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熱鬧可看。”晚綠雙眼亮晶晶的望着冉顏。
“他們看女人,你去看什麼?”冉顏笑問。
晚綠奇道,“娘子如何知道是女人?”
冉顏的觀察力一直都很好,只要是在視線範圍內的一切不尋常的東西,通常情況下都不會逃過她的眼睛,甚至小到一個針尖大的傷痕,更何況那麼大一個活人。
方纔有人擡着架子來時,冉顏便看見了,架子上所擡之人用一牀薄薄的衾褥矇住整個身子和臉,只露出頭髮,和一朵枚紅色的絹花。夏季的衾褥本就薄薄的一層,即便是蓋着,也將那女子玲瓏的身段顯露無疑,隔着薄衾,胸部便已經峰巒起伏,可以想見,這女子的身材定然驚心動魄。
冉顏擡頭看了看,人羣之後原來是個醫館。
“走吧,這個熱鬧看看也無妨。”冉顏本就是出來尋找商機了,她定的目標是隻爲婦人看病,既然當街便遇上了,自然是要朝前湊一湊,說不定就是個機遇。
街上人羣越聚越多,冉顏和晚綠還未走近,那裡便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被圍攏的水泄不通,許多婦人遠遠站着看熱鬧,卻不敢上前去擠。所以冉顏自然也只能和晚綠遠遠站着觀望。
到處都是嗡嗡的低語議論聲,卻未曾聽見一句有用的,二人瞧了一會,便覺得沒意思,正準備走時,卻一名着低胸襦裙的中年婦人硬是拽着一名老者出來,婦人面上傅着一層厚厚的白粉,略微有些發福,雲髻堆疊,紅脣塗成一櫻桃那般大小。
這個模樣,讓然冉顏想起了唐代仕女圖,雖有些許差別,但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老夫說過了,不做妓家生意,妓館不是有專供的醫生嗎?”那老者本就不大情願,又被一個妓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拖着拽着,十分不成體統,當下就更不樂意了,語氣決絕。
“張神醫,奴家聽聞你是蘇州城裡出了名的善心,怎可見死不救?”妓人死死拽着他不撒手,美眸含淚,欲落不落的模樣,真真讓一羣男人看的心碎。
不過臉蛋再好看,也沒有她半露在外的酥胸惹眼,那般顫巍巍的磨蹭在老醫生胳膊上,真真羨煞人也。
一時間,也不少人出聲替她幫腔。
“張神醫,您莫非是瞧不起奴們是妓家?”妓人不依不饒的問道。
瞧不起,定然是瞧不起的,可是這話不能放在嘴上說。唐朝民風開放,對於官吏宿娼,不僅沒有法紀約束和輿論非議,而且會被視爲風流韻事而傳爲美談,甚至加以仿效;在民間,私通都不算什麼太嚴重的事,狎妓更算不得什麼了。
妓人是賤籍,許多書上動不動便說某官人納了個妓人爲妾,這等事,在唐朝這般民風開放的朝代都是一件極困難之事,《唐律》有明文規定,身份等級差距兩級之人不得通婚,妾也不行。但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些權貴寵愛妓人有時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差擡回家供着了。
所以張神醫自然是不敢明着承認此事,連連道,“老夫並非此意,老夫不擅婦人病,你大可詢問左右鄰舍,老夫從不曾醫治過婦人病!”
