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府之中,待高珩走後,顧寒清便獨自一人坐在茶室裡默然了許久,直至壺中的茶都涼透了,到黃昏時分也未有動身離去之意,彷彿一座被晚霞浸染的石像,就這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方疊席上,一眼便可窺見其心事重重之態。
屠靈司所審的這兩件案子風波不斷,也曾經讓他身陷囹圄,甚至險些讓整個顧家都慘遭厄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成爲一個局外人,更做不到對此事表現得漠不關心。
此刻,他固然擔憂屠靈司一事對整個燕王府的影響,但是他更在意的,卻是高珩所說的那番別有深意的話語。
在伴隨着這些話語透入耳膜的同時,他也分明能感受到高珩那雙銳利幽邃的眼眸中,那絲若隱若現,又複雜多變的敵意。
即使薄如塵埃,他卻還是能夠清楚地捕捉到一二。
甚至在高珩到來之前,他原本還萌生出了些許想去王府探望程金枝的想法。
但是高珩來過之後,顧寒清便徹底斬斷了這個念頭。
尤其是聽到他慢而清晰地說出那句——
“金枝她,也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正的心愛之人,和她長廂廝守。”
想到此處,顧寒清自嘲一笑,擡眼望着窗外被晚霞染紅的流雲,微閉雙眸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就這樣黯然沉寂了多久,紛繁的思緒縈繞之間,忽覺有一個熟悉人影在面前晃動。
不過待他聽到程素錦的聲音之後,便一臉漠然地垂下了眼簾,連頭也沒有擡起半分。
“寒清,都已經晚膳時分了,你怎麼還一個人坐在這裡?”
程素錦身姿款款地端着一個托盤走到顧寒清對面席地而坐,隨後輕手輕腳地將托盤上的飯菜放到了茶几上,其中還有一壺酒。
“我特意讓膳房給你做了幾道你愛吃的點心,你快趁熱吃了吧。”程素錦將手中的筷子遞給顧寒清,柔聲道,“自從你從屠靈司回來之後就瘦了許多,就算不爲別人,可你身爲顧家的少主,身負整個顧家的興衰榮辱,怎麼能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呢?”
然而顧寒清並沒有擡手去接程素錦書中的筷子,而是緩緩擡頭瞟了她一眼,隨即將視線落在了那壺酒上。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
程素錦一臉失落地將筷子擱在碗碟之上,眉宇間顯出了濃重的自責之色。
當然,她又怎麼可能真的上次的下毒之事而感到自責?
她只恨自己當初思慮不周,非但沒有毒死程金枝,還讓自己歷經艱辛纔好不容易在顧寒清心中建立起的印象付之一炬。
她此刻除了對顧寒清那無法割捨的深情之外,就只有恨。
對程金枝,乃至對整個燕王府的恨。
“我沒那麼多心思去怪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你走吧。”
顧寒清的話語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特別是“無關緊要”四字,更是聽得程素錦秀眉驟然一蹙,手上用力地攥緊了袖口。
“上次的事,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是我身邊的彩屏見我終日獨守空房,以爲你心裡還記掛着金枝,護主心切,一時鬼迷心竅纔在藥裡動了手腳。我已經狠狠地教訓過她了,她自知釀成大錯,再也不敢了。”
程素錦語帶哭腔地說着,挪着身子來到顧寒清身邊,雙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寒清,你真的...真的不肯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明明是自己造的孽,不知悔改也就罷了,卻還要賴在身邊對你忠心耿耿的侍女身上,能有這樣的主子,還真是她三生有幸。”
顧寒清側過頭凝目注視着程素錦,聲音低沉而冰冷,眼中浮動着一抹憎惡之色。
“既然你在這顧家如此委屈,爲何當初還要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嫁進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除了你的顧家少主夫人頭銜,放你回程家。”
“不,我不回去!我今生今世都是這顧家唯一的少主夫人,是你唯一妻子,我死也不回去!”
程素錦擡高音量,眼中淚光閃爍,更加用力地抓緊了顧寒清,卻被他毫不留情地甩了回去。
“可在我心裡,你只是一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顧寒清語氣冷冽地說着,正準備起身離去,卻被程素錦突然從背後給緊緊地抱住了。
“寒清,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明明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最愛你了。你心心念唸的那個程金枝,她心裡只有燕王,早就將你忘得一乾二淨,這一輩子,她永遠都只會是燕王妃!”
雖然早就聽慣了程素錦這些犀利之言,但她此刻說出,還是讓顧寒清心頭猛然一顫,隱在衣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只有我,只有我一心一意地爲你着想,時時在乎你的感受,甚至可以爲了你豁出性命。她程金枝能做到的一切我都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一切,我可以做的勝過她百倍千倍!”
“你說完了嗎?”
顧寒清竭力隱忍下心中那翻滾而起的痛楚,裝出了一副不以爲意的平靜之態。
“說完了就走,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過程素錦並沒有去理會他的話,而是鬆開環在顧寒清身上的手,掩面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恢復了來時關切的容色。
“我不知道燕王殿下下午來的時候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心裡苦悶。所以我特地備了一壺好酒,希望能解你心中煩悶,至少能讓你輕鬆一些。”
程素錦說着便將酒杯擺到了顧寒清面前,端起酒壺給杯中斟滿了酒水,眼中不經意間閃過了一道詭異的神采。
“雖說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是能消一時之愁也是好的,待明日醒來,或許一切便都煙消雲散了。”
“煙消雲散?”
看着面前這杯酒,顧寒清凝視片刻,聯想到那日程金枝在府中喝醉時對他所說的那些話,便擡手緩緩端過,沒有多想,便擡起頭一口將其飲盡。
他此刻多麼希望,眼前之人不是程素錦,而是他心之所向的程金枝。
而看着顧寒清將此酒飲下之後,程素錦原本還悽然傷感的臉色頓時有所好轉,嘴角更是泛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