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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5.城

聽到崔家可能遭此‘大禍’,反應最大的,莫過於永樂王府的桃姨娘了。

初初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沒有相信的。

——崔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位高權重!哪是一時半刻就會倒了的?說話的人也不經經腦子!

她照舊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每日裡的作息規律無比。

有時候閒下來了,她甚至會偷偷摸摸做幾件小孩子的衣裳,幻想着有一天自家小外孫可以穿上。

直到古媽媽慌慌張張地來尋她,桃姨娘方纔意識到,崔家,可能真的出事了。

想起嫁去崔家的女兒,桃姨娘近乎崩潰。

她幾近瘋狂地跑着往正屋趕。

有丫鬟看到了她,在外面攔,卻被桃姨娘一把推開。

丫鬟沒站穩,跌倒在地。眼看桃姨娘還在往前跑,忙喊道:“王爺和王妃說了不許人進!”

桃姨娘好似沒聽見。

她不管不顧地跑到門口,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進門時被絆得踉蹌了下,忙扶着門框站穩,又跌跌撞撞去到屋中,惶然四顧。

有兩人正在屋中吞雲吐霧。表情愜意,十分享受。

桃姨娘的淚珠子一下子就滾落下來了。

她噗通一聲跪到二人面前,泣不成聲道:“王爺!王妃!求您們了!救救心芬啊!可不能讓她在那個危險的地方繼續呆下去了啊!”

廖宇天吸菸的動作滯了一瞬。

桃姨娘大喜,撲到他的腳前。正欲開口再求,誰料廖宇天突然伸出一隻腳來,朝着她的肚子狠命踹去,口中還不住罵罵咧咧。

“她在崔家當着少夫人,可是舒坦得很。比起我們這樣鎮日裡需要操心勞累的,不知道好上多少。什麼叫危險的地方?難不成……你說的崔家?滾!誰給你的這麼大的膽子!”

他和董氏本是纏綿病榻下不來身了。

可是,菸葉有奇效。

吸食菸葉的時候,兩人飄飄欲.仙間,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居然能夠起了身,坐在椅子上。

桃姨娘若是遠一些些,廖宇天怕是也夠不着了。偏偏她自己靠到了她腳邊,而廖宇天雖身子大不如前了,但這一腳使了全力,又來了個猝不及防,卻也把桃姨娘給踢倒了。

桃姨娘身上有些疼,但,心裡更疼。

她被踹得倒在了地上,捂着那被踢之處緩不過勁兒來。

先前被她推到的丫鬟正巧此刻奔了過來。

董氏寒着聲音叱道:“幹什麼去了!不好好守住屋子,任憑這些個貓兒狗兒的都來打擾我們。要你何用!”

那丫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眼淚汪汪地說道:“奴婢好生守着,是桃姨娘硬要來闖,還把奴婢打倒在地。”又指了剛纔坐到地上時候,衣裳留下的隱約的灰塵印子,“請王爺和王妃明鑑!”

廖宇天和董氏正在吸食菸葉,本就有些渾渾噩噩的。被她打斷,着實惱火。

聽了這話後,二人心頭怒火更盛,再不顧什麼廖心芬不廖心芬的,就想朝桃姨娘拳打腳踢去。

桃姨娘不似他們被掏空了身子。她身強力壯,先前是爲了想求這兩人好生去救廖心芬故而放低姿態。如今見他們絲毫都不將廖心芬放在心上,再被他們這般對待,又怎肯如此受辱?

就在董氏也發了瘋一般朝她撲過去的時候,她瞅準時機閃身到一旁。

董氏身子虛弱,明明看到桃姨娘躲開了,她卻一時間收不住去勢,直接撲到了地上。

丫鬟忙去把董氏扶起來。

董氏想要破口大罵,一張開口,胸口又發疼發堵。忙讓丫鬟扶着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桃姨娘脣邊的譏誚笑意一閃而過。

她用袖子抹了把臉,冷哼道:“兩位真是吸菸吸傻了。崔家就要倒了!沒了崔家,哪兒來的菸葉!”

她這話仿若驚雷,把那兩人炸了個頭暈眼花。

廖宇天忘記了剛纔自己對桃姨娘的拳腳相向,伸出抖得厲害的雙手一把拽住她,瞪大了眼珠子,不住問道:“什麼?崔家要倒了?你聽誰說的!”

董氏這時候已經從那一摔之中緩過神來,在旁說道:“你還真信她說的?她爲了救她孩子,什麼渾話說不出來!”

