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辰時的第一縷陽光透進窗臺,素來喜歡賴牀的程金枝已經坐在梳妝鏡前整裝待發,她今日如此殷勤,自然是爲了能精心打扮一番,出現在她朝思暮想的顧寒清面前。
比起她那兩個嬌生慣養的姐姐,程金枝的一切都只能用“寒酸”二字來形容。作爲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又是程家的三小姐,她既沒有什麼精緻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也沒有幾身像樣的衣裳,這新衣裳更是幾年都盼不着一件。
好不容易看到件還算能入眼的,竟還是件織了薄絨的秋衣。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天氣逐漸悶熱,即使夜晚風起微涼,可秋衣放在這樣的時節,是怎麼也穿不出去的。
“唉,娘要是知道我現在的境況,一定會恨不得當年把我一起帶走。”
程金枝重重地嘆了口氣,望着鏡中的容顏,凝視許久,最後只得故作自信地一甩頭髮:“咳咳,算了,讓她們濃妝豔抹穿金戴銀去吧,我就姑且靠我這張臉殺她們個片甲不留。”
雖然程金枝嘴上是在調侃,但實際上她確實生得很是清秀別緻。端莊卻不失靈動,明媚而不妖豔,只因爲常年過着“滿面塵灰”的辛苦日子,所以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其實是個美人。
“哐哐哐——”
正當她想要給自己的“自欺欺人”添油加醋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毫不留情地砸了過來。
“程金枝,二小姐的團扇你繡好了沒有?”
“團扇!”
宛若如夢初醒,程金枝看着躺在牀頭未改一線的扇子,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完了,昨天一覺睡過去完全忘記還有這回事了!”
“程金枝,你聽見沒有,快把門打開!”
門外敲門聲更甚,程金枝心裡閃過各種對策,但都被她一一否定,眼見外面的人就要破門而入,情急之下,她一咬牙,只能硬着頭皮去開門。
“算了,死就死吧。”
門剛打開一道縫,程秀凝的貼身丫鬟蘭馨就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而她身後的程秀凝則不緊不慢地邁步走了進來。
“二姐,什麼事情這麼急,非要一大早讓你親自跑過來呀?”
“程金枝,你還真會裝傻呀。”
程秀凝滿臉嫌棄地瞟了幾眼程金枝的閨房,突然間眸子一閃,剛想衝到牀頭,程金枝見狀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忙飛身擋在了她的面前。
“二姐,這牀還沒鋪呢,亂的很,你就別看了。”
“哦?是嘛?”程秀凝假惺惺地笑着,給身旁的蘭馨使了個眼色,還未等程金枝有所反應,蘭馨就已經已將團扇拿在了手中。
“程金枝,你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這扇子連一針一線都沒動過,你就是故意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二姐這是哪裡話,”程金枝心中早已紮了無數次小人,可表面上還是賠着笑臉道,“我…我是覺得自己繡活不好,只能繡繡山雞麻雀,這萬一要是把鳳凰繡醜了,那二姐拿着這扇子,豈不是有損你高貴優雅的形象?”
其實程金枝心知肚明,這府上的繡娘隨便哪一個的繡活都比她好上百倍,程秀凝屢次刁難於她,分明就是別有用心。
“哎喲,真看不出來,你程金枝也會說這些客套話了。”程秀凝斜眼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兒個好像特意打扮過呀?該不是聽說了什麼風聲,想去見某個人吧?”
程秀凝一語中的,讓程金枝頓時有些語塞,趕緊辯解道:“怎…怎麼會呢?我平時不都這樣嗎?”
“哼,程金枝,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出來?”程秀凝伸手捏起程金枝袖口的一角,神情很是輕蔑,“別以爲你小時候和寒清哥多說了幾句話,你們就是青梅竹馬了。人家現在可是富可敵國的顧家少主,又怎麼會記得你這個灰頭土臉,身份卑微的臭丫頭。我勸你吶,還是別做白日夢了。”
程秀凝的話句句諷刺,在程金枝聽來扎得耳朵生疼,好在她早已習慣府中這些人的惡言相向,秉持着“權當放屁”的原則,她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若是事事計較,她恐怕早就被氣得去見她娘了。
“來人,請三小姐去柴房坐坐,這一日三餐都給我省了,免得吃飽了有力氣出來勾引男人。”
“是!”
