍稍一轉,人就不見了。

看着廖鴻先的身影消失,楚明彥從懷裡掏出兩張紙來,遞到江雲昭跟前。

江雲昭接了過來,細細看了下,很是震驚。

“這是……”

“這是江雲珊和那紅螺的賣身契。”楚明彥輕聲道:“那屠戶好似賭錢,欠了人許多債。他就把這兩女賣了人。買她們的是我府上管事的一個親戚,無意間得知她們出身侯府,就悄悄與那管事說了。我不知你是什麼主意,將二人的賣身契要了來。你若想贖走,把銀子給他即可。你若不願搭理,我就將賣身契還給他,只當不知這事。”

江雲昭問道:“她們兩人如今情形如何?”

“叫紅螺的那個剛剛發現有了身孕,精神不濟。江雲珊聽說還不錯,嗓門很大,做事也算麻利。”

“懷孕了?”江雲昭驚詫地仰起頭,“她嫁人了?”

“未曾。好似是江雲珊不願給那屠戶懷孕生子,就將紅螺推出去代她生。先前買下二人的時候,紅螺的身孕還未查出來。前幾天看她情形不對,請了郎中這才知曉。買主因着這個去尋了屠戶,想要將人退回去,屠戶卻不認賬。”

他不說,江雲昭也能想到。正是因了這一茬,那人便想到要去向自家親戚訴苦。那管事就幫他尋了楚明彥。

楚明彥性子清冷,素來不耐煩理會瑣碎之事。若是以往,怕是會將那‘多管閒事驚擾主子’的管事給攆出府去。

如今他不僅沒這樣做,還對江雲珊她們的事情如數家珍……

“多謝。”江雲昭認真道:“真是麻煩你了。”

“你要將她們贖回?”

“不是。”江雲昭將賣身契遞還給他,“我謝的是你爲了幫忙,特意費了這許多心思。但,她們的事情,我卻不想再去理會。”

楚明彥接過紙張,“那便罷了。”

收好之後,一擡眼,見江雲昭正神色猶豫地欲言又止,楚明彥不禁低低笑了,“怎麼?怕我?你放心。雖然……”

雖然婚事不能成。

這句話他終究無法說出口來。

他頓了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還有這一起長大的情分。你有何事,不妨直說。”

江雲昭說道:“聽說你要定親了?恭喜。”

其實,這話她早就想對他說了。

對方是巡撫之女,並非京城中人。不過聽說單純活潑、仗義執言,性子極好。

和楚明彥清冷的性子配在一處,倒也相宜。

楚明彥沒料到她是因爲這個而躊躇不已,說道:“多謝。”又指了先前廖鴻先離去的地方,“我送你過去罷。”

兩人邊往前行,邊閒聊了會兒。

談起楚月華的近況,談起陸元睿喜滋滋盼着第二個孩子降臨的興奮。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好一段路。

說起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融洽地說過話了。

看到遠處的廖鴻先朝這邊行來,楚明彥與江雲昭道了別。面上已然帶上了幾分笑意。

江雲昭的心情亦是不錯。

廖鴻先走近時,她還回頭又看了楚明彥的背影一眼。

剛剛回過頭來,額頭上就被彈了一記。

她怒視眼前之人,廖大世子卻是在一旁抱臂哼哼道:“怎麼着?說了半天話了,還沒談夠不成?”

聽着這酸溜溜的話,江雲昭面上的怒容再也撐不住,笑了。

她橫了他一眼,一個字兒也不回他,徑直朝前行去。

廖鴻先忙跟了過去,戳戳她的髮髻,又戳戳她的臉頰。

見江雲昭一直不搭理,他甚是無奈。小心翼翼牽了她的手,發現她沒掙脫,廖大世子這才安下心來,脣角微翹,相當的心滿意足。

時辰已經不算早了。兩人惦念着陸元謹和易菁兒的婚禮那邊,就相攜着往婚宴方向行去。

半路上,竟是遇到易大少爺。

自從上次去易家之後,江雲昭便再也未曾見過他。倒是廖鴻先,一有空就去探望他。

前段時間就聽廖鴻先說起易大少爺最近精神好了許多。如今看到本人,江雲昭方纔真正放下心來。

兩人過去和易大少爺打招呼,誰知易大少爺看見江雲昭,劈頭蓋臉好一頓訓斥。

“聽鴻先說你自己跑過去了?那東西是能靠近的麼?一旦沾上,可就麻煩了!你倒好,平時看着乖順地很,到了這種時候,怎地反倒擰上勁兒了?旁人不知道,就也罷了。我明明和你說起過那東西的厲害,你卻還要上趕着往上湊!”