廖宇天揚手一巴掌朝她臉上抽了過去,“少說兩句會死?我在問她大事!與你何干?”

那巴掌沒甚力道,到了臉上,也只微微地疼。

但董氏心裡,卻是火辣辣地痛。

她愣了一瞬,忽地扯着嗓子嚎叫了起來,“你敢打我?你竟然爲了這個賤.人打我?當初你倆勾搭上的時候,我就不該留下這個禍害!”

說着,伸出常常的染得鮮紅的指甲,朝着廖宇天的臉上狠狠撓了一下,在他臉上留下了個淺淺的印子。

廖宇天這下子徹底惱了,抓起董氏的頭髮就朝她臉上拼命打。

桃姨娘看着這夫妻倆擡着軟綿綿的胳膊打來打去,冷哼一聲,再懶得搭理她們。湊着他們正亂着,她悄悄朝地上啐了一口,這便捏着帕子,出了屋。

回到自個兒住的地方,桃姨娘正要進屋,就看到不遠處的那間屋子裡古媽媽的身影一閃而過。

她盯着看了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悄悄走了過去,在古媽媽的窗戶外聽了會兒動靜,又悄悄捅破了窗戶紙,看了幾眼。

這一看,她當即怒了。一腳踹開古媽媽的門,指了古媽媽怒喝道:“你想做甚麼!難不成要逃麼!”

古媽媽被這一聲厲喝嚇得渾身都哆嗦了。

她顫抖着回過身來,左看右看,見只有桃姨娘一人,就也放下心來,笑問道:“你這是做甚麼?要知道,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下次莫要這般做了。”

“你還知道害怕?”桃姨娘上前,指了古媽媽身後牀上那將要包起來的包袱,問道:“你這是做什麼?想逃?!”

“說什麼逃不逃的。”古媽媽輕輕撥開她的手,上前關上房門,回到牀邊繼續收拾包袱,往裡面塞着日常用的東西,“不過是離開罷了。”

“怎麼着?瞧着崔家和王府都不行了,你就準備脫身了?”

“對。”古媽媽十分爽快地承認了,問道:“不然呢?守着這個破地方,慢慢耗死?”她朝晨暮苑遙遙指去,“你覺得,王妃和王爺出事後,那邊的人,會放過我們?”

“你就算逃,又能逃到哪裡去!”桃姨娘死死揪住古媽媽的衣裳,絲毫也不肯鬆開,“背主的人,就算跑了,也一樣落不了好下場!”

“在這裡生生熬着,就能有好下場了?再說,王爺王妃現在都快認不清人了,哪還能記得有我這麼一個!”

“但是你年紀也不小了,如此奔波何苦?倒不如守着王府……”

“你是想拉一個陪你作伴的吧?告訴你,你因着你女兒走不開,我卻沒這個顧忌。”

見桃姨娘一下子沉默了,古媽媽詭異地笑了笑,“少爺被抓,還犯了命案,能不能活都是另當別論。梅家保不住了。崔家則……”她嚥了口唾沫,聲音裡透出一絲緊張,“崔家整個被端了。我瞧着這事兒,不會就此作罷。難保會不會順着線摸到我們這邊來。我勸你一句,能逃,還是逃吧。逃了,或許有活路。不逃,必然是死路一條的。”

說話間,簡易包袱已經收拾好。

古媽媽再不遲疑,扯過一個衣裳將它包好,又收到懷裡抱着,看上去像是要拿着衣物去洗,不像是拿着東西要跑路了,又問桃姨娘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桃姨娘冷着臉說道:“你敢走,我就去告訴王爺王妃!”

“你說你,何必這麼固執呢?”古媽媽嘆息着,拿起牀邊一個花瓶,朝着桃姨娘的後頸砸了下去。

古媽媽看着桃姨娘瞪大眼睛軟軟地癱了下去,踢了兩腳,見沒反應,當真是暈過去了,不由嘆息:“我車子都準備好了,你若是和我一起走,多麼便利。偏偏這樣不識好歹。”

說罷,她再不遲疑,將桃姨娘反綁住手,用破布塞住嘴,拖到陰暗的角落處。這便出了屋子,掩上房門,挑無人的小路往王府的偏門處行去……

端王孫正百無聊賴地嚼着花生米飲着茶,不停地喃喃抱怨:“這小鴻鴻太過分了。憑什麼只能喝茶,不能飲酒?老.子要喝酒!要喝酒!”

旁邊他的長隨笑道:“主子,您這嚷嚷了多久了啊,也沒見您敢啊?廖大人說了,喝酒誤事。您就聽他的,不要抱怨了,繼續喝茶吧。要不,小的給你換一壺茶去?”

