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阻攔

豐夫人身材豐腴皮膚白淨,見了誰都笑眯眯的一副模樣,看上去極爲和藹可親。

豐姑娘相貌與母親截然不同,個頭瘦高皮膚黝黑。外觀上唯一與母親相似的,便是那一樣熱情的笑容。

江雲昭去到廳裡時,對上的便是母女倆那如出一轍的笑容。

雙方見過禮後,江雲昭便在一旁坐下了。

豐姑娘湊過來說道:“江妹妹這衣裳看着沒見過,是從哪裡買的?當真是好看。這樣的顏色,這樣的繡工,滿京城裡怕是尋不到第二個如此精美的了。”

“江姑娘相貌是一等一得好,自然穿什麼都好看。你若真尋個一模一樣的來,也穿不出江姑娘這般的風韻!”豐夫人在旁邊笑道。

江雲昭平淡地扯了扯脣角,對秦氏說道:“母親可是該給紅螺漲漲月例了。”

秦氏問道:“怎講?”

“她最近手藝愈發精湛了,給我做的這件衣裳,竟是成了‘京城第一’。母親漲漲她的例銀,那麼往後我的衣裳,便都由她做了。”

眼見豐家母女面露尷尬,秦氏莞爾,說道:“就依你吧。她的手藝……確實精湛。”

其實江雲昭不過是看不慣那母女倆的樣子,方纔特意那般說。

其實她現今穿的這一身,是明粹坊送來的。

這幾年江雲昭陸陸續續收到不少明粹坊送來的衣衫首飾。因是專門爲她特製,故而樣子都是獨一份的。

江雲昭曾經私下裡說過廖鴻先,這般做法,到底不太合適。

廖鴻先卻道,給自家妹子做點東西,哪裡就不行了?他母親不在了,又沒有其他姐妹,大把銀子留着也是沒地方使。倒不如打扮打扮自個兒妹子。

然後下一次送來更多。

江雲昭知道勸不過他,也知道以他那性子,越勸越麻煩,索性大大方方收下。然後沒事的時候,給他做些點心吃食送去。

初時秦氏還有些疑惑,不知爲何明粹坊待江雲昭這般特殊。後來想到明粹坊與宮中貴人關係頗深,而宮中與江雲昭最爲親厚的,當屬太子妃楚月華。她便尋機問了楚月華,明粹坊的東家是否與楚月華‘熟識’。

楚月華與她說,明粹坊的東西儘管放心收着,至於東家是誰,不方便告知。

秦氏暗道許是太子或者皇后,那些東西可能是月華送與江雲昭的,就也不再多問,只是與楚家愈發親厚起來。

但她不知的是,楚月華也不曉得明粹坊的東家是誰。不過陸元睿與她提起過,如若江家人問起此事,她便那般答就是。

如今屋裡,江雲昭和秦氏都在淡然喝茶,豐家母女正面面相覷。

豐家的老爺是潘尚書的下屬。潘尚書慣愛被人奉承,豐家人須溜拍馬的本事便一日日增強。原本是屢試不爽的招式和話語,沒想到在江家母女這裡卻大大受了挫……

從那件‘紅螺做的衣裳’開始,屋裡的氣氛便開始有些不對了。

她們誇江雲昭的相貌,江雲昭笑而不語;誇秦氏的氣度,秦氏笑而不語;接連讚了許多後,江雲昭一言不發,秦氏換了下人揚聲說道:“給豐夫人和豐姑娘添茶。”又朝母女倆道:“二位應當有些口乾了。不如喝點茶潤潤喉嚨,等下再繼續。”

母女倆便有些尷尬。

豐姑娘面皮薄,有些撐不住勁兒。豐夫人‘見多識廣’,略微不爽過後,也沒放在心上。

眼看先前套近乎的說辭不頂用了,豐夫人仔細想了想,笑道:“聽聞侯府的景色極其不錯,我們先前一直想來參觀一下,卻沒有機會。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可得好好看看。”

她朝豐姑娘使了個眼色,“你先前不是一直鬧着想來看看的?怎麼現在反倒不提了?”

豐姑娘適時地露出一個靦腆的笑來,說道:“我怕江姑娘不肯答應。畢竟,這是在人家家裡。”說罷,擡起眼,怯生生地看了江雲昭一眼。

江雲昭差點撫掌大笑。

先前那般的作態不管用,如今就換了另一個法子了?

這豐姑娘跟在潘尚書的女兒身邊的時候,什麼樣奉承的話都能說出來,當真是爲了討好對方而無所不用其極。

如今,竟是把那十八般武藝用到了她頭上?

