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程金枝所料,周帝雖然對此事憤怒不已,但終究沒有降罪於太子,只是延長了他在東宮面壁思過的時限。
就連跪在他跟前親自請罪的趙皇后,也不過暫時被奪了後宮事務的主掌權,被罰於正和宮禁足半月,根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戲碼而已。
在程金枝看來,他們三個纔是真正的一家人,高珩更像是周帝從路邊撿來的野孩子。
也就在這一刻,她才霍然明白,在周帝心目中,太子的地位確實難以輕易撼動。
不但是因爲他對太子長久以來的寵愛和賦予的期望,也因爲儲君之位一旦有變,如今尚處穩定的朝局必將會面臨震盪。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讓任何人取而代之的。
這若是換做從前,程金枝一定會不依不饒地和趙皇后抗爭到底,爲自己和高珩討回一點公道。可在清楚了這一點之後,她就已經打消了再去撕下趙皇后這層虛僞面具的念頭。
她不是認輸,而是覺得無力。
既然周帝有意偏私袒護,她又何必做這徒勞無功又不自量力的事,自討沒趣呢?
“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還妄圖想要打擊當朝太子,簡直不自量力。本宮勸你還是王府裡好好做你的王妃,少多管閒事,否則哪一天,你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耳邊迴盪着趙皇后臨出承華殿時對自己所說的話,那種傲然得意的神態,那種刁鑽刻薄的語氣,直到現在想起,還是讓程金枝忍不住攥起拳頭,在心裡把貼有趙皇后標籤的小人給一遍遍地紮成刺蝟。
她自認不是善於記仇之人,能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的,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人至賤則無敵。
在她心生這番慨嘆之後,同時也愈發覺得,高珩和他的生母慧妃,這些年過的確實辛苦。
不過程金枝很快就從趙皇后奸計得逞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就在她與高珩走出承華殿沒多久,便於半道上遇見了屠靈司長司岑風。
即使周帝將刑部天牢縱火全權交給了屠靈司,可顧寒清當下還是戴罪之身,這件事一直都橫在程金枝心頭讓她時時難安。
好在自從上次一同合作尋找顧寒清那件事後,岑風與高珩縱然算不上結交,但比起之前互不交涉的關係,明顯推近了一層。
只是由於屠靈司一向只忠誠效命於帝王,高珩雖常有有派人探聽此案的進展,可礙於身份敏感不宜多加插手,得到的線索也十分有限。
但這一次,岑風似乎是有意要尋求高珩的幫助。
…………
岑風既是臣子,又尚屬周帝密使,所以可以隨意踏足宮闈內廷。
彼時剛過正午,天光乍好,三人便在御花園內尋了一處稍顯僻靜之地,岑風也不多加拘泥,直接開門見山地道出了想訴之事。
“殿下應該還記得,當時在大理寺天牢外,下官向殿下所提到的那個,很有可能還尚存於世的顧家人吧?”
“岑長司說的,可是寒清的二叔,顧晨?”
“沒錯。”岑風點頭正色道,“我後來與顧少主確認過,已經證實當時在刑部天牢內找到的那具身上藏有顧家人身份信物的焦屍,確實另有其人。”
聽岑風提到顧寒清,程金枝心中牽掛,忍不住插嘴問道:“岑長司,顧少主他最近怎麼樣了?還好嗎?”
“燕王妃放心,少主除了暫時沒有自由之外,一切安然。”
聽岑風這麼說,程金枝本想問出一句“我能去看他嗎”,但話到嘴邊,還是讓她給嚥了回去。
屠靈司內部一向行事隱蔽,管制嚴密,從不讓外人介入,也不允許誰自私前來探監。
自從上次周帝在朝堂上公然對此案進行移交處理之後,憑高珩與顧寒清之間的關係,更應該避嫌不去插手,免得讓有心之人找到可以構陷的機會,自己身爲其王妃,自然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
再說眼前這場謠言風波纔剛剛稍得平息,她的一舉一動最是惹人注目,稍有不慎又會被人拿來興風作浪。
現在前去探望,確實不是最好的時機。
“那就好。”程金枝輕抿脣角,復又緊張道,“那岑長司提到顧晨,是不是已經發現他的線索,可以找到他替寒清洗脫罪名了?”
“我也和王妃一樣想要找到這個人。”岑風輕輕擰眉,臉上透出幾絲嚴峻之色,“不過奇怪的是,這個人明明沒死,可我們屠靈司無論怎樣明察暗訪,此人卻像人間蒸發一樣,尋不到一點蹤跡。”
“既然他當初想到要利用他人李代桃僵,就一定爲自己想好了後路,又豈會輕易讓我們找到?”
高珩低頭整了整袖上的摺痕,目光微凝,轉而擡起頭來輕嘆了一口氣。
“怕只怕他現在已經不在京城,這樣一來我們要找他,難度就更大了。”
“下官倒認爲這個可能性不大。”岑風若有所思道,“刑部天牢那場事故一出,城門口就早已加緊了守衛,對每個出城之人都逐個排查,查驗身份,他好不容易能夠逃脫一劫,應該不敢冒險出城,萬一被發現,豈非功虧一簣?”
“不是有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地方的嗎?”
聽着岑風所言,高珩眸光流轉,神色微見凜冽。
“那岑長司又是怎麼判定,當時天牢裡找到的那具焦屍不是顧晨本人?”
“這也正是我去找顧少主求證的原因。”岑風微側過身子,眉睫方動,“殿下有所不知,顧晨早年曾經因爲與江湖上的某個歪門斜派,鬥氣比武,結果不慎被斬斷了右手的小拇指。但是經過仵作驗屍,發現那句焦屍上的十指關節全都完整無缺,這就足以證明,這具屍體不是顧晨本人。”
“被斬斷了右手小拇指啊…真是想想都疼。”
程金枝說着擡起右手動了動五指關節,腦中淺淺地掠過一幕模糊的畫面,讓她思索着拿手點了點額頭,半晌才緩緩道出一句。
“噝,我怎麼好像覺得,最近在哪裡看到過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