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窗上貼着大紅喜字,雲錦被褥堆滿牀,紗帳繡的是百子千孫,紅綢緞點綴箱籠。門外已是夜色沉沉,屋內明晃晃的鸞鳳紅燭,卻將婚房照得透亮。
喜娘笑:“請駙馬挑喜帕,從此稱心如意。”
這一聲,千葉驀然睜開雙眼。
面前是紅彤彤的喜帕,她是出嫁的新娘,正鳳冠霞帔坐在婚房的喜牀上。從喜帕底下探入寓意稱心如意的秤桿,眼看着就要和從未謀面的駙馬相見,千葉頂着沉重的鳳冠忽地向後避開,道:“駙馬稍等。”
秤桿停了下來,屋子裡有一瞬的寂靜,待所有人緩過神,忙聽喜娘尷尬地說:“公主,吉時已到,您該與駙馬行合巹之禮,您……”
千葉卻晃了晃腦袋說:“你們,都下去吧。”
十三年前,當今皇帝的胞兄,睿德太子戰死沙場,太子妃殉情自縊,留下五歲的女兒千葉郡主,八年後先帝駕崩,次子成親王登基繼位,冊封侄女千葉爲安國公主,享受帝女尊榮。
今日安國公主下嫁,皇帝賞賜了半副皇后儀仗爲她送親,可是所嫁的駙馬,卻是才被朝廷招安,天下第一山寨的少當家。
堂堂公主,嫁給山賊強盜,從旨意傳出聽政殿的那一刻起,千葉就成了所有人眼裡的笑話。
此刻駙馬樑定山正站在喜牀邊,一屋子的人都尷尬了臉色,他手中的喜秤懸停在半空,喜娘抿了抿脣,終究沒敢說什麼,朝駙馬匆匆一福身,示意所有人都隨她出去。
凌亂的腳步聲隨着房門被合上而消失,千葉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她不在乎他們怎麼看待,而隔着一層喜帕,素未謀面的丈夫此刻是怎樣的神情,她也猜不到。
“這些庸俗的禮儀,都免了吧。”千葉淡淡一言,伸手扯下喜帕。
此生的第一眼,千葉分明記得堂姐的刻薄,嘲笑她嫁了凶神惡煞的山賊,那面前這溫潤俊美的翩翩公子是何人?禮服上金線繡的祥雲,讓他在燭光裡熠熠生輝,而那濃眉星眸,更仿若天造之物。
忽見公主自行扯下喜帕,樑定山也是一怔,眼前的女子膚如雪脣如櫻,鎮定裡多一分不安,冷漠裡少一分無情,這若能微微一笑便要傾國傾城的美人,就是他的新娘?
“臣,樑定山,參見公主。”定山朝後退開,屈膝行大禮。雖然從此是夫妻,可君臣有別,他明白自己在妻子面前永遠都要矮一截。
半個月前,天下第一山寨神鼎寨歸順朝廷,年輕的少當家樑定山,便成了如今的神山侯,皇帝爲表招安誠意,更將安國公主許配與他。
降服神鼎寨,是先帝遺願,不能看着千葉長大成人,必定是先太子的遺憾,如今兩件事皇帝都做到了,對於先帝對於他英年早逝的兄長,總算有了交代。
只因婚禮倉促,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半個月裡變出一座像樣的公主府,皇帝便命侄女婚後暫時住在夫家,待日後公主府落成,駙馬再隨她遷入。
見駙馬伏地行禮,千葉恍惚彷徨的心才冷靜下來,一面捂着嘴側過臉咳嗽了幾聲,說道:“駙馬請起。”
聽見公主咳嗽,定山眉間微微一皺,而他心中本有掂量着的事,起身後便垂手侍立,打算先聽公主吩咐。
千葉的心突突直跳,她的丈夫就在眼前,可方纔一眼後,再不敢將目光停在他身上。眼下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嫁給了一個俊美非凡的男子,這天下第一山寨的少當家,並不是堂姐她們說的惡魔一般的長相。可她見過太多道貌岸然的人,又怎麼敢對素不相識的人放下戒心。
“駙馬,我在婚禮前偶感風寒,尚未痊癒,今日身體不適。”千葉用了儘可能婉轉的言語,希望樑定山能明白,她不願同房的意思。
定山聞言,卻是心頭一鬆,他自然明白公主的意思,而這恰恰也是他所想的。
“今日疲於應付往來賓客,不知公主鳳體欠安,未能及時前來問候,是臣的疏忽,還望公主恕罪。”樑定山躬身道,“請公主早些休息,臣明日一早再來向公主請安。”
沒料到駙馬這麼爽快並有禮貌的地答應了。曾想過,這些山裡來的人,本性便不服朝廷的束縛,自己若以公主之尊對駙馬提出各種要求,可能會遭到厭惡和反感,甚至被暴力相待。畢竟她是個孤女,這世上已沒有能庇護她的人,駙馬又怎會有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