真叫人受寵若驚。

對方說得‘極其誠懇’,江雲昭思量了下,索性將計就計,看看她們到底有什麼打算,便道:“這有什麼不可的?只是豐姑娘這樣怕我,倒好似我如洪水猛獸了。”

豐姑娘忙急急辯解。只是話纔剛開了個頭,江雲昭已經與秦氏說了一聲,當先出屋去了。

豐姑娘跺了跺腳,回頭看自家母親一樣,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江雲昭在門口靜等了片刻,待到豐姑娘過來後,本欲向前行去,卻在將視線落到豐姑娘懷裡之後,停住了步子。

“這個是……”她望着那一團小小的黑色,遲疑着問道。

“是我新養的小東西。它脾氣挺大,剛剛怕它進屋後會吵到大家,就讓人抱它留在外面了。”

豐姑娘笑說着,伸指撫了撫那團黑色。可她指尖剛剛觸到那些柔軟,一聲低吼瞬時響起。黑團猛地豎起了脖子,扭頭朝着她不住悶叫。

她“啊”地聲大叫,嚇得手臂都發抖了,卻還沒敢鬆開手。幸好旁邊一個婢女探身過來,伸手朝那團黑色輕拍了幾下,那團小東西復又安靜下來。

江雲昭朝那名不苟言笑眼冒精光的婢女多看了兩眼,輕輕笑了下,說道:“這小東西,是豐姑娘養大的?”

“那、那是自然。”豐姑娘還沉浸在先前的恐慌情緒裡脫不出來,硬生生扯出一個笑來,說道:“已經有一年多了。”

江雲昭微微垂眸,掩去眼中的譏諷之色,淡笑道:“我三嬸也愛養些貓貓狗狗。但凡她自己養大的小東西,都甚聽她話。如今豐姑娘這個,一年多了還會對你兇,怕是個養不熟的。倒不如趁早丟了,換一個性子溫順的。”

豐姑娘本欲駁她,看了眼那婢女後又改了主意,靦腆說道:“平日裡有下人幫忙照看着,萬事不需我親自動手,它自然與我生疏些。”

江雲昭望着那小黑犬,見它烏黑的眼睛裡冒着兇光,微微皺眉,說道:“那你等下在府裡走動的時候,把它看緊了些。別到處亂跑。”

“那是自然。”豐姑娘保證道,手臂收攏了下,將小黑狗抱得更緊了些。

她動作的時候,衣袖隨之晃動。江雲昭隱隱看到她腕間好似閃過一個深色之物,好似是鐲子,又不太像。等到想要細細查看的時候,那東西已經被豐姑娘的衣袖重新遮牢。而那小黑狗,正趴在上面,將人的視線牢牢擋住。

江雲昭故意盯着豐姑娘腕間那處多看了片刻。豐姑娘似有所覺,又將衣袖往下拉了拉,將那物遮得更嚴實了些。

江雲昭心中有數。行了些許時候,趁着豐姑娘細看路旁的花卉時,喚來身邊伺候的丫鬟,低聲快速吩咐了幾句。

——她將蔻丹、紅霜和鄭媽媽都留在了屋裡。如今跟着的,是母親身邊的紅錦。

紅錦會意,輕輕應了聲後,默默地跟在她們後面。

因着是帶客人蔘觀景色,江雲昭便一路帶着豐姑娘往府裡花草最爲繁盛之處行去。紅錦則在衆人身後,不時地向客人講解各處景色的獨到之處。

豐姑娘顯然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雖說大家正走在大道上,她的眼睛卻總是落在兩側的院子裡。而且,那些少有人住、地上已經長了荒草的院子,尤其吸引她的目光。

江雲昭只作沒看見,依然如先前那般行事。

沒多久,一行人就來到了的小院子旁。

這院子不大,不過七八間屋。裡面花草茂盛,卻無珍稀種類。

待到紅錦稍微介紹了幾句後,江雲昭就欲繼續前行,卻被身後的豐姑娘叫住了。

“你們這院子是做什麼的?怎地沒好好收拾下,就住了人?”