他急匆匆一通話說完,江雲昭不以爲意,只側首對廖鴻先笑道:“我這回是真信了他已經好了。你看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連緩一口氣都不需要。”

易大少爺先前還滿臉憤然,一聽她這話,繃不住笑了。指了她與廖鴻先說道:“你平日裡怎麼着她了?往先那麼乖巧的娃娃,也被你給帶壞了。”

聽他這樣說自己的小嬌妻,廖大世子恨恨地朝他胸口捶了一拳。

因着婚宴是分男女分開擺的,後面那段路,江雲昭和廖鴻先便是不同路了。

眼看着辦宴的廳堂沒有多遠了,人來人往的,也無需太過擔憂。

廖鴻先就朝江雲昭說了一聲,與易大少爺一同往他們要去之處行去。

江雲昭獨自行着,想着等會兒要不要再去探望探望易菁兒。不多時,就也走到了院中。

眼看廳堂之內盛滿熱鬧,說笑聲不絕於耳。她想了想,就在院子裡坐下,想要停歇會兒再進屋。

旁邊的石凳上有人坐下。

今日往來的大都是相熟的人家。江雲昭想着要和身邊之人打個招呼纔好,就朝那邊看去。

只一眼,動作就停在了那裡。而後極快地轉回頭,不再朝那邊看去。

“妹妹……”

那裡傳來了葉蘭芝弱弱的呼喚聲。

想到先前她誣衊的那般模樣,江雲昭氣不打一處來,說道:“原先看你是我嫂嫂的妹妹,兩家又親,我便真心實意喚你聲姐姐。如今你這般算計於我,再這樣‘姐姐妹妹’叫着,未免太過刺耳了些。如今看在嫂嫂的份上,我這次不與你計較。但,絕無第二次。”

她起身欲走,卻再次被葉蘭芝喚了聲。

“昭兒,我有話要對你說。”

看着葉蘭芝還欲再言,江雲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靜地說道:“往後見了我,你可以叫我一聲世子妃。亦或是廖夫人。”

聽她提起那個‘廖’字,葉蘭芝的臉刷地下白了。她訥訥說道:“父親讓我來給你賠禮道歉,我既然來了,你又何必如此挖苦我?”

江雲昭眉端微蹙。瞥一眼面色委屈的葉蘭芝,不由有些心煩。

這樣看着,倒像是受委屈的是葉蘭芝。她自己反而是那個壞人了。

她本不願再搭理葉蘭芝。但是想到一再出手相助的孟得勝,江雲昭還是耐着性子多說了幾句。

“孟大哥是個好人。真心實意的好人。你若真心待他,必然能發現他的好處。莫要回頭看,往前行,纔是正理。”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單看葉蘭芝自己能不能理會了。

江雲昭朝她輕輕頷首,這便錯身而過。

凌太妃身邊一位嬤嬤正巧就在旁邊,聽了她這番話後,悄悄告訴了凌太妃。

“這位世子妃,倒是個重情義的。那樣勸她一勸,也真是好心好意了。不然的話,依着旁人,被這般算計,怕是要惱了。”

凌太妃已經聽人說起那事的來龍去脈,聞言笑了,說道:“幸好她如此的性子,對鴻先也有些影響。不然依着他的脾氣,敢動他的人,無論對方什麼身份,他都能當場要了那人半條命去。”

“世子爺忍下來,不只是爲了世子妃。恐怕,也顧及今日是小主子大婚。”

說起這個,凌太妃十分氣惱,重重拍了下桌案,怒道:“大家都想着這一點,盼着今日順遂。有些人倒好,居然在今日惹事!”

