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見與不見

“他來做什麼?”江雲昭問道。

她對馬氏的這位哥哥着實沒有好印象。

前世父母病重臥牀之後,便是二三房掌家。彼時馬長程時常來侯府,她遇到過幾次。讓她印象最深的是馬長程看人時的眼神,彷彿時時刻刻都在衡量對方能值幾錢幾兩一般,讓人十分不舒服。

紅纓輕聲答道:“奴婢也不清楚。不過聽他口氣,好似是來爲二夫人出頭的。”

江雲昭微微頷首,問道:“爹爹和孃親呢?”

“老爺和夫人還在寧園,說是尚在病中不能見客。”

“那就無需管他。”江雲昭說道:“他願在廳裡待着,那便由着他罷。”其他人想招待那是其他人的事情。她可不樂意奉陪。

“可是三姑娘正在寧園外面候着呢……”紅纓苦着臉說道。

江雲珊?

江雲昭剛一皺了眉,一旁的江承曄掀了轎簾問道:“這是怎麼了?怎地不走了?”

紅纓將事情大致說與他聽,又說到江雲珊在寧園外一事。

“她怎麼又來了?有完沒完?”江承曄有些不耐煩,說道:“由着她吧。等下若是昭兒不方便趕她走,我自會出頭。無需理會。”

江雲昭笑道:“那就勞煩哥哥了。”

行至寧園院外,遠遠便見到了守在柵欄外的江雲珊。

江承曄果然履行承諾。下轎之後,他便不動聲色地杵在江雲昭身前,一步步提防地向前行着。待到近些了,便揚聲問江雲珊:“你怎會在這兒?聽說你舅舅過來了。你不趕緊去拜見長輩,來我們這裡作甚?”

江雲珊看到他們警惕的模樣後,眉眼頓時凌厲起來。

她氣勢洶洶地往前邁了一步,剛要發作,忽然身後一個年長的嬤嬤輕咳一聲,說道:“姑娘,大家的女兒不該是這般模樣。”

江雲珊握了握被指甲掐得有些發疼的掌心,努力壓抑着怒氣,款款走了兩步,憋出一個僵硬的笑來,說道:“我家舅舅來了,想見伯父伯母一面。還請二哥哥和七妹妹通融通融,轉告兩位長輩。”

江承曄只覺得她這般模樣說不出的怪異,當即蹙了眉,“父母尚在病中,無法見客。我們還有事在身,恕不相幫。”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怎就不行了?”江雲珊剛吼了一嗓子,身後嬤嬤又是一聲輕咳。江雲珊深吸了兩口氣,聲音尚算平靜地問道:“你們有什麼事情,非要現在做不可?”

江承曄毫不遲疑地道:“讀書。”

江雲昭想起方纔下車後聽到的那件事,便道:“我屋裡來了個新丫鬟,我得趕緊回去瞧瞧人怎麼樣。”

這兩人顯然是在推脫了。而且,用的藉口都極其敷衍。

江雲珊大怒,再也顧不得其他,緊走兩步去到江雲昭面前怒目而視,卻被江承曄一個側身給擋住。

那位嬤嬤厲聲喚道:“三姑娘!”

江雲珊惱恨地回過頭去,指了江雲昭道:“明明是她欺人太甚!”

江雲昭在一旁對嬤嬤微微一笑,問道:“請問您可是馬家爲姐姐請來的教引嬤嬤?”見那位嬤嬤行了禮應了聲,她便好生說道:“三姐姐性子偶爾有些急躁,還要煩請嬤嬤多費心了。”

那位嬤嬤剛點了下頭還沒出聲,旁邊的江雲珊已經按捺不住,即刻駁道:“你誰啊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三姑娘的規矩是得好好學學了!”嬤嬤的語聲中飽含冷意,“先前三姑娘說七姑娘種種不好,但如今在我看來,旁的不說,單就這禮儀規矩,三姑娘便遠不及七姑娘。”

江雲昭挑眉看了她一眼,淺淺地笑了。

眼前這位嬤嬤可真是個妙人。雖說是馬家爲江雲珊請來的,可此人居然一句話也不幫江雲珊開脫,反而處處維護着她。

倒是怪了。

江雲珊到底沒能進到寧園中去。不說那位時刻盯着她禮儀規矩的嬤嬤,單就寧園門口的那些個婆子,她就鬥不過。

回到寧園後,江雲昭先是回屋換了身自己的衣裳,這才見過秦氏報了平安。來回兩趟沒看到方纔提到的人,她便問紅螺,紫雪妹妹去了哪裡。

“李媽媽正教她規矩呢。她手腳挺麻利,就是在鄉下呆慣了,許多習慣不夠大方。李媽媽看不過去,從站立坐臥開始教她,這都有一個多時辰了。姑娘要見她?奴婢去叫她過來。”

“不用。”江雲昭叫住紅螺。

說要見紫雪妹妹,不過是方纔隨口應付江雲珊的一個託詞。往後那小丫鬟至少要在寧園待個好幾年,哪就差這一時半刻的了?