江雲昭看向紅錦,紅錦在一旁恭謹說道:“這兒不是主子住的地方。現在院子裡空了下來,不夠人收拾,夫人就又尋了些小丫頭伺候。她們初入府,不懂規矩,正由兩個姐妹調.教着呢。”

“下人住的地方啊……”豐姑娘喃喃說着,忽地一笑,向江雲昭道:“先前我見你們這兒空了不少院子沒人住,可是浪費了。多招些下人也好,起碼沒那麼冷清,能熱鬧一些。你們這邊最偏的是哪幾處地方?妹妹不如帶我去看看。或許,我能給你出出主意,怎麼樣將荒廢了的院子打理妥當。”

江雲昭說道:“沒人住,自然是空着。打理一事,勞煩你費心了,倒也不必教我。畢竟那都是丫鬟婆子們做的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

她這話說得直白,豐姑娘臉一陣紅一陣白,卻硬生生忍了下來,面上笑容絲毫不受影響,歡快說道:“那不如你帶我去看看裡面的情形?也好讓我知道,調.教下人的時候,該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江雲昭淺淺地笑了下,接過紅錦捧給她的一支黃色的話,擱到豐姑娘面前,說道:“裡面沒甚名貴的植株,不看也罷。不過這種花異香撲鼻,倒是拿得出手來一瞧。”

豐姑娘沒防備,那花就給擱到了她懷裡。

小黑犬一下子站了起來,嗚嗚低吼了幾聲後,開始不安地在豐姑娘手臂上來回挪動步子。

它的爪子擡起落下間,帶動了豐姑娘手腕上的衣袖。衣袖下掩着的物什,就隨着它的動作若隱若現。

江雲昭看清那是一條繩編的深色鏈子,依稀有點印象,好似在哪裡見過。可一時間,卻是想不起來。

豐姑娘身邊的那個丫鬟趕緊上去,探手就把那支黃花給拂了下去。

花兒的異香消失。

小黑犬復又沉靜下來,趴伏到豐姑娘的胳膊上,閉眼假寐。

紅錦朝豐姑娘好生行了個禮道了歉,說道:“我們姑娘從來不養這些,奴婢就也不知道它們不愛這些味道。”

豐姑娘記起旁人叮囑她的那些話,惱道:“狗兒的鼻子靈敏,聞不得刺激的東西。若是不當心,傷了它們靈敏的嗅覺都有可能。”

紅錦忙好生連連道歉,江雲昭在一旁問道:“那麼該怎麼做纔好?難不成爲了不傷到它們,竟是連帶帶香氣的脂粉都不能用了嗎?”

豐姑娘還未開口,她旁邊的丫鬟已經語氣沉沉地說道:“姑娘既然不養這些,又何必問那麼多。”

江雲昭冷冷地睇她一眼,對豐姑娘說道:“這樣膽敢在主子說話時插嘴的奴才,是萬萬不能要的。也就你心軟,這樣縱着她。”

豐姑娘看了眼那丫鬟,強笑道:“她伺候我好些年了,故而在我面前放鬆了些。”

兩人邊說邊繼續前行。

突然,原本乖順地趴在豐姑娘手臂上的小黑犬猛地站了起來。

它睜着烏亮的雙眼,不住側頭看着四周。而後大叫一聲,竟是從豐姑娘的懷抱中直接跳到了地上。

豐姑娘受驚,“啊”地大叫了聲連退兩步。

她旁邊的丫鬟顧不上理會她,小跑着去追小黑犬。

江雲昭朝着她們奔跑的方向看去,才發現那目的地居然是寧園!

心念電轉間,她忽地想到一事。

先前看到的豐姑娘腕子上戴的繩鏈,怪道如此熟悉。她確實曾經見過,而且,當時她看見的時候,那繩鏈還在它先前的主人手腕上……

陸元聰!

那繩鏈是皇后身邊的莊嬤嬤親手編的,給陸元聰戴過一段時日。江雲昭當時問了兩句,莊嬤嬤告訴她,那繩鏈的編法是她老家獨有的,戴上那物,能保十三殿下平安無事。

她望着那步子急切的一人一犬,憶及先前重重,心頭陡然一驚,忙大跨着步子追了過去。

——狗兒的嗅覺十分靈敏。先前豐姑娘抱着它的時候,它可是一直趴在繩鏈上,細聞那上面的味道!

幾名婆子正在院子裡做活兒。看到小黑犬出現,她們先是驚訝地問了句這是誰家的,繼而發現了跟着後面的那名侍女,便臉色陰沉地走上前去,將後者攔在了院外。

那丫鬟看着小狗跑到江雲昭的屋子前不住狂吠,眼神冰冷地回頭看了江雲昭一眼,說道:“我要過去。你們讓開。”

能在這個時候留在院子裡的,自然是極其衷心之人,哪會聽一個外人所三到四?

婆子們伸手就將丫鬟給截住,哼道:“小小嘍囉居然仗勢欺人。可這裡是侯府!還輪不到你開口說話!”

豐家人沒有進到侯府後院過,自然不知道寧園的構造。

當年出了事後,江興源就找了人來,在寧園外圈設了一道屏障,種植了好些棵植株,有圍了柵欄,將寧園徹底封鎖住。

如今這些婆子,一撥在院子門口守住,一撥在植株缺口的柵欄處攔着。兩道關卡下,那丫鬟總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突破了。

她聽着院子裡狗兒強勁的吠鳴聲,着實着急,忍不住回頭朝豐姑娘喊道:“我們要找的就在裡面!你想想辦法,讓我們進去了再說!”