端王孫一巴掌朝他臉上拍了過去,恨恨地道:“你個吃裡扒外的。到底我是你主子,還是廖鴻先是你主子?有這麼助長他人威勢,排揎主子的麼?!”

長隨不怕他,捂着頭樂呵呵地道:“您是主子!可是廖大人比您厲害,這是事實呀。”

端王孫又糊了他一巴掌,悶悶地坐回去,丟了顆花生米進口,又飲了口茶,“你說,他讓老.子守在這兒,到底是幹嘛來的?”

“肯定是有重要事情。”旁邊一個穿着常服的衙役說道:“不然,右僉都御史大人也不會讓咱們弟兄們跟您過來了!”

旁邊好些個與他一樣常服大半的衙役頷首稱是。

他們都是都察院的。

口中的‘右僉都御史大人’,自然就是廖鴻先了。

端王孫還欲再言,樓梯上跑來了個衙役,輕聲說道:“出來了個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往王府旁邊的巷子裡鑽。剛纔咱們不是瞧着那巷子盡頭有輛可疑的馬車麼?八成就是那婆子準備的!”

“有戲!”端王孫來了精神,又狠命丟了四五粒花生入口,大手一揮,“行動!”

古媽媽出了王府,就大大鬆了口氣。

走進巷子,遠遠看見巷子那頭的馬車了,她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忙加快步子,小跑了起來。

突然,車子被人影遮住。

七八個氣勢十足的男子出現在了巷子口,將去路硬生生堵住。

古媽媽暗道不好,回頭去看,卻見五六個人圍了過來,將來路也給堵住了。

古媽媽一下子遍體生寒。

她警惕地望着圍過來的人,顫聲問道:“你們、你們是梅家派來的,還是王府?”想了想,那兩家不太可能,又道:“難不成……是崔家?”

“好好好。”一個少年晃着身子從人後走了過來,“真是條好魚。什麼都還沒問題呢,先招了。”

他看着這些身穿常服的都察院衙役,問道:“想知道他們是哪兒的?”

古媽媽沉默。

端王孫眨眨眼,嘿嘿一笑,說道:“告訴你。刑部的!”

衆衙役面無表情看他扯謊。

古媽媽知曉廖澤昌就是被關在了刑部。聽了他這話,腿就開始發抖。

兩人上前,持刀將她押住。又上前翻身,看她有沒有帶什麼兇惡利器。

端王孫笑眯眯說道:“如果你從實招來,那架在你脖子上的刀,或許能往外挪動幾分。要不要活命,就看你誠心多大了。”

他這意思,自然說的不是此時架在古媽媽脖頸上的刀。

而是說,斷頭刀。

古媽媽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奴婢全招。只希望大人們能留奴婢一條賤命。”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離開時候,桃姨娘的三番兩次的阻攔,又道:“王府的桃姨娘還有崔家的少夫人,就是王府剛嫁到崔家的那位姑娘,也與此事有關。奴婢都能盡數說出來。但求大人們憐憫我實話實說,讓我少受些刑罰的苦。”

端王孫沒料到自己什麼都還沒問,這人先招了一些出來。

他摸着下巴笑,“好說,好說。希望你看到三司的那些人時候,也能這麼坦白老實。”

……

好似一夜之間,崔家就垮了。

滿朝皆驚。

在大家看來,崔大人着實是個清官。一生清廉,爲官極正。

有些官員就算爲民請命,卻也有些小毛病,比如喜愛銀錢,收受些不太大額的賄賂。這些事情,衆人看在眼裡,雖不會擺在明面上張揚出來,卻心知肚明。

可崔大人從來沒有過。

他從來不收賄賂。

因此,衆人都覺得他是個好官,清官。

抄家的消息傳來後,大家齊齊震驚,私下裡,都要互相問一下,崔大人這是沾上了哪門子的大案要案了?

看看近日來陛下面如寒霜,諸位大臣暗暗商議過後,都停下了給崔大人求情的心思,暗自觀望。

直到崔家被抄時記錄的單子回到京城後,此事方纔露出冰山一角。

有官員職權所在,得以接觸到那個單子。還沒看完,只稍稍瞄了幾眼,就被震得跳了起來。捏着長長的厚厚的單子,不住問同僚:真是崔家的?當真是那個崔家?

