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曇是出手了沒錯。
景王從趙大人口中得知實情, 過後就馬不停蹄的派人將去寶珠寺禮佛的瑞和縣主喚回來,本還存着一線希望,盼着自家女兒和這潭子渾水無關, 可李淑聽聞趙家有退親的意思,頓時猶如一盆子冷水從頭頂潑下來,在景王面前也不再掩飾, 怒生生的道:“一個花街柳巷的角妓而已, 趙家...趙家竟敢如此對我!”
李淑自認爲沒甚過份的,那深秀侍者一根汗毛也沒傷到,老相好被趙懷信弄出了監牢, 她這氣出了半截還沒着落, 趙家居然小題大做的來退親。
堂堂縣主, 豈容得下他們這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景王看愛女的目光有些複雜, 此事的關鍵不在於招惹那青樓女子,若是合情合理, 別說角妓, 便是世家閨秀冒犯自家女兒,他這當爹的也要讓對方好看。
但誰都不是傻子, 事情一抖出來, 不單趙懷禮明白,趙家幾位長輩也是心照不宣,縣主爲難人家還能因爲什麼?
除了趙懷信不做他想。
即將娶過門的妻子心裡頭裝着堂弟,作爲男人的趙懷禮怎能受的了這個。
“淑兒,這次是你糊塗了。”景王能在聖人眼皮子底下在京城安寧的呆這麼多年, 靠的就是他的識時務,進退有度,不然的話早被遣去封地了,“你娘會帶你進宮,在皇后面前認個錯,其餘的別管,剩下這幾個月好好在王府待嫁。”
雖說錯在瑞和縣主,景王礙於身份,也不會低頭向趙家求什麼,只能靠聖人和皇后從中調解一二。
父女倆說完,李淑回到閨房便撒氣的摔了一整套的汝窯茶具,那東西珍貴的很,素來得她喜愛,見天有專人燙洗擦拭,丫鬟們看着滿地的碎片不知所措。
沈曇安插的人手正是在內院,隔了一日探聽出大概,便避人耳目的將消息遞了出去。
從前是時機不好,沈曇壓着火氣沒向瑞和縣主發難,眼下簡直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怎可能再饒過她?所以連夜層層佈置下去,當初將朱鳳珊打下雲端的不好傳聞,也捎帶着夾雜其中。
瑞和縣主和狀元郎趙懷禮的親事可謂萬衆矚目,出了這等醜聞,百姓們幾乎是奔走相告,在世人眼中,哪兒還管得了你是皇家貴女,有熱鬧可瞧纔是正經呢。
人言可畏,李淑曾經借東風在這兒得過多少好處,此時此刻都變本加厲的還了回去。
猜着猜着,有人便說到朱鳳珊丫鬟被辱後自盡,那家人有膽子和朱家叫板,肯定身後有了靠山,說不準就是縣主給他們撐的腰。再聯想下去,顧家七姑娘莫名被說成不能生育,連藥方子都透出來了,這前後有異曲同工之妙,八成還是縣主在作怪。
衆人再思及朱鳳珊和趙懷信曾經交好,顧青竹和趙懷信還定了親,不禁恍然大悟,原來癥結在這兒。
瑞和縣主是趙三公子的褲下之臣,醋海橫生啊!
