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中牽扯到沈曇, 顧青竹竭力將思緒扯回來,蹙了眉,臉兒上透出冷淡的神色:“趙公子, 你我之間說話還請就事論事,莫要把不相干的人牽扯其中。”
趙懷信笑了笑:“怎會是不相干?你現在是因爲他而拒絕於我。”
顧青竹垂下眼眸,對趙懷信的難纏程度倒有了新的認識:“青竹並不聰慧, 但也知曉, 情愛之事乃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當日在金明池時你的那番舉動,難道敢說不是在權衡過利弊後才下的決定?”
話本中那些個感動天地, 捨棄全部的故事固然美妙, 可放在自己身上, 誰又能徹底將世俗甩在一邊, 凡事隨心所欲而爲呢?趙懷信能在聖人面前張開口,靠的就是趙家如日中天的氣勢, 且年輕兒郎對姑娘家表示愛意, 聖人便是再看他礙眼,也沒有因此真去爲難趙家的道理。
“不敢。”趙懷信勾脣瞧着她, 倒是被這種直白激起了血性:“我做事稱不上步步爲營, 但也要考慮着後果,能負擔得起的纔會去做,那天的事情雖惹聖人不快,大概是我仗着家中長輩顏面,有恃無恐。”
山間清涼, 兩人在原地站的久了,顧青竹腿腳有幾分麻木,於是不再停在那兒,轉身往前走了兩步,才頷首道:“如此纔是人之常情,同樣的道理,挺身而出也是得分狀況的。”
趙懷信跟在她身後沉默了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兜了一個大圈,原來還在處處維護你那心上人。”
顧青竹脣角微微彎起來:“也不全是,人活在世總有這樣那樣的條框遵守,做個凡夫俗子有何不好?”
她立在山林中,並未施什麼粉黛,好似要與這羣山融爲一體,趙懷信知道她貌美不輸別人,但如此細細端詳還是頭一回,只覺得心中那根弦彷彿在被羽毛撩動,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看在眼裡卻別有一番韻味。
“有人說過麼。”趙懷信盯着她,難得正經的說道:“七姑娘若是研修佛學,恐怕會有大成就。”
這神來之筆讓顧青竹分了心,石頭臺階上的夜露未消,腳下一個不注意便差點栽個跟頭,趙懷信在後面以手臂飛快的擋了擋,顧青竹的腰背有了支點,才勉強站直身子,撫着胸口心有餘悸道:“多謝了。”
“舉手之勞。”趙懷信又做回那翩翩佳公子,待她站定,笑着欠身道:“七姑娘方纔的話確有幾分道理,我無法反駁,不過在下對你...倒是更有興趣了。”
費了半天口舌居然毫無作用,顧青竹再溫吞的性子也受不住,指着他連話都說不出,真是對牛彈琴也不過如此。眼不見心不煩,她想戴上帷帽卻記起東西都在頌安那兒放着,正欲轉身離去,陡然望見瑞和縣主與顧青荷結伴而來,後頭還浩浩蕩蕩跟着好些個丫鬟僕從。
趙懷信見她停了動作,順着目光轉身看去,頗爲意外的挑了眉。
瑞和縣主素是高傲清冷,見誰都不大熱絡,能圍在她身邊轉的閨秀俱出身於汴梁城數得着的世家,像顧青荷這樣的,壓根不在她交際範圍以內,是以趙懷信立刻便反映過來來者不善,隨後淡淡掃了顧青荷一眼。
顧青荷在那冷冷眼神的注視下縮了脖子,低頭盯着腳尖看都不敢多看。
瑞和縣主珊珊來遲,見田橈他們吟詩對句,便知道趙懷信十有八/九也來了獨樂岡,再聽人介紹顧青荷乃是顧七姑娘的堂姐,心思稍稍一轉,就猜測兩人許是進山會面去了。
顧青荷察言觀色很有一手,發現縣主不快,心眼兒倒是活泛的緊,主動上前攀談幾句,兩人一拍即合進了山,前後沒走多久,便瞧見趙三公子和顧青竹孤男寡女的站在山道旁,且親眼目睹顧青竹險些滑倒被他扶了起來。
沒想到這顧七娘比朱鳳珊還不知廉恥,李淑恨恨心想。
“這登高的好日子,二位怎麼站立不動?”李淑頗爲不屑的斜了顧青竹一眼,道:“且山路崎嶇溼滑,顧姑娘行路也慢着些。”
上來便咄咄逼人的語氣令顧青竹摸不到頭腦,自己與瑞和縣主也只見過幾回,寶珠寺那次有驚無險,沒攪進她和朱鳳山的爭鬥之中,顧青竹想了想,怕又是趙懷信魅力無邊,引來的桃花債了。
方纔那番談話已經讓顧青竹心力交瘁,也顧不上瑞和縣主揶揄猜忌,隨即福了福身道:“多謝縣主關心,家中長輩還在山上苦等,我便不打攪您清靜了。”說完,也不等李淑點頭,徑直邁開步子往山頂走去。
這一走,像是沒看見顧青荷在場似的,讓她尷尬窘迫的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淑沒想到顧青竹如此膽大妄爲,足足愣了幾息,趙懷信也懶得和她們多聊,點頭道:“此處山景甚好,縣主慢賞,在下也先告辭了。”
“趙懷信。”顧青竹走的快,瑞和縣主留不住她,可趙懷信也是這般避之不及的態度,着實讓人惱怒。
趙懷信若無其事的笑着問道:“縣主可還有吩咐?”