嬤嬤想到江雲昭先前那番話,嘆道:“世子妃與那孟少爺才見過幾回?對他能瞭解多少?她這般安撫住葉姑娘,恐怕也不是真的知道那孟少爺有多好,而是不願意葉姑娘因了那婚事而遷怒太妃您。”

她仔細看了看凌太妃的神色,見有所和緩,又道:“也難爲她了。小小年紀受了驚,不羞不惱,卻還總惦記着旁人的好。”

凌太妃這便回想起當初樓夫人想要定下江雲昭時,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彼時她不喜江雲昭,看江雲昭哪裡都不好。聽樓夫人說起江雲昭的好處,也不以爲然,只想着好友喜歡便罷了,反正是勸不住的,索性幫着打聽打聽。

如今聽了嬤嬤的話,仔細一思量,凌太妃對江雲昭倒是有了不少改觀。

“應當是如此了。難爲她有心。”

凌太妃擼下手上一直戴着的那隻翡翠鐲子,交到那嬤嬤的手裡,“你把這個好生裝了,給昭兒送去。就說是給她今天壓驚的。”

……

廖鴻先習武之人耳力甚好,入到宴會之地之前,他隱隱聽到不遠處有人爭執之聲。只是在這宴會的喧鬧聲遮掩下,聽不真切。

易大少爺功夫不如他好,沒有聽到。

廖鴻先就讓易大少爺先行進去,他則循着那聲音找了過去。

走到近處。藉着微光,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個身影。隱隱有些眼熟。思量過後,便是一驚。又行進了些許,細聽兩人爭執的來由。

“你一個外室生的,憑什麼在我面前充大、憑什麼這樣耀武揚威!崔家不要你,纔是應該!也怪伯母太心軟,看你年歲不小了,就沒弄死你,而是把你送給了鄉下親戚。竟讓你苟活到現在!”

另外一人恨極,說話聲音都有些發抖:“我不過是看你行事不太妥當,勸你一二。你這般無理取鬧,我也懶得多管!”

後面那人憤然而走,正朝這邊行來。

廖鴻先忙隱了身形去。

去到宴席上後,廖鴻先想着先前兩人的爭吵,怎麼都覺得還是弄清楚些得好。畢竟崔家沾上的那些事不是小事。

因着崔少爺是梅大學士帶來的,廖鴻先決定先不去管他,而是去找崔大人,問些話。

只是那些話,不能明着來。需得慢慢地套。

喚來長寧,讓長寧查清楚崔大人去了哪裡。

不多時,長寧進屋回稟。

廖鴻先看了看崔大人的行進路線,心裡有了底。找了崔大人等下必須經過之處,行了過去。

崔大人當真窩了一肚子的火。

找人,沒找到。反而碰上了個晦氣的姓崔的小子,氣得他個半死。

崔大人今日帶了孟得勝一同前來的。

剛纔孟得勝說內急,崔大人就讓府裡的僕從帶了他去尋地方解決。

誰知剛纔看到那僕從回來伺候了,還不見孟得勝的身影,這才知道那僕從還有急事要去做,把人送到後,就獨自先回來做事去了。至於孟得勝去了哪裡,那人也不知道。

算了算孟得勝離開的時間,崔大人有些心急。

先前那小子出手救人平白得了個婚事,已經夠讓人震驚的了。如今真怕那小子一個不小心,再衝撞了貴人。

——人是他帶來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他也無法推脫過去。

只能急匆匆去尋人。

這王府新近修葺完善,進來過的客人少之又少。直到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分不清各處地方。

孟得勝方纔那會兒功夫去了那處池子邊救人,而後王府管事給了他乾淨衣衫讓他去換。從始至終,他都沒能在一處好好待着。怕是很多院落都去過,哪個地方都不熟悉。

偏偏這府裡看上去伺候的人很多,但是,今日來的賓客更多。僕從們幾乎全都來了晚宴上伺候,竟是沒多少人能騰出手來做別的。那麼路上,自然不會有多少引路之人了。

若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這小子怕是要迷路。

迷路還不算最要緊的。最怕的是,他迷路之後碰到葉家的人……

如果吵起來,那就麻煩大了!

崔大人正這樣一邊氣極一邊擔憂至極地走着,不多時,就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聽到廖鴻先叫他,崔大人先是愣了下,收起臉上神色才望過去。瞧見是廖鴻先,他喜出望外,趕緊迎了過去。

“太好了!世子爺!在這個時候遇到您,真是佛祖保佑!”廖世子可是對這裡熟悉。讓他幫忙找人,肯定是極其容易的。而且,孟得勝剛纔幫過世子妃,世子定然會出手相助!