沈曇不費吹灰之力,叫李淑嚐到自個兒種下的苦果,真是世事輪迴。
顧青竹見他承認的痛快,心裡頭是緊了再緊,生怕有個萬一,被瑞和縣主再反咬一口。
“你儘可安心。”沈曇用過夜宵,徑自走到書案前,展開宣紙準備把想好的策論寫下,他提起毛筆輕輕笑聲,“外面那些說法的確是他們自己猜到的,我原話不過是趙家似乎要退親,再真不過了。”
******
這年冬天倒沒往常那麼冷,前面下了幾場雪,臨近年關似乎就有些許春意,屋子裡燒着地龍便不用再點炭盆子,牆外臘梅開的好不熱鬧,一小簇枝椏伸進院牆,白瓣兒黃蕊,稍稍有陣風拂過,鼻尖兒就滿是清冽的香氣。
外頭傳言愈演愈烈,甚至還有好事兒的在路過景王府時,私下裡指指點點的議論。
景王爲護愛女,並沒讓王妃立刻進宮去見皇后,而打算等除夕夜聖人賜宴百官再提。
顧青竹如今更圓潤些,不再像小姑娘拔個子時那麼單薄,禮服制的衣裙套在身上正合適,淡掃蛾眉,臉頰自自然然的透着紅光,不笑脣角也是微微翹起,極盡妍麗。
馬車在宮中停下,沈曇擡手扶着她下來,兩人未曾言語,可眼神中的纏綿騙不得人,任誰看都知道是婚後和美,羨煞旁人了。
顧青竹最近除卻回了趟孃家,便沒再出門,先前對沈曇心懷嚮往的閨秀們還奢望着尋到些疏離,可惜沈曇自始自終就沒從她身旁離開過,寵愛之情溢於言表。
這兩年聖人在西北邊疆之地修固城池,以抵禦外敵,原來充盈的國庫如今也消耗掉泰半,如果不是各地皇商還捐助人力物力,費的銀子會更多。
關係到國泰民安,朝中縱然有反對聲,也微弱的很,聖人領着頭的節儉,他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不過再仔細,每年春節仍是祖上傳下的大日子,三十這夜宮中燈火輝煌,迎合着西山上的爲元宵準備的燈展,年味兒愈發足了。
大殿中觥籌交錯,顧青竹嫁爲人婦,自然不再和未出閣的閨秀同坐一桌,沈曇陪着她與顧老太爺和老太君打過招呼,才慢悠悠的踱步去了另一邊的酒席。
孫女兒嫁的如意,老六顧明宗親事也在即,老太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她好一通絮叨:“初二和沈曇早些回家,你大哥前幾日也到汴梁了,這次不用再回唐州,調入開封府當差,咱們家多少年沒這麼團圓過了。”
顧青竹只聽說大哥回來過年,還不清楚是因升官的緣由,隨即歡喜道:“那我可得備好大禮,祖母放心,我和郎君一定提早去的。”
長子不再遠遊,李氏這當母親的最是高興,程瑤也陪在旁邊說話,襁褓中的女兒是一月一個樣,顧青竹成親時見着還是小猴子似得模樣,這會兒已經抓着搖鈴眼珠子亂飄,逗上幾下,便咯咯的笑個不停。
顧家這邊歡聲笑語,閨秀桌那兒可不安生。
打眼一看彷彿古井無波,三三倆倆的談論着華服珠寶,其實俱在暗中觀察着瑞和縣主的神情,有幾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定力不夠,互相遞了眼神,忍不住捂嘴偷偷笑起來。
她們沒見過縣主吊打朱鳳珊的樣子,沒所畏懼,可其餘的卻還心有餘悸,頓時僵硬的岔開話題,舉着杯子想給縣主敬杯水酒,算將這茬兒揭過去。
瑞和縣主在家拘了十天半月,傍晚和母親進宮先去了皇后寢宮,將事情連遮帶掩的解釋遍,暗藏的意思也明瞭,懇請她出面和趙家好言相商。
朱鳳珊那件事,皇后娘娘便知道的清楚,當時木已成舟,按照聖人意願卻是也想壓一壓朱家的氣焰,是以絲毫沒有追究。
可眼下情況又不同以往,嘴上說的天花亂墜,本質是李淑對小叔子有愛慕,還未成親,這頂若有似無的綠帽就結實扣在趙懷禮頭上,且趙懷信還坦坦蕩蕩,神女有意而襄王無心,若聖人出頭,可謂師出無名。
難不成叫趙家含垢忍辱的當沒這回事?