話音剛落,只見四個家丁已經衝進房來架住了程金枝。
“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望着程秀凝囂張的嘴臉,程金枝掙扎了幾下,頓時覺得氣血上涌,連帶方纔嚥下的那口氣一起冒了上來:“想勾引男人的是你吧,賊喊捉賊,什麼團扇什麼鳳凰都是幌子,繞了那麼大一圈,你不就是不想讓我見到顧寒清?”
眼見目的昭然若揭,程秀凝的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之色:“你愛怎麼說隨便你,反正嘛,你永遠都只能是隻螻蟻,被我踩在腳下。”
“切。”程金枝強壓下怒意,大大地翻了個白眼,語氣忽然間軟了下來,“二姐,你知道,我爲什麼繡不出那隻鳳凰嗎?”
“什麼?”
“因爲我覺得,山雞和二姐你比較配啊!”
“你…你這個死丫頭…”程秀凝氣得臉都綠了,“給我拉下去,拉下去!關她個一天一夜別給她吃飯!”
被拎去柴房的路上,程金枝都顯得異常平靜,既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死命掙扎,倒是讓拖行她的四個家丁奇怪不已。
“你倒是配合着喊幾聲啊,否則我們哥幾個的氣勢都沒了。”
這是四個家僕真摯的內心獨白。
“我現在就是喊天王老子都沒用,一會兒沒吃沒喝的,還不如給自己留點體力,我可不想就這麼活活餓死。”
這是程金枝理智的內心考量。
於是,四個人像是拖着一具冰冷的屍體,越走越沒氣勢,以至於走到最後,程金枝都懶散地打起了哈欠。
“小少爺你別跑那麼快啊,當心摔着,小少爺。”
正當程金枝一夥人走得昏昏欲睡時,兩個丫鬟追着一個小男孩跑進了視野之中。
那男孩約莫五六歲上下,模樣淘氣可人,一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左顧右盼,只因臉上的肥肉堆砌,而硬生生被擠小了一圈。
這個男孩正是程衍的幼子,也是程秀凝的親弟弟程煜。
“程金枝,我知道,你又犯錯了!”
他得意洋洋地在程金枝的面前停了下來,雙手叉腰,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這個小胖子比程秀凝還難對付,真是冤家路窄,走哪兒都是坑。”程金枝在心底嘆了口氣,冷漠地接口道,“是啊是啊小少爺,我犯錯了,麻煩你讓開行嗎?”
“程金枝,陪我玩風箏!”可惜程煜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拿過丫鬟手中的風箏直接拍在了程金枝的臉上。
“這個臭小鬼。”程金枝強忍着怒意從風箏後探出一隻眼,“我也很想陪你玩,可你姐姐要把我關起來,不過你可以預約。”
比起關柴房,程金枝顯然更討厭應付這個出了名的淘氣包。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玩!你不陪我玩,我就和爹說你欺負我!陪我玩!”程煜一面跺着腳一面不依不饒地大呼小叫,可見這喜歡無理取鬧的功力十分深厚。
“要我陪你玩也可以,不過嘛......”程金枝轉動眼珠,心中已有了對策。
“不過什麼?”
聽到程金枝態度有變,程煜果然停止了哭鬧,一臉認真地湊了過來。
“你得讓他們放了我啊,不然我這個樣子怎麼陪你玩啊。”
“你們放了他,快點快點。”
四個家僕聞言均是面露難色:“小少爺,我們是奉的是二小姐的命令,倘若現在放人,那二小姐那兒,我們真不好交代啊。”
“我纔不管你們好不好交代呢!我說放人就放人,你們不放人,我就告訴爹你們欺負我!”
衆所周知,程衍對程煜這個幼子素來百依百順,寵愛有加,在程府與他作對,基本就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四個人面面相覷,權衡利弊之後,果然放開了程金枝。
“算你們識相。”
程金枝得意地伸了個懶腰,心念一動,突然拿過風箏轉動線軸就往前衝去。
“飛啦飛啦,飛高高......”
“程金枝你慢點!”
程煜見狀也連忙追了上去,可畢竟是個小胖子,沒跑幾步就停下來直喘氣,等他硬着性子追進一條過道時——
只見空蕩蕩的地面上徒留一隻彩繪風箏,哪裡還有程金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