待到數額清點出來,整個朝中大傢俱都沒話說了。

——當一個官員的銀子加起來比國庫還要多的時候,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再後來,三司審完,崔大人當年大力支持二皇子、爲二皇子逼宮謀反提供了大量金錢支持才浮出水面。

衆人俱都抹了一把冷汗。

雖不知崔家哪兒來的那麼多銀子,但就他們的表現來說,絕對足夠抄家斬首的了。

至於梅家……

在搜出了與崔家大批生意往來的賬本後,漸漸地,物證人證接踵而來。梅家亦是被抄家。以梅大學士和梅夫人爲首,梅府幾十口人被押入天牢。

不過,崔、梅兩家交易往來的是哪種貨物,並未對外公開。

就在此時,兩廣的某處,幾個山頭,燃起了大火。

……

“幾日不見,宏哥兒又長高了不少。”江雲昭看着太后懷裡咿咿呀呀不住說話的小傢伙,吃驚地說道。

太后笑眯了眼,憐愛地摸着陸應宏的小手,說道:“小孩子長得快。一天一個樣。你看他現在,就比你上次來的時候,還要多懂得許多東西了。”

陸應宏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江雲昭看,半晌後,突然揚起了個笑臉,伸出手來,朝江雲昭張開雙手,揮了揮。

江雲昭被他可愛的模樣都笑了,輕輕握着他的小手晃。

太后哈哈大笑,說道:“他這是讓你抱呢。”說着,將懷裡的小男孩兒往前抱了抱,到了江雲昭跟前。

江雲昭本就看出來了陸應宏的想法,只是太后一直抱着陸應宏,她不好那般說。

如今看到太后允了,她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將小傢伙好生抱在了懷裡。

太后看她動作仔細認真,笑彎了眉眼,“你不用那麼小心。聽說你兩個弟弟小時候,你經常抱着他們玩,比起其他小姑娘來,你有經驗多了。放心,只管和平時一般就好,摔不着的。”

江雲昭掂了掂小傢伙,更加吃驚地道:“還挺重。”

“那是!”太后自豪說道:“我手裡養大了好幾個孩子了。各個都吃好睡好身體好。說起來,這幾個小子小時候都胖乎,就你家那個,自小就不愛長肉,光長個子。還猴精猴精的,到處亂竄。”

說到廖鴻先,太后就打開了話匣子。把廖鴻先從小做過的壞事臭事一一列數。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說到了吳倩然。

太后知道江雲昭心寬,不會將這些個事情擱在心上,就也沒止住話頭,順着說道:“那小姑娘也真是個有膽量的。自小到大,鴻先就沒把她放在眼裡過。得虧了她會異想天開,竟是從小時候那些個芝麻綠豆大的幾次接觸上,硬生生摳出來鴻先對她特別的地方來。”

江雲昭被太后的語氣逗笑了,說道:“聽她說,他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

“你以爲鴻先誰都瞧得上啊?”太后眼中滿是不屑,“元睿也就罷了,被他爹給訓得服服帖帖的,平時的時候都注意言行舉止,吳倩然硬湊過去,他就也只能帶着。可鴻先那臭脾氣……不是我說,也就你能治得住他。認識你後,他收斂不少了。不然的話,怕是整個京城都要被他翻過來了。”

江雲昭乾笑道:“沒有吧。”

“怎麼沒有?”楚月華從不遠處行來,說道:“當年的時候,你認識他不久,我卻是知道他許多年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太后接道:“可不是。你當端王家的那個孫子,他們幾個怎麼對他服服帖帖的?從小到大給揍怕了。”

江雲昭摟着陸應宏就笑了。

陸應宏也跟着她笑。

太后看看江雲昭,再瞧瞧她抱在懷裡的可愛的小孫子,忽然開口問道:“昭兒成親也有不少時候了,怎麼還沒動靜?”

江雲昭被這句話震到了,一下子呆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

楚月華十分無奈。

她上前握了握江雲昭的手,將陸應宏抱了過去,對太后說道:“母后,昭兒還小呢,不急。不然的話,太早了對身子不好。”

太后覺得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雖然有幾分擔憂,卻依然頷首道:“這倒也是。再養一兩年再懷。到時候,也能順當些。”

楚月華笑道:“那就是了。”

本以爲這事兒不過是太后的一時興起,說起來後,就也這麼過去了。

誰知到了吃飯的時候,太后望着滿桌的膳食,若有所思了半晌後,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要不,讓太醫給你們兩個看看吧?”

江雲昭見太后是對着她說的,暗道是不是太后怕她身子不好,不易受孕。正想着怎麼回答纔好,誰知太后接下來的那一句,卻是再次把她給震到了。

“你到現在都還沒喜訊……該不是那小子不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