到底隔着層血脈,聖人對六公主忍耐寵愛到極致,不代表會對侄女也如此,皇后娘娘說了些場面話,教訓李淑兩句,轉過頭安慰王妃稍安勿躁,由她和聖人細說後,再做打算。
這一手連瑞和縣主都感受到搪塞之意,坐在席間心情不佳,一面兒是覺得趙懷禮得寸進尺,不嫁便不嫁;另一面兒隱隱擔心着如果確實把婚退了,以後城中高門弟子還有誰能配得上她。
本就忍着氣,還被幾個黃毛丫頭笑話,瑞和縣主冷臉環視一週,目光落在那兩位姑娘身上,倏地一巴掌拍在桌面,酒盞叮咣翻倒滾着落了下去,啪的聲碎在光潔的地板上頭。
閨秀們單獨在側殿,中間有屏風珠簾隔着,聲音嘈雜外面倒也聽不見,伺候的宮女忙蹲身去撿碎片,滿桌的姑娘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李淑。
“這可是皇宮。”瑞和縣主還不至於怒到沒了理智,厲聲道,“都別忘了自個兒身份。”話畢,站起身讓宮女領着去淨室處理裙襬上的酒漬了。
這一走,卻不想在途中碰見冤家對頭朱鳳珊。
朱鳳珊在江寧府過的憋屈,雖說徐淮待她還不錯,但那小地方怎比的上汴梁,起初她還有心求着孃家幫助徐淮往京城調職,沒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待明白聖人想讓朱家蟄伏,便不可能讓徐淮出人頭地後,徹底死心了。
好在每年年初,徐淮都陪她在汴梁小住一月,今年正巧年前就到了,便進宮參加除夕宴。
對於罪魁禍首李淑,朱鳳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摸了摸剛染的指甲,張口就嘲笑起來:“我當這是誰呢,原來是縣主啊,腦袋上像冒着火似地,哪個膽大的惹了您?”
瑞和縣主路上走的急快,猛地見她愣了片刻,兩人早已撕破臉皮,那還顧及什麼,於是蹙眉煩躁的說道:“徐夫人別擋着路,本縣主和你沒甚好說的。”
朱鳳珊一聽,眼睛瞪的渾圓:“如何沒有?我倒想問問,被人退婚的滋味好不好?沒想到你能做出那麼多下三濫的事,現在惡有惡報真真兒大快人心!”
“下三濫?”瑞和縣主氣極反笑,輕蔑的看她一眼,“別以爲聖人禁言,旁人就不知道你和六公主做的那點兒勾當,金明池奪標被顧青竹逃了去,還夾着尾巴嫁去江寧府,我告訴你,誰都能說我,你卻不行。”
李淑出口就衝着人軟肋上刺,朱鳳珊悔不當初,饒是現在再提起來,也怒不可遏,當場便伸手指着瑞和縣主高聲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瑞和縣主笑了笑:“比起你,我的心腸是軟多了。”
大殿這邊,酒足飯飽之際,皇后娘娘提議去觀景臺欣賞西山燈火,宮女們將酒席撤下,一會兒好再上些茶點。
觀景臺在西邊,想去的話,和往淨室的路有段兒是重合的,顧青竹抱着程瑤的女兒哄了許久,衣裙有點皺了,便趁着皇后娘娘她們未動身,先找地方整理下儀容。
結果這一去,正撞見瑞和縣主和朱鳳珊鬧的不可開交,且儼然有扭在一團廝打的趨勢。
兩個伺候的宮女起先還勸勸,可朱鳳珊逼的太緊,她們怕自己貿然出手,傷到哪個真是幾條小命都不夠陪的,只能在旁邊乾着急。
瑞和縣主餘光瞅見她,擋着朱鳳珊揪到她頭髮的手,萬不得已朝顧青竹喊道:“沈夫人且來幫下忙,徐夫人這是魔障了!”
顧青竹頓了頓腳步,偏過頭看着她們倆,一個設計害她差點清白不保,另一個幾次三番散佈謠言,其心可見一斑。
若是從前,說不準溫吞沒脾氣的她還會上前阻止,可現在大約是跟着沈曇自在慣了,也懶得維護那勞什子的顏面,不搖旗吶喊都算慈悲在心的。
她挑了挑眉,像是沒看見一般,熟視無睹的領着宮女施施然的錯身而過。
結果沒過多久,皇后娘娘領着衆人賞燈,就看見縣主和朱鳳珊這般沒規矩的模樣,一時間殿中針落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 補昨天的份,今晚繼續。
飛吻各位小仙女~