瑞和縣主暗暗咬了舌頭,儘量裝作心平氣和的笑道:“無事,只是想祝趙公子早日抱得美人歸。”
趙懷信擡擡眼,仍下句‘多謝’便走了,顧青荷本想借着瑞和縣主挫挫顧青竹的銳氣,眼下什麼都沒做成,倒剩下她在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獨樂岡離內城有段距離,早晨出門時候早,路途通暢省下不少時間,可傍晚如果踩着點兒返程,若碰見歸城人流的話,怕要天黑下來才能到府上。故而梁氏她們也沒遊覽太久,在觀景臺用了點心小吃,再休息半個時辰,一行人便下山往城中趕了。
顧青竹反反覆覆琢磨趙懷心話中透露的意思,無奈怎都猜不透聖人到底還能有何深意,而顧青荷那邊,她也沒氣力去虛與委蛇,一路上半句話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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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闈放榜這天,顧府上下均是起了個大早。
天兒陰沉沉的比前幾日還要悶熱,顧青竹睜眼時,外頭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只透出很少一絲亮光,若不是喜樂掌着燈進屋說已到了辰時,她真是半點兒都分辨不出來。
顧青竹迷糊了會才從塌上起身,洗漱完先去父親那兒問過安,再和祖母一起用了早膳。
爲了圖個吉利,長鬆苑裡掛起一排小紅燈籠,花廳的桌兒上均擺着好幾盆鮮豔的芍藥花,這舊貌換新顏,老太君也看的高興,給負責打掃裝扮的丫鬟們每人賞了些銅板。
離放榜還有兩個時辰,顧明宏今日也沒再去國子監,單在家等着結果,李氏一面兒和管家對着賬冊,一面兒頻頻向外頭瞧着。
“你這還不如孩子們沉得住氣。”老太君闔眼兒唸了好大會兒經,睜開眼,隔空點着李氏笑道:“還得會兒等的。”
李氏翻了兩頁帳,心裡頭記掛着兒子成績,再看不下去了,乾脆揮手讓管家退下,嘆氣道:“外面陰的嚇人,怕是要有暴雨,也不知會不會耽擱了。”
顧明宏捏着茶杯蓋子許久,沒喝進嘴裡一口茶,想來也是緊張,顧青竹微微笑一笑:“大伯母放心,那桂花榜是貼在貢院前頭的,有遮雨的棚子,最多捎信回府時晚上一些,不會太久。”
李氏鬆了口氣,捏起帕子沾沾臉頰上的汗:“那就好,說也是奇怪,明瑞原先參加鄉試,放榜那天兒好像也是下了雨來着。”
“可不就是。”老太君呵呵笑道:“這一轉眼孩子們都大了,明瑞如今都是兩個孩子的爹呢。”顧明瑞是顧家的長房長孫,在學業上面建樹要比明宏還高上一籌,這些年常在唐州做官,過不了幾天就到家了。
幾人坐在屋裡閒談,顧明宏閒來無事,讓丫鬟抱來棋盤還和顧青竹下了幾局,可惜她在棋藝方面實在沒天分,越下輸的越快,沒多久便停了手:“四哥還是放我一馬罷。”
顧明宏興致勃勃的把棋盤收拾好,擺手道:“再來,這次四哥邊下邊給你指導。”
就在顧青竹在下棋中苦苦掙扎時,前去貢院看榜的隨從急匆匆的跨進門,臉上盡是掩不住的喜色,拿袖子抹了把臉道:“老祖宗、大夫人、四公子、七姑娘,大喜啊!”
“怎麼樣?可是考上了?”老太君激動的拄着柺棍站了起來,於媽媽趕忙上前扶住她。
顧青竹也把手裡的棋子放回盒子裡,微微瞪着眼兒,等着那隨從下頭的話。
隨從高興道:“四公子中舉了,且還是乙榜第六的佳績!”
李氏瞬間欣喜起來,聲音都拔高了許多:“第六?看仔細了嗎。”
隨從自然是看仔細了,三個人連着確認過好幾回,自家少爺如此優秀,頓時就有種與有榮焉之感,連跑來報信俱是腳下生風的。
顧青竹也是情不自禁的湊到四哥身邊,笑着道:“恭喜四哥金榜題名。”
這好消息沒多久傳遍了顧府,老太君二話不說,讓於媽媽吩咐下去,每人發下賞錢,還多添置一套夏衣,顧青竹高興之餘,也想知道沈曇的成績如何,但卻找不到合適機會開口問問,最後還是老太君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沈家大公子的名字瞧見了嗎?”老太君關切道。
隨從一聽沈曇的名字,更是臉兒都紅了,嘴裡頭結巴道:“沈公子更了不得,他乙榜頭名,考了解元!”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關於第二次這個婚約,仙女們放心喲,文案上面標註過,與沈曇的婚事是青竹千辛萬苦求得的,所以吧,這個訂婚還是有很大內因在裡面呢。
然後我覺得趙三這個男配,可以躋身‘不受歡迎男配角’前幾名了(捂臉笑)。
趙三:牆角種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