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唐栩栩擡着眼瞼，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白晏禮俊美如斯的面龐。
因爲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她的聲音依舊不高。
但每個字節從蒼白的脣瓣吐出來，都顯得無清晰，像是滾燙的烙印般……一個字一個字地深深烙在了白晏禮的腦子裡。
她的眼眸清澈寒涼，宛如一汪幽幽的泉水。
眼裡沒有悲慟，沒有哀慼，甚至不像莫微羽那樣憤怒，有的只是滿滿的厭棄，濃郁得彷彿要從瞳孔深處溢出來。
話音落地的剎那，白晏禮驟然僵硬了身體！
全身的血液逐漸發涼，一寸一寸……從胸口的位置開始蔓延，不斷凝結成冰。
金色細框的眼鏡下，一雙褐色的眸子緊緊縮着瞳孔，眼底神色晦暗，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翻涌和顫慄。
指尖牢牢握着女人微涼的手，像是無法接受這樣沉重的噩耗和打擊，白晏禮緊抿着菲薄的冰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任何言語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嗓子更是啞得說不出話來。
唐栩栩任由他握着，也不抽開手……她沒有力氣，他又握得那樣緊，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起陣陣青白，她無力掙開，索性放棄了掙扎。
好半晌，白晏禮才似乎從那個巨大的打擊回過神來，恢復了些微的冷靜和理智。
他低着嗓子，用啞得不成聲調的嗓音輕聲道。
“你別亂想……我會找醫生治好你。只要你願意，沒有人可以剝奪你當媽咪的資格，誰都不可以……”
說話間，白晏禮倏然從牀頭站了起來！
他俯下身，在唐栩栩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個淺吻，溫聲道。
“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說着，白晏禮便鬆開了手，小心翼翼地將唐栩栩的手臂放回到了身側，動作溫柔而又細緻地幫她蓋好了被子。
隨即轉過身，拔腿要往外走！
唐栩栩微爍眸光，看着男人大步流星走開的背影，不由勾了下嘴角，揚聲道。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
聞言，男人腳步一頓。
但沒有立刻回過頭來，只淡淡地開口，偏執道。
“不管你願不願意要孩子，我都會治好你，孕育生命是你的權利……哪怕你現在不想要，我也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呵，”
輕笑一聲，唐栩栩不以爲意，反詰道。
“所以你覺得你現在去找醫生，一定可以還給我一個完整的子宮嗎？別自欺欺人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那顆子彈打穿了我的小腹，本來醫生說我不是容易受孕的體質，現在子宮受損加意外流產……算你把全世界最好的婦產科醫生找來，也只是白費力氣……”
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唐栩栩顯得有些吃力。
微微頓了一下，不等白晏禮開口回些什麼，她又立刻追加了一句。
“還有那個孩子，還沒成形死了……你能讓他活回來嗎？”
聽到最後那句詰問，白晏禮渾身一震！
肩部的線條驟而變得僵硬，宛如一條緊繃到極限的弓弦，像是再稍稍用力，會轟然崩斷！
他筆直地站在那裡，沒有轉身，也沒有開口……時空凝滯間，房間內的氣氛死寂一片。
見他無話可說，唐栩栩方纔幽幽一笑，哂然道。
“你看，你不能……人死不能復生，孩子沒了是沒了，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肚子裡。所以……白晏禮，別把自己想象得那麼無所不能！除了騙我，除了強迫我，你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不是嗎？”
“……對不起。”
長久的沉默後，白晏禮啞着嗓子。
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最後能說出口的，卻只有這晦澀的三個字。
蒼白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但他卻還希求着她的原諒。
唐栩栩自然不會原諒他，也不想原諒，一點都不！
她看着男人修長挺拔的背影，難得看到他措手不及、失去了冷靜的樣子，可見她流產的事對他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打擊……畢竟那是他的孩子，一個男人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保不住，確實很難自負得起來。
不過……
微揚眉梢，唐栩栩忽然改了口，扯起嘴角笑了笑。
“好吧，我騙了你！其實你沒有對不起我，這件事……你也不用覺得自責和內疚，因爲——”
聽到唐栩栩改了說辭，語氣聽起來似乎還頗爲輕快，白晏禮腦一閃，迅速冒出一個念頭。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立刻轉過身，擡眸看向唐栩栩眉眼帶笑的臉。
從未有哪一刻，他如此希望唐栩栩是真的在騙他，騙他流產的事，騙他無法生育的事……他甚至不無僥倖地在想，也許唐栩栩只是想讓他難受，才故意和莫微羽一起編造出這樣的謊話來騙他。
然而……
他終究是妄想了。
下一秒，他的目光纔剛剛觸她的，見唐栩栩微勾着嘴角，笑盈盈地繼續道。
“因爲那個孩子，是我故意弄掉的！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打算棄船逃跑了，根本顧不我……如果我沒有把槍搶過來，沒有朝他們開槍，他們是不會殺我的……”
驚險萬分的生死經歷，從唐栩栩的口說出來卻是平淡無，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跟她毫無關係。
白晏禮眸色一緊，瞳孔頓然深了幾分！
唐栩栩還在朝他笑，臉色蒼白而虛弱，笑容卻那麼燦爛……一如他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
“白晏禮，你憑什麼以爲……我會爲你生孩子？你跟我在一起那麼久，不是早把我裡裡外外都摸透了嗎？我的性格很簡單的，沒你那麼心機深沉，也沒你那麼複雜……哪怕用你的腳趾頭想，也該知道我不可能會要那個孩子！呵呵……我怎麼可能生下你的孩子呢？”
唐栩栩的聲音一直很輕，聽在耳裡像是羽毛一樣柔軟。
可是說出口的話……每個字都如同淬了劇毒的利刃，一刀又一刀，狠狠地刺入白晏禮的心口，一點不留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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