“李媽媽既然在教她,就不要去打擾了。我也有些乏了,先睡會兒再說。”

江雲昭這一覺睡到了天擦黑。

蔻丹紅螺伺候着她起身後,剛去到外間,她就看到門口站了個小丫鬟,正低垂着頭,束手束腳地立在那裡。

聽到聲音,小丫鬟忍不住擡眼看了一下。對上江雲昭含笑的雙眸後,恍然記起李媽媽的訓誡,忙又低下了頭,侷促地望着腳前的地面。

江雲昭莞爾,問起她的姓名年歲,再問起她家中一些情況。待到她沒那麼緊張了,方纔說道:“二房的丫鬟名字裡都帶個‘紫’字,所以你姐姐叫做紫雪。可我房裡的都是帶‘紅’字的,往後你便叫做紅霜吧。”

紅霜趕緊依照李媽媽教的,規規矩矩行了禮,說道:“謝謝姑娘。”

雖然帶了些許顫抖,但她聲音洪亮,倒不似尋常女孩那般嬌氣。

江雲昭心下頗爲滿意,喚來紅纓,說道:“她還小,許多規矩都得手把手慢慢教。就由你來吧。”

由誰來帶紅霜,江雲昭也仔細思量過。雖然蔻丹紅螺更爲妥帖,可是紅纓性子不夠沉穩,若是遇上點事情,怕是壓不住陣腳。倒不如由她來帶紅霜,在這個過程裡也可以磨磨她的性子。

在以前,紅纓是江雲昭身邊年齡最小的,鎮日裡只有叫旁人‘姐姐’的份兒。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纔來了個比她更小些的。聽着紅霜小心翼翼的那聲‘紅纓姐’,紅纓心裡大爲受用,立刻開心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晚膳之時,江雲昭方纔聽說在她睡着的時候,馬家的舅爺大鬧了一場。

起因很簡單。

寧陽侯夫婦不見他。二房的兩位主子,他也沒見着——那兩人還在閉門思過中,雖說是老夫人下的命令,可沒有侯爺和侯夫人發話,誰也不敢讓他們隨意與人相見。

老夫人與這位舅爺寒暄一番後,到底沒有長輩陪着小輩的道理,只得將正在讀書的江四老爺喚了過來。

馬家大爺馬長程雖然少時讀了些書,但到底不是那塊料,沒多久就棄文從商。初時生意還不錯,小小地賺了幾筆。一兩年後,境況忽地變了,做什麼賠什麼。如此過了七八年,馬家老夫人生怕他連本錢都給賠沒,就讓他歇了那個念頭,只管守着家中的祖產過活。

這些年來,他愈發憊懶。別說作出錦繡文章了,就連兒時讀的那些個書,也已盡數忘光。

而江家四老爺江興志是個喜好讀書的,鎮日裡不是在看文章就是在寫字,開口閉口就是‘之乎者也’。

這樣的兩個人混在一處,豈不是兩看兩相厭?

沒多久,馬長程就徹底厭煩,踱來踱去不願再多瞧江興志一眼。

聽聞江雲昭和江承曄從宮中回來,他本想借着兩個小輩的口說些話來與侯爺和夫人聽。哪曉得兩個小的竟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連見也不肯見!

他當即怒了,對着江興志大發雷霆。

這可觸了老夫人的逆鱗。

江林氏隨即讓江興志也回了清院,徹底把馬長程晾在了那裡,理也不理。

馬長程跳腳嚷嚷道:“什麼破爛寧陽侯府!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親家來了不說好好招待,竟然還敢給我臉色看!”

江林氏惱他欺辱江興志,便冷聲說道:“以禮相待的便是親家。若是你們私底下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別怪我們不認你們這個親戚。當真攤開來說,還不知是誰面上無光!”

馬長程眼珠子轉轉,想到前些日子他幫自家妹妹弄的那些東西,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反駁了。

江林氏吩咐陳媽媽安排馬舅爺在外院住下,旁的話一句不多說,拂袖離去。

雖然在馬長程面前撂下狠話,但江林氏到底要顧及侯府的臉面,遣了碧茵來問秦氏,此事該如何處置。

恰好守着靜園的婆子們聽馬氏在院子裡叫嚷了一下午後,也有些撐不住,讓領頭的那個前來請示,“二夫人聽說舅爺來了卻不能一見,像是有些魔怔了,看誰罵誰,摸着什麼砸什麼。奴婢們勸了許久也不肯聽。”

碧茵也說道:“既然舅爺已經來了,夫人和侯爺不見他也就罷了,倒不如讓兄妹二人聚上一聚。奴婢方纔在旁邊伺候着,聽舅爺發怒時的那意思,想要給二夫人出頭是其次,還有要事尋二夫人相商纔是真。”

秦氏淡淡說道:“他想見就讓他見?沒這樣的道理。再晾他們一個晚上,旁的明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