廖鴻先往這邊走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七八種和崔大人搭訕的話頭。誰知他還沒開口,對方倒是極其主動地湊過來了。

廖鴻先挑眉一笑,勾着脣角看他走來。

原本想好的搭訕之語,倒是一個都用不上了。

聽聞崔大人說要幫忙找孟得勝,廖鴻先倒是真的上了幾分心。

“他怎麼走失了的?大概去了哪裡?”

崔大人一一說了,又道:“剛纔我去那先前到的地方看過。沒人。就怕是已經迷了路。”說罷,小心翼翼道:“切莫衝撞了貴人們纔好。”

廖鴻先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擔憂,便道:“不急。我們一起去尋。”

暗暗思量着,崔大人如今正心急。這種情況下,邊找邊‘閒聊’,或許事半功倍。

此刻的孟得勝,確實是迷路了。

他解決完問題出來後,就按照自己印象裡的路線往回走。本想着肯定準確無誤,誰知沒多久,就遇到了一處竹林。

出了竹林後,他還未察覺不對。直到走近一個睡蓮池邊,他方纔驚覺路線不對。

怕是走錯路了。

他走的這條路線,十分偏僻。連個僕從都沒有遇到。

孟得勝正欲折返而後另覓別路前行,誰知旁邊忽然冒出一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孟得勝擡眼一看,見是個溫文儒雅的少年,就朝對方微微頷首,爾後便想繞將過去。

不然,喜宴若是去得太遲了,終究不太禮貌。

誰知對方看他要繞行,好巧不巧地也往旁邊走了幾步,剛好擋住他的去路。

如此幾次後,孟得勝知道,這人怕是衝着自己來的。

他停住了步子。

儒雅少年朝他溫文一笑,問道:“孟少爺覺得今日這門親事,如何?”

孟得勝只當他說的是陸元謹和易菁兒之喜,便道:“自然是極好的。”

少年搖搖頭,指指他,“你的。”

孟得勝心中警惕,淡淡說道:“不錯。”

他說的是實話。這樁親事,真的還算不錯。

之前他看到葉姑娘隨意誣衊人,只覺得這女子品性太壞,不願搭理她。又因被人強迫定了這門親事,愈發心裡不舒坦。

好在葉侍郎是個明理的。親自帶着葉蘭芝與他道了謝,又私下裡和他好生談論了一番。

過後,孟得勝就也釋然。

葉蘭芝比起江雲珊來,已經好上許多。往後他想在京城闖蕩,葉家也是一大助力。

葉家本不是他高攀得起的。雖然先前的未婚妻江雲珊出身侯府,卻終究只是仰仗伯父那房。江雲珊的父親和兄長,是沒有任何作爲的。

但是在葉家,葉大學士的子孫中,最有才幹的便是葉蘭芝的父親葉侍郎。也正因瞭如此,葉蘭馨當初才能嫁給侯府的世子江承曄。

思來想去,孟得勝最後莞爾一笑。

夫妻倆相敬如賓,或許也是一種生活的法子。這一點,他相信出身於葉家的葉蘭芝,是能夠做到的。

而且,朝夕相對,幾年過後,或許關係也會慢慢有轉機。

不過……說起來,他終究還是和江侯爺成了親戚。

如今被一個陌生人驟然攔住,問起這種話題,孟得勝自然不會說出心中所想。只平淡迴應一句就也罷了。

誰知那少年卻道:“這門親事,算起來,還是孟兄吃了虧。畢竟葉姑娘做出這種誣衊之事,德行有虧。”

聽了他這話,孟得勝眸光一閃。本想反駁他幾句,後又改了主意。只擰眉問道:“那又如何?”

“孟兄光明磊落,卻被人算計,不會不甘心麼?”少年笑着,“小弟有樁好買賣,想與孟兄商議一番。還望借地說話。”

孟得勝就有些猶豫。

去罷,着實不知這人是誰。看上去是好人,可是,誰知道呢?

不去的話……又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看清孟得勝眼中的遲疑,那少年笑得愈發溫和起來,“孟兄不必擔憂,小弟並非壞人。不過是見孟兄被人這樣隨意揉捏,有些看不過去,想着孟兄若不借着葉家和江家之勢做點什麼,當真太虧了些。”

“那你是……”

儒雅少年朝着孟得勝拱了拱手,“家父乃是兩廣總督。敝姓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