張神醫這話一說,也無人懷疑,因爲不醫治婦人病的醫生不僅僅是他一家,別的醫生也很少會治。中醫講究望、聞、聽、切,正兒八經的醫生幾乎都是男子,自然不方便查看婦人身體,所以對於這方面的疾病沒有經驗也是正常。
“再說,不用看她,聽你敘說的症狀,老夫便知道是花瘻候之症,據說華佗神醫曾有方傳世,前隋巢元方亦有記載,可老夫又不是神醫傳人,自是無從得知藥方,還請青黛小姐莫要爲難老夫。”張神醫也不過是因爲心地好,被人冠了個“神醫”之號,以示尊重,這個時代這樣的神醫多了去,又非真的能妙手回春。
古時的醫生大多都是照方子開藥,得了方子之後也都視作至寶,秘而不宣,得了醫書的,更是視爲傳家之寶,生怕被旁人窺去。
以至於,這時候的醫生特別愛收集藥方,成了一股主流的風氣。
而所謂的花瘻候之症,到宋代時又叫花柳病,是性/病的統稱,包括梅毒、淋病、泌尿生殖道支原體病等等,明代時,花柳病曾經風行一時,而在現代,最著名的當屬艾滋病了。
這種病不僅僅難治,而且容易反覆,眼下這個時代,染上此症,麻溜兒的回家準備棺材纔是正理。
圍觀的人羣一聽說是花瘻候,頓時鬨然而散,有幾個衣着不俗的男子,約莫是經常尋花問柳,立刻要求張神醫給診治,另外非要看看那個的了此證的妓人,卻被幾個彪形大漢給擋了回去。
那廂鬧的厲害,青黛這廂不死心的道,“可是,人已然擡來了,您好歹瞧瞧,給開些藥。”
張神醫重重的嘆了口氣,正欲轉回屋內,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頓了一下腳步,然後不動聲色的將青黛給帶藥堂,壓低聲音道,“青黛小姐,老夫前日在五里外的周家村遇着一位女神醫,親眼瞧見她救活一個死了十個時辰以上之人。”
“真的?”青黛含着淚花的美眸一亮,連忙問道,“那奴家帶着妹妹這就去尋她,花多少錢奴家也要救活妹妹。”
張神醫向來是個心軟的,見青黛一個妓家女居然重情重義,便好心提醒道,“我後來打聽過,女神醫乃是名門之女,你悄悄的去,否則於她聲譽有礙,徒增他人爲難……”
原來,這張神醫因着醫館靠近東門,且一向心慈,那日便被周家村的人給請了過去。事後他也曾想着去拜訪冉顏,請教醫理,可一經打聽,原來冉顏竟是冉氏的嫡女,又是獨自一人在莊子上養病,他倒是不好去登門拜訪了。
“多謝神醫指點!奴家這就回去準備。”青黛說着,便急急的出門着人把病人擡走。
冉顏目睹他們急匆匆的離去,擡步就跟了上去。
晚綠一急,連忙拽住她,壓低聲音道,“娘子,您現在這個處境,與妓家接觸恐怕不妥!”
見冉顏絲毫不理會,晚綠牢牢記着邢孃的交代,盡職盡責的勸說,“娘子!雖說這樣不是什麼大罪過,可是主院那個正等着抓您把柄,好打發您,娘子,您究竟想做什麼,差遣奴婢去便好。”
冉顏見前面的一行人拐入一個僻靜的巷子,聲音平平的道,“別說話,跟着我。”
長久的從事法醫工作,使得冉顏一旦認真起來,便帶着一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威嚴,莫名的,便讓人覺得,她說的就是真理,她所做的事是出於冷靜而慎重的考慮。
晚綠一顆堅定要看好自家娘子的雄心,立刻化作了粉塵,帶着一絲絲不安,卻當真是乖乖閉上了嘴。
跟了一會兒之後,竟是比冉顏還要積極,探頭探腦的模樣,真是讓冉顏哭笑不得。
蘇州城的巷子幾乎都是青石小巷,城內水多橋多,多用轎子而不用馬車,所以連主大街也不過只夠的上四五頂轎子並行,小巷,則只夠兩頂轎子互相讓行。
拐了幾個彎後,巷中已經遇不上什麼行人了,冉顏正準備追上去,卻見那一行人迎面來了幾個衣着華麗的女子,同樣是傅粉抹脂,爲首的那個中年女子眼神狠厲的盯着青黛。
青黛渾身一僵,站在原地。中年女子兩步上前,啪的給了她一耳光,聲音陰狠,“你們倆要死要活我不管!但你今日所行之事,我豈能饒你!”
用不了一兩天,全蘇州城約莫都會知道某家妓館出了花瘻候,日後還有誰敢上她們家妓館?
“把她們帶回去!”中年女人恨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