江雲昭被她氣笑了,說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奴才,竟敢當着大家的面支使你家姑娘。這也罷了。你居然不知悔改,妄圖硬闖別人家……我且問你,你哪兒來的膽子!”

那丫鬟冷笑兩聲,眼睛盯着江雲昭,神色間滿是不屑,“我哪兒來的膽子,你無需知道。我只知曉,如若你現在將他們交出來,或許還能得殿下青睞,饒了你先前誤事的罪名。如果不然……你便只等着罪名加身吧!”

他口中的殿下,自然是與潘家聯繫緊密的二皇子了。只是他提起二皇子時的語氣十分篤定,江雲昭聽了,不禁心裡咯噔一下,生怕現在是二皇子他們佔了上風。

那樣,廖鴻先,楚月華她們,便都極爲危險。

可她現在無暇顧及此事。

江雲昭當即叱道:“你這話說得奇怪。你口口聲聲說交出人去。我且問你,我藏了誰?需要交出誰?想要尋此人的,又是誰?來人啊……”她揚聲喚了句,指了那丫鬟道:“不是與你們說過?但凡想要硬闖寧園的,一律嚴懲!如今人就在這裡,你們竟是任由她在這邊胡言亂語。難不成,是忘了主子們叮囑的話,準備與這匪人同流合污了麼!”

豐姑娘哪想到江雲昭竟是連別人家的下人都敢抓?忙過來說道:“她只是一時無心之舉,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生氣了。”

“她要闖的是我家,想要抓的是我家的人。我要抓她合情合理,哪就需要人多管閒事了?”說罷,吩咐那些婆子將那丫鬟牢牢扣住,靜候發落。

豐姑娘哪想到江雲昭勸都勸不動?

眼看着那個丫鬟被人反手困住,豐姑娘想到此人背後的主子,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即吼道:“還有沒有規矩了?這樣在我面前綁我的人,侯府當真是好嚴的規矩!”

“若不是你家規矩不嚴,我就也用不着讓侯府變‘嚴’了。”江雲望着天邊雲捲雲舒,說道:“如今是她在我家做錯了事,你不反省平日裡怎麼教導她的,反倒是火氣都衝我發,倒也可笑。”

“什麼可笑?”秦氏遠遠地只聽見了一兩句,如此問道。

江雲昭沒有答話,被抓的那個丫鬟朝地上猛地啐了口,說道:“你們悄悄把人藏起來,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如今既是要被我揭穿了,不僅不知悔過,反倒要反咬一口……這侯府裡,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豐夫人在一旁哎呦說道:“藏什麼了?你什麼不見了?可得好好說說。我雖然沒認識幾個人,但是如果自家被欺負了,還是要敲一敲鼓,喊一聲冤的。”

江雲昭看着唱作俱佳的豐家人,怒極反笑。

她朝秦氏安撫地笑了下,踱步走到那個被婆子拽着胳膊摁倒的丫鬟的跟前,居高臨下望着,一字字問道:“你就是想知道我那屋裡是誰,是嗎?”

丫鬟冷笑一聲,“那是自然。如果江姑娘你有膽子把人放出來的話。”

江雲昭又側過身去,看向豐姑娘。

豐姑娘露出個甜甜的笑來,說道:“別的不求。只希望你能把人放出來,讓我們瞧上一瞧。”

“好!我答應你們。”江雲昭又向秦氏笑了下,轉向那丫鬟,“只是我素來不愛受人脅迫。如今你們強行讓我做事,那麼我的規矩,還是得與你們說一聲的。”

“你且說罷。”那丫鬟語氣不耐地說道。

“等下我讓人出來。若是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你需得自己掌嘴二十。怎樣?”

她稍稍等了下,見二人沒有言語,便準備邁步進園子。

豐姑娘擔憂地看向那個丫鬟。

丫鬟眉目陰冷,語氣森然地說道:“你且讓人出了罷。”

江雲昭沉默不語。

這丫鬟咬了咬牙,說道:“我答應便是。不過,我需得親自看着人出來。”

“好!”江雲昭說道:“既然答應了,讓你看上一眼便是。雖說我不知道你爲何非要見他們,但是既然做了約定,我就讓他們出來一下。”

語畢,她笑容深了些許,對守在她屋門口的紅霜揚聲說道:“你去把暉哥兒晞哥兒叫出來把。有人急着想見